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柔知道这回的事,她做得不算尽善尽美。但齐楹并没有怪她,甚至没有说出半分指责的话。
空气安静下来,齐楹的手轻轻摸了摸执柔的脸。
“伤好些了吗?”
执柔答:“已经好了。”
齐楹的指尖挑开她的领缘,探进她的衣襟。
绕过小衣的系带,如玉般的肩头上还留下一小块粗糙的凸起,他碰了碰,执柔微微抖了一下,齐楹抬头:“还在疼?”
男人的指尖温热,贴在她的皮肤上,激起汗毛微微竖起。
“不疼了。”执柔小声答。
他们两个人身子贴得那般紧,像是缠绕在一起同生共死的两棵藤蔓。
齐楹笑,胸腔也在轻轻地颤:“这许多日子来,朕每每想到你身上的伤,就亦觉得痛。”
空气又静默了片刻,齐楹莞尔:“睽违日久,拳念殷殊。你对朕说的话,朕全记得,现下来向你赔不是。”
说罢,再未等执柔开口,他轻启薄唇,贴上了她的脖颈。
鬓发葱茏,温软纤浓。
湿热的吻从鬓旁再到皓齿朱唇。
浅酒人前供,软玉灯边拥。
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执柔的浅呼声渐渐破碎。
冬月的风拍着窗棂门扉,吱吱呀呀。
远处寒鸦飞过,哀鸣宛转。
齐楹一手挑开她的衣带,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指不让她躲。
从八仙塌闹到架子床上去,齐楹一手拆了床幔的金扣,两人中间不见光亮,暗无天日。
执柔脑子里混沌着,想起成婚前夜,宫里的姑姑们拿着两本画册来教她如何服侍君上。
她料想过那一天,心里也不觉得怕。
两人不声不响,齐楹已经挑开了她的外衣。
浓黑一片的帐幔里,视线受阻,唯独齐楹那只手,点燃燎原惊火。
执柔欲推不得,齐楹却笑:“你若不喜欢,朕便停了。”
已经闹了良久,执柔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
齐楹覆眼的丝带跌落在地上,他额间汗湿了长发,眼眸如被水洗。
他声音柔柔,似梦似真。
依稀的一抹光下,照得执柔雪肤花貌。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齐楹莞尔。
“朕只是很想你。”
他的领口散了,人也带着疏懒又消沉矜淡。
到底没有将她最后一件衣服全解开,隔着一件中衣,齐楹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皆克制着、呼吸着。
汗湿重衣。
“还不是时候。”齐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片刻又沉沉地笑,“哪怕只如此,即便是到了黄泉路奈何桥,朕也不后悔了。”
他的人生漏尽更阑,暮色苍茫。
齐楹从没想过要攀折下执柔这一朵花。
他只想拿自己心口那一寸血来养她,养她神清骨秀,抽枝发芽。
让她立于天地间,万世千秋。
第34章
二人就这样并肩在架子床上躺了良久, 齐楹抱着执柔,轻声说:“朕见到齐桓了。”
“他问朕你过得好不好。他还叫朕对你好,不要怪你。”他停了停, 又笑,“他待你也是有感情的。”
齐楹的语气平静:“只是他没有朕有福气。”
在他怀里, 执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臣妾不想做‘退而求其次’。”
她在齐桓的世界里,从来不是第一选择, 这世间有太多比她重要千百倍的东西。她接纳却不意味着,她不会觉得难过。
“他这一回见朕, 是想要和朕共治江山。以白河为界。他初到益州, 根基不稳, 也不想大动干戈。朕没有允他,因为他叫朕把你还给他。”
齐楹不喜欢这个还字。
也不喜欢齐桓提起执柔时熟稔的语气, 和下意识的回护。
“但你若想去见他, 朕可以送你去益州。”他的声音徐徐传来,而后又沉沉一笑, 将执柔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胸口, “只是这里, 会很痛。”
黄昏笼罩四野,幔帐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
“陛下。”执柔靠在他的怀抱中,丝丝缕缕的降真香将她包裹其中。
窗畔悬着竹帘子,被夜风吹得起起伏伏, 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惊鸟铃叮叮当当。
“臣妾不想去益州。”她眼睛很明亮,“臣妾许诺过,要在未央宫陪着陛下。”
齐楹的指腹划过执柔的眉眼, 唇角掠过一个极尽温柔的弧度:“好。”
现实并不像齐楹说给执柔的那般平淡美好。
对于薛伯彦而言,这是一次失败的和谈。
自大长公主和亲后, 北面的压力已经小了许多,虽不至于腹背受敌,但仍需要派兵镇守。
薛伯彦心里是盼望着齐楹与齐桓能暂时和解的。
不管是益州还是长安,都需要休息,谁也不能这样不疲不休地打下去。
只是薛伯彦没有陪齐楹会面齐桓,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细节。
齐桓开始向殷川方向布兵,五千兵马的先锋军,再然后还有绵延数里的中军。
黄沙连城,隐天蔽日。
除了殷川,还有丹阳。
不过十余日的功夫,两城告急。薛伯彦急得口舌生疮,一连几日都睡不好觉。反倒是齐楹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他让季则昌将生铁卖去益州,又见了几位退隐的臣子请他们襄助齐桓,唯有齐桓兵强马壮,才能与薛伯彦有一较之力。
齐楹知道,南北两方此消彼长,照这个态势下去,齐桓早晚会占据上风。
这些事知情的人只有方懿和。
“太傅的心里装着的都是大裕的千秋万代。”齐楹和方懿和沿着夹道缓缓向北,“只是方懿和,朕不想瞒你。”
“朕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今日清晨时,他才起身,便感觉一道温热从鼻子里涌出来。
不想声张,齐楹只叫了张通一个人去请徐平来。
徐平为他扎了几针才止血,齐楹笑着问:“你和朕说句实话,朕还能活多久?”
见他不说,齐楹也不生气:“朕幼时便有人告诉朕,说朕活不到冠龄。这几年的时光,已经算是朕偷来的了,你直说就是。”
“三个月。”徐平低声说。
齐楹笑:“竟然还有三个月,今天早上朕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陛下一直在服百沸散,这药很是霸道,虽能让陛下看起来康健与常人无异,却无异于是饮鸩止渴。”徐平咬牙说,“其实,若不服用此药,陛下的寿数本还能再多两年。”
“缠绵于病榻与死无异。”
他如是对徐平说道。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夹道的积雪才刚扫去,方懿和望着齐楹的背影,眼中全然是震惊。
“陛下……”
“方懿和,你以为朕不想吗?”
宫阙上的瓦当都是亮晶晶的,檐下的冰溜子结了老长,小黄门们登着梯子一根一根敲下来。
齐楹的嗓音飘散在干冷的空气里:“若朕身体康健,耳聪目明,朕也想当一个明君。”
“朕不仅想高坐庙堂,也想戎马沙场、引弓搭箭。朕还想学一学丹青水墨,临几幅碑帖。”
“朕也想不受困于这区区一根盲杖,也不想任由旁人摆布。”
“朕还想看一眼皇后。”
他站住脚,摊开手,被风卷起的雪末落在他掌心,旋即化成了一滴水:“可惜,多年来,朕仍是两手空空。”
“现在,朕行将就木,朕想体面的站在这,想像人一样活着。你能明白朕么?”
一席话说得方懿和哑口无言。
“齐桓是能坐天下的人。朕也希望,这天下能重新回到齐家人手里。”
这些话显然是齐楹早已想好的,说出口时他也并没有什么难过。
“那……那皇后,皇后娘娘呢?”
齐楹笑:“朕没有子嗣,若薛伯彦改立宗室里那几个没成年的孩子,只怕江山遍会尽数落入薛氏之手。朕想要你和太傅尊皇后为女君,就像前朝和熹太后那样。薛伯彦想来也不会十分抗拒。”
“皇后是聪明人,也有几分政治才能,哪怕朕不久于人世,她应该也能稳住时局。这天下不论是交给她,还是她日后再交给别人,朕都能相信她。”
临近年下,只因时局动荡,未央宫里也不能感受到什么欢腾的气息。
“但朕不能给她留下一个孩子。”齐楹平静说,“朕甚至不会碰她的身子。”
“若有朝一日,坐在未央宫里的人是齐桓,皇后还能有一个退路。”
二人已经走到了徽华门处,在这里可以眺望高大巍峨的未央宫前殿。
“陛下就不怕从此大裕的江山会姓薛?”
“哪有万年不曾更替的江山呢,方懿和。”齐楹仰着头,感受着冬日里太阳难得的那一抹清晖,“朕不想管、也管不了。朕只想让她平安。”
“朕不知道大裕能走到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真的庇佑皇后。朕只能尽自己最大可能为她思虑周全,为她多铺一寸路。”
这些话就连方懿和听着,都只觉得喉咙口泛酸。
“若娘娘知道,只怕是要伤心了。”
拨云见日,太阳从浓云后头露出了一个脸来。
“朕不会叫她知道的。”齐楹静静笑道。
*
时局随着冬日的寒风一日比一日肃杀。
待到刘仁问起要不要裁撤掉承明宫里的垂帘与案席时,齐楹淡然道:“不必撤,往后皇后还会坐在这。”
一石惊起千层浪。
那日散朝后,薛伯彦对齐楹说:“皇后娘娘十岁不到便养在了臣府上,虽然不是臣的亲生女儿,可臣与夫人都是拿她当掌上明珠一般疼爱的。入冬时臣夫人病了一场,病中便常常惦念着娘娘,如今稍好些了,不知能否请陛下赏一个恩典,叫娘娘回家看看。”
他把这件事提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真是有几分微妙在的。
“也好。”齐楹颔首,“朕回头问问皇后的意思。”
回家。
齐楹在心里啧了声。
今天是过小年的日子,齐楹没有多留大臣,提前都叫散了。只是薛伯彦不愿释他们提前走,于是大臣们又被薛伯彦拘在了书房里。
椒房殿里,执柔正在和却玉编彩绳。
“好些年没打过了,手艺都生疏了。”执柔托着一根五彩绳拿给却玉看,“你瞧,是不是不如之前做得好。”
“哪能呢。”却玉笑,“娘娘的手艺,奴婢怎么看都觉得是极好的。”
执柔一连编了四五条,都拿给却玉:“你去替我赏给咱们宫里的侍女太监们,再每个人多发一个月的赏钱。”
“是。”却玉站起来往外走,才走到地屏前,险些与刚进门的齐楹撞在一起。
“陛下。”却玉跪下来行礼。
“无妨的。”齐楹好脾气地颔首。
绕过地罩,椒房殿中的香气伴着敦敦的热气扑过来。
“赏了旁人那么多,朕的呢?”他站定了身子,笑着问。
对着执柔的方向张开怀抱:“来,给朕抱抱。”
一双手环住齐楹的腰身,并蒂芙蓉步摇在脸侧轻摇慢晃。
“陛下喜欢,自然也是有的。只是这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不入流,怕陛下瞧不上。”
齐楹的怀抱清冷,执柔的身体温热。
在某一瞬间,叫齐楹舍不得松手。
她从桌上拿起一条五彩绳:“臣妾给陛下戴上。”
齐楹含笑伸出手来。
手心向上,露出一节手腕,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绵延的青色血管。
执柔摺起齐楹的袖口,将五彩绳环在他清瘦的腕骨上。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她温声祝愿道。
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虔诚。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盼着他死的人,像是秃鹫一般张开着翅膀。
在这萧索的隆冬,在他即将流逝于指缝间的生命里,上天却又让他能遇到她。
齐楹曾庆幸于这一场相遇。
此刻,这根细细的红绳,又像是一道沉沉的锁枷,叫他对这个并不温暖的人间,生出太多留恋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