如果真让这些魔物肆虐下去,不仅仅是这些素昧平生的修士会死,当初帮助过她的人们,也是会死的吧?
温眠在生出这个念头后,蓦地觉得神识清明,仿佛有洪钟在脑海内响起,令她精神一凛站起身来。
“你要出去,我不会拦你。但如果你出去了,我的力量是不足以保护你的。”巫颉都没有回头,就已经料到这个局面,淡然说道。
“小眠儿,你别做傻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符婴着急大喊起来。
但温眠现在心绪无比平静,她在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只觉得或许个人的生死,亦没那么重要。
在前世的时候,她也无数次畅想着和殷玄烛逃出长留的生活,今生也决定好要与他一起离开东陆,但每次想到两人隐居在外,不问世间死活的生活时,又总觉得有所亏欠。
如果他们有保护他人的力量,却不去使用它,那么……上天又为何叫他们重生,叫他们堪破真相呢?
从前世到今生,经历的一切必然是有意义的,也是在叫她明白,自己的使命究竟为何。
“阿烛,你等我回来。”温眠轻声道。
她在符婴着急的呼唤声中走近屏障,在踏出脚步的瞬间祭剑而出!
灵火顺着长剑攀附而上,朝着修士们身后的魔物汹涌烧去,阳乌化作的法相发出清唳,在温眠头顶振翅盘旋。
温眠被烈焰环绕,灵髓急速流转,令她的眼眸都变成火一般的赤金色。
她似乎能看见前世那个在偏院的瘦弱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时间长河,渐渐变得自若强大,身影与如今的她融为一体。
——这一战,注定会让她扬名东陆,开启属于温眠的黄金时代。
第78章 上神古窟(五)
东陆流传的预言模棱两可, 但有一点倒是说对了——上神印记对于祛除邪祟,确实有着无上强大的威力。
那只由灵火凝成的阳乌光是落在温眠的肩头,十米以内的魔物但凡感知到灵火光芒, 立即逃也似的往远处避去,这番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其他魔物的注意, 在看到赤金色的火光蔓延而来时,所有的魔物都不敢朝着温眠这边攻击,如同漆黑的潮水往两侧褪去。
其他修士见状哪能不明白, 炙热的剑气宛若骄阳,瞬间驱散整个阴邪祭坛的湿冷。
温眠神色凛然, 以剑上指,对准了遥遥投射进来的雪月, 刹那阳乌振翅而起, 盘旋在整个祭坛的上空, 翅羽落下便化作流火, 不断朝着地面上的魔物攻击。
“那是……上神印记!”惊骇之后,终于有修士认了出来。
这还是温眠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自己的上神印记。
挚友之间不论身份,因此先前就算她的灵髓被刑夙月等人看见, 也并未改变她们之间的交往关系。
可如今情急之下被迫暴露,却叫温眠完全没有料到修士们接下来的反应。
“君凛……君凛是假的, 她才是东陆的救星!”
“只有温眠能救我们!”
“拂晓晨星!她才是拂晓晨星!”
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发疯似的朝着温眠朝圣而来。
“都站住。”温眠方才已经见识过镇山结界前的混乱景象,当即沉声喝住众人。
说来也奇怪, 祭台头顶风雪飘摇,众人脚底邪污遍布, 如今温眠就是黑暗中最为明亮炽热的存在,因此当她开口, 反而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生倦鸟归巢之感,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灵火如蛇在祭坛上游走而去,转瞬就驱逐掉众人们身边的魔物,让众人都有了喘息的机会。
温眠眼眸中似有熔金流淌,视线缓缓从修士们的面庞上滑过去,转而头顶阳乌再度清唳,灵火转变方向,首尾相衔,围绕温眠周围形成了一个闭环。
“都进来。”温眠声线泠然,“镇山结界和灵火,于现在都只是画地为牢。别忘了,你们是名门弟子,毕生所学都是为了祓除邪祟,不在此刻反击,更待何时?”
可这群修士都是门派中的小辈,早就被君凛召唤出来的魔物吓破了胆,如今见到上神印记更是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哪怕抖抖索索站进了灵火圈内,手中长剑也怎么都举不起来。
温眠说完那句之后,也不再说话了,紧抿着唇御剑停在原处,在她脚下的修士无一人敢抬头看她。
而巫颉那头,由于殷玄烛被困,因此是不可能撤下结界的,这就导致两处防守各成其阵,一时变得僵持。
“都说了先不要暴露自己的上神印记了。”刑夙月无奈道,“怎么就这么意气用事?”
她现在代替了温眠的位置,正拉着殷玄烛,防止他继续往下陷去,再转头去瞧殷玄烛,却见他眼眸明亮,温柔又专注地盯着御剑而起的温眠。
刑夙月若有所悟:“你早就预料到了?”
“你们别看眠眠平时云淡风轻,其实她很害怕孤独的。”殷玄烛笑了起来。
“她以前过得不好,所以每当拥有什么人或物,就如何都不肯放开,无惧做出很大的牺牲,无论如何要将其留在自己身边。要是到了如何都留不住的地步,她便宁愿选择一起赴死。”
刑夙月听得怔然,忽而想起在黑水城,温眠拼死救自己的模样。
那时的温眠浑身都被吊钟咬得血肉模糊,眼神却没有丝毫退却,笃定地还要向她伸出援手来。乃至身处绝境,她以灵火焚身,都要给刑夙月留出条生路。
刑夙月当时只觉得温眠行事激进,一腔孤勇,而如今她被殷玄烛点醒,才真正看懂了温眠当初眼底的哪里是执着,分明是乞求。
——不要抛下我,不要死。
——不要留我一个人。
“竟然……是这样的么?”
因为是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温眠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她们?
她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伶仃孤独,才会有这般偏激的执念?
刑夙月心里一阵酸楚,最后咬牙只挤出一句:“真是个疯子。”
殷玄烛的声音更加温柔:“所以,得让更多人陪在她身边才行,有你们,有雨师泽,但还不够。我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爱她。”
“若是如此,她应当就更有理由,也更想要活下去了吧。”
符婴在旁静静听着,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扭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殷玄烛。
随即她句话不说,直接将指尖一只蛊虫靠近殷玄烛的额头,只见指尖那半点荧蓝光点缓缓悠悠,最后竟是变得暗淡下去。
刑夙月亦是心生不妙:“你还撑得住吗?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你?”
“谢谢,但不用了。”殷玄烛的眼神温和又诚恳,看上去哪里像刑夙月印象中妖族的模样。
但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旁边三人都忍不住心惊。
“这陷阱是当初专程为三上神设下的,能咬合住三上神,使其无法挣脱的机关,你们觉得会有怎样的威力呢?”
殷玄烛见他们只沉默看来,便又笑笑,自顾自回答道:“能困住三上神的机关,咬碎我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巫颉说得对,你们不用救我了。”
哪怕是一直只将目光放在自家妹妹身上的巫颉,如今也面容沉重:“还能撑多久?”
“不太行了,恐怕……等不到眠眠回来。”
殷玄烛再次眷恋地看向温眠凛然直立的背影,轻声道:“你们帮我挡一下,不要告诉她。”
黏腻漆黑的地板已经吞噬到他的肩膀处,导致他连说话都变得困难:“我的腰腹以下全被咬断,再拉着我也无济于事,现在恐怕很快就要被拖下去了。”
“我不明白。”刑夙月一旦遇见无能为力的情况,就会变得焦躁起来,“这不是专程为三上神设置的陷阱么?恐怕都几千上万年了!我们不也没事?为何偏偏是你……”
殷玄烛已经习惯事与愿违,自若笑道:“你快忘了,我们并非同族。”
刑夙月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殷玄烛的真实身份是妖族。
符婴如今反而最快镇定下来,以手拉住殷玄烛,半跪呈承诺之姿:“有什么话,想要我们带给温眠的吗?”
殷玄烛感激地看向她,张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说的了,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世人都能爱戴她,赞颂她,叫她无暇再想起我。”
“这样一来……她应当就能渐渐将我忘记了。”
他并没有说的是,在五十年后的重逢,他亦是觉得,温眠在没有他的地方过得那般好,力量强大,目光灵动,或许……他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要是没有他,温眠一定能走得更远罢。
被符婴握在掌心的手渐渐往地底滑去,刑夙月深深吸了口气,泪水堪堪悬于眼眶内,咬牙忍住没有落下。
“快帮我一把,挡住温眠的视线。”符婴声音沙哑道。
刑夙月和巫颉瞬间会意,俱是站至符婴身边,恰好呈挡住殷玄烛陷落之处的姿势。
但那头还在努力让修士镇定下来的温眠似有所感,在地面的陷阱蠕动合上时,蓦地回头朝身后望了过来。
有那三人的遮挡,她没有看到殷玄烛,但心里却像突然空了一块。
“温眠殿下,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期期艾艾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声线中充满了迷惘和依赖。
于是温眠扭转视线,俯身御剑落在实地上。
幸存的修士还有很多,她甚至还看到了捂着断臂躲在角落的庄明音。
每个人脸上都是绝望和希望并存,看向她的目光如同看向曙光。
温眠曾不止一次想过,像君凛那种烂人,到底是如何被称为是“拂晓晨星”的?也猜测过,如果前世的君凛是盗用她的灵髓,才得以称为东陆救世主,那么今生到底该怎么来算这预言中的救世人选。
但在现下,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
“或许,这就是我重生的意义所在。”温眠暗忖,“天道有常,人活一世,总归是有自己的责任在肩头的。”
而今,一个巨大的责任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肩头上——那是一整个东陆的责任。
温眠定定心神,转而又看向火圈之外的景象。
那些魔物虽然畏惧上神印记,但又不肯离开,只窥伺在旁,等待着温眠灵力耗尽的那刻。
若是一直停留在此处,画地为牢,温眠也迟早会再也维持不住灵火的包围圈。
周围的修士们都小心翼翼地望向她,但又不敢靠近,于是温眠逡巡一圈,一边巡视,一边就从心底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来。
“当初殷玄烛在夙野荒,会怎么去号召自己的族人呢?”
温眠粗略想象了下那样的场景,心中便生出无限底气来,迅速朝众人吩咐道:“包扎好你们的伤口,我们必须反攻突围。”
她的目光落在狼狈的庄明音身上,如今庄明音衣衫脏污,跌落在地,而她才是执剑站着的一方。
但温眠的剑只指向了火圈之外。
她目光如炬,傲然笃定地抬高声线:“如果想活命,接下来,就都按照我说的办。”
第79章 上神古窟(六)
这是温眠第二次告知修士们要反击, 如今他们休憩片刻,精神也便没有那么紧绷,在听到温眠的话后, 皆有了松动的神色。
“可是……我甚至都还没有下山历练过,我、我打不过的!肯定打不过!”一个年轻弟子用力抱着头, 逃避似的蹲下身,将头埋在双肘之间。
这句话也道出了更多人的心声,他们虽也算是门派中的佼佼者, 但寻常的修行和练剑,都是为了山门大选准备的, 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魔族魔物?
这怎么打?根本没经验。
于是方才还试探着要拿起剑的人,又犹疑着放了下来。
温眠神色转冷:“我的灵火只能撑两炷香时间。若不反击, 那待到两炷香之后, 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反击, 会导致灵火的防护被干涉, 战斗的修士有被魔物袭击拖走的风险;而不反击,等到温眠灵力耗尽,也还是个死。怎么选, 都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难题。
而就在这时,却有一人从众修士的身后走了出来。
在修士们一股脑拥护温眠时, 她没有吱声, 也没有上前来求助温眠,只待在最靠近火圈的地方, 默默以牙齿咬着布料,为自己的断臂止血。
而如今修士们都沉默着不敢说话了, 她反而站起身走了过来,成为众人瞩目的那一个。
她毕竟还是丹朱庭的继承人, 因此没有一个人敢拦她。
温眠注视着她。
庄明音断掉的是右手,也是惯用执剑的手,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半截衣袖和参差不齐的伤口,想来残臂已经落入了魔物口中。
温眠当然记得,她作为丹朱庭的继承人,格外看重自己的声名。当初在边陲小镇上,她甚至差点因为一个流传开来的绯闻而杀尽镇上的浣纱女。
而如今庄明音只能用左手提着剑了,只是面色还是傲然的,冷着张脸走了过来。
温眠默许了她的走近。
“那些东西吃了我的手臂。”在庄明音看来,她根本不认识温眠,因此望过来的视线坦坦荡荡,“我愿意跟你反击。”
温眠直言道:“你如今的战力大打折扣,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