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一怔,这才想到自己身上还满是“污糟”呢。
气得直拍桌子,对高树说:“你去给我买身新衣裳过来!”
沈子枭说道:“何必麻烦,我叫人给你寻一身,你去换便可。”
他摇了摇铃,掌柜便亲自进来听候。
沈子枭让他寻一身花魁的衣服给江柍换上。
看掌柜的如此毕恭毕敬,江柍豁然明白过来,他是知道他们身份的。
她放心地随他出门换衣。
刚要离开,口脂盒不小心从袖中掉了出来。
江柍刚要弯腰去捡,叶思渊却先一步夺了去,问道:“诶,这是什么?”
说罢,未等江柍回答,便打开了口脂盒,凑近一闻:“竟是樱桃香。”
江柍见他未经同意就动她的东西,只想耍他一下,便故意装出急切状:“别吃!不是蜜膏!”
叶思渊果然中计,眼珠一转,笑道:“哼,你说不是,说明它就是!”
他用一根食指蘸了口脂。
沈子枭和谢绪风急呼:“思渊!”
可他早已一口含住,抽出指头,只见那口脂悉数被他吮进了嘴里。
他品咂有声,只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好好吃的樱桃蜜膏。”
江柍没忍住笑了出来,其余人,连同雾灯他们也都笑了起来。
叶思渊恍然未觉,眼睛弯弯笑着,满足极了。
眼见他伸手还要吃上一口,沈子枭起身一把夺过那口脂盒,笑骂道:“糊涂东西,你吃的是她用来饰唇的胭脂!”
话落,众人都憋不住高声笑起来。
连叶思渊也是愣了愣后,摸着脑袋傻笑起来。
江柍出去换衣服了,一时间小閤子里便只剩下沈子枭几人。
叶思渊咂了咂嘴巴,还在回味刚才的胭脂香,瞥向沈子枭手里的小银盒问道:“殿下,这真不是蜜膏么,为何吃起来甜滋滋的。”
沈子枭扶额:“自然不是,女子的口脂或是用花汁所制,或是用果汁所制,自然会香甜些。”
叶思渊便来了兴致,眼巴巴小狗似的伸着头,问道:“那殿下吃过没有,花汁子的口脂是什么味道?”
沈子枭一怔,旋即与谢绪风对视一眼。
谢绪风露出一抹“非礼勿听”的笑,回避了沈子枭的眼神,对叶思渊说道:“你若想吃,待会叫你的小厮去街上给你买点来。”
沈子枭却忽然转了话头,问道:“你当真觉得花魁比迎熹差远了么。”
谢绪风是怎样的七窍玲珑心,只这一句试探,他便谨慎起来,不答反问道:“难道殿下不觉得?”
沈子枭悠悠看他一眼:“不瞒你说,迎熹有时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叶思渊听他们似乎聊起正事,便识趣地安静了下来。
只见谢绪风勾唇,笑意如清风拂山岗:“殿下无需多想,她已嫁你,她的美只能归殿下享有。”
沈子枭默了一默。
他知道,在她的魅力中,美只是抛砖引玉,真正吸引人的是她的心性与举止。
他莫名想起除夕宫中夜宴,他在濯雪楼上见谢绪风为江柍指路。
不自觉便接着谢绪风的话,说道:“可是有些感情是不求回报的,不求拥有,只求存在,我虽拥有她,却阻止不了有人愿默默守护她。”
谢绪风浑身一僵。
又听他道:“绪风,若有一日,我与她对立,但愿你不会对她心生恻隐。”
他没有问,你是否对她有情。
但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
谢绪风变得正色:“殿下,起码此时此刻,我会对你保证,我不会。”
沈子枭看着他。
谢绪风迎上他的目光,问道:“倒是殿下,你与太子妃朝夕相处,真的对她毫无感情吗?”
沈子枭敛眸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有或没有都不妨碍我要做的事。”
谢绪风懂了。
在沈子枭心中,感情随时可算计,女人随时可舍弃,唯有他的权力是不可被动摇的。
儿女情长哪比得上家国天下?
“她有什么好?”叶思渊插话道。
他听懂了面前二人所论何事,便道:“她既不会马术,又不会武功,也就好看了一点而已。”
“而已?”沈子枭笑了。
谢绪风接着说道:“你可知这天下再难找出比她貌美的女子。”
“貌美又不能当饭吃。”叶思渊随手抓了把花生米丢进嘴里。
脑中却不由回想江柍的一颦一笑,奇怪,不知何时,竟不觉得她讨厌了。
楼下忽然嘈杂起来。
原来是那花魁一舞而毕,众人正鼓掌欢呼,戏台旁边的簸箕里接二连三丢进打赏的银钱。
银钱铜板的碰撞声,叮咚清脆如铃响。
又有些有头有脸的客人,直接赏了金条,仆从捧着金丝撒花铺底的托盘从戏台前边绕过来,走到花魁娘子的丫鬟身边,递于丫鬟之手。
谢绪风一笑:“你说貌美能当饭吃吗。”
叶思渊便闷闷吃了口憋气,说道:“反正我不会花这银子,她若在台上耍一套枪,没准我还能考虑考虑。”
“……”沈子枭和叶思渊都是摇头。
江柍很快便换装出来了。
她一袭湘妃色蝴蝶穿花曳地裙,胳膊上搭一条茜草色的披帛,冠儿已摘,发髻上仍只戴一样装饰
一进门便气冲冲往沈子枭跟前去,念道:“可真是气煞人了!方才我换衣出来,走至廊庑上,竟有一醉鬼把我当成花魁娘子,妄图轻薄于我。”
那醉鬼一身肥膘,面容猥琐,从黑暗处窜出来就要抱江柍,江柍挣扎,他竟还要扯江柍的衣裳,雾灯见四下没人不得已动用武功给了那人一掌,高树紧随其后而来,那人见有男子来了便跑走了。
沈子枭皱了眉,问道:“你可知是何人?”
江柍气得都眼泛泪花,咬唇说道:“我只知他往对面的‘弄清间’去了。”她越想越气,“就算我是花魁,他又怎可对我不敬,饶是妓子,不给银子也不肯让人拉拉扯扯的。”
沈子枭唤道:“轻红,你去探一探。”
轻红闻言便下去了。
不过片时,轻红回屋,用眼神询问沈子枭是否要直言。
沈子枭只道:“没有旁人,你但说无妨。”
轻红便说:“那人是礼部的王弢王大人。”
“哦?”沈子枭挑眉,“竟是骞王的小舅子?”
江柍闻言便怔了一怔,那等猥琐之人竟是王依兰的弟弟?
她记得王依兰出身琅琊王氏,谁人不知琅琊王氏乃是历经数朝,三百余年冠冕不绝的簪缨世家,更是当今大晏最为显赫的门阀士族,常以家风良好而备受赞誉。
那王依兰是何等的娴雅淑华,却不想有这样一个弟弟。
沈子枭对江柍说:“此事你不必烦心,由我教训他。”
江柍只道,里头涉及琅琊王氏又涉及骞王,沈子枭不会为她大动干戈,自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便无所谓一笑:“好。”
此话揭过,大家继续吃饭饮酒。
丰乐楼的一应食物亦是极其精致的,每一道菜皆由白瓷盘盛来,细数之下,有群仙羹、沙鱼两熟、茸割肉、角炙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渫蟹等几十样,还不算外来托卖的炙鸡、姜虾、西京笋等。但更让江柍惊奇的是那些果子,有乌李、沙苑榅桲、西川乳糖、绵枨金橘、漉梨、林檎干……
她吃不了还带了一些走,坐马车上,又掀开盒子继续吃,边吃边问:“怎么这里连夏季的果子也有得卖。”
沈子枭便说:“想赚钱,自有妙宗。”
江柍点点头,又捡了根林檎干喂到他嘴边。
他拉她到腿上坐,说道:“离近点喂。”
她想起什么,忽地收回手:“诶?你许我的元宵之礼呢?”
他的喉咙像被扼住似的,猛地想起这回事来,心都凉了半截。
但正如他对谢绪风所言,他的心志从未动摇过。
要做的事情,还是会做。
并不会愧疚。
只是多少心生恻隐。
他抱紧了她,眼眸含笑,语气却淡:“在我身上,你自己找。”
江柍狐疑地看他一眼。
又觉观察也无用,他哪次做坏事之前不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便把手中吃食放下了,拿丝帕擦擦手,便往他怀里探。
她故意摩挲着,不像是在探索礼物,而是在探索他本人。
她把手伸进他的里衣,又伸进他的袖口,最后来到腰带上,沈子枭终于制止了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找到哪里去了。”
她嘻嘻一笑,车帷随马车前进而颠簸,荡漾着露出一丝缝隙来,沿街花灯溢彩泛光都流了进来,淌了她满身。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美丽。
偏生说的话更让人发狂。
她明眸似点漆,目光轻轻流转,撒娇似地用虚音小声说道:“夫君,我想要你。”
“轰”地一声,外头不知谁家又放了烟火,沈子枭只觉自己的心窝里也轰轰隆隆炸了似的。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淡淡说道:“想要就自己努力。”
她莞尔一笑,很快便搂住他脖子,上前吻他。
他顺势抱住她,让她与自己贴得更紧密。
吻得难舍难分,衣衫半解之时,他猛地想起东西还未给她。
他用极大地克制力忍了忍,从袖中掏出一个手钏来,摸索着戴到她的皓腕上,“啪嗒”一声扣住。
她停了停,看一眼,问道:“这是什么手钏,怎么倒像是把我铐上了似的。”
他便又拿出一条项链,说道:“此物是在梁国所得。”
这手钏是珊瑚与玛瑙相间串在金锁链上而成,珊瑚粒粒饱满、玛瑙颗颗浑圆,乃是上乘极品,然而此物还另有妙处
那钥匙又被人做成了项链,亦是珊瑚玛瑙串儿,此刻也被沈子枭拿在手里。
世人不知,其实这手钏还有第三宗妙处,在第三颗珊瑚芯里,有小拇指甲般大小的暗格,可放一粒药丸,他把浅碧给他的避子丸置于其中,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
“手钏和项链是一对,我这是钥匙,你那是锁,你戴了我的东西没有我同意便永不可拿下。”沈子枭说道。
江柍只道是他的情意,便笑:“你好生霸道。”
沈子枭心口一痛,只淡笑掩饰,说道:“你要试试么。”
他的手忽然像会施法一样在她身上动起来,呢喃道:“让别的男子尝了你的胭脂,你该如何补偿我。”
江柍痒得慌,躲了躲,忙说:“又不是我叫他吃的。”
沈子枭掐了把她的细腰:“那也不行。”
说罢又咬上她的樱唇。
二人互相纠缠着,外头的嘈杂叫卖声泄了进来,车轮压地的声音跑了进来,烟火爆竹的绽放声钻了进来……都掩不住二人的呢喃。
作者有话说:
虽是玻璃糖,但感情其实是更进一步。
再见2023!祝大家2024心想事成~
第33章 替身
◎“爱爱呀爱爱,终归还是要靠你。”◎
江柍和沈子枭很晚才回府, 马车兜圈来来回回地绕路,直至车上传来一声:“回府吧。”
这才敢真的往东宫驶去。
沈子枭抱江柍下了马车,进到寝室里, 江柍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命人为她装上珠帘。
是以孔雀绿松石穿成的珠帘, 珠子上面天然生长着金黄色石纹肌理, 煞是好看。
拨动一下, 叮当作响,耀目精致。
她不由抱他更紧。
他笑笑,又抱她入了净室, 在里面待了许久, 二人才上床歇下了。
第二日江柍比沈子枭起得要早。
她走到东暖阁, 月涌呈上一碗苦药来,自从除夕之日收到太后的书信, 她便开始日日服用坐胎药。
其实自从决定由她和亲之后, 太后便对她保养身体之事格外上心, 她早已在日日月月的调养中养成了适合孕育之身。
然初入东宫,为巩固宠爱,她本打算避孕三个月,因而此前一直服用避子之药, 前不久才停了下来。
无论是避子药还是坐胎药,都是她自己写的方子, 她的医术是和四书五经一起学的, 性命攸关之事,终究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她不知,那浅碧乃是苗疆用毒圣手的徒弟, 后又随师出海游历, 见识不浅, 十二岁时来到沈子枭身边,更是遍读大内医书,医术无人能及,连在她眼皮子底下用毒,她都发现不了。
“公主。”喝完一碗药,星垂进来了。
江柍见她手里握着一柄兔儿灯,便问:“这是?”
星垂把兔儿灯奉上:“陛下的元宵节之礼。”
江柍眼睫似是被风扯了一下,颤了颤。
她拿起那柄兔儿灯,细细端详。
灯儿的做工不是很细腻,犹能看出竹条相接的部分扎的有些乱,裱糊之处也显得粗糙,可兔子还是极其可爱的。
若非满怀欢喜制作,定然做不出这般可爱的萌物。
星垂叹道:“昨晚送来时,公主不在家,后来又随殿下歇息了,奴婢不敢叨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兔儿灯灭了。”
江柍却不觉得可惜:“它在我心中自是明亮的。”她笑笑,又说一句,“永远明亮。”
说着,她又往寝室那儿觑了一眼,把兔儿灯递给星垂:“替我放南边窗下吧,别人问起来,就说是你给我扎的。”
星垂说:“是。”
江柍递灯时,袖子滑了一节儿下去,露出腕上的手钏。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收了这样的礼。
昨晚都没好好看它。
这会子高举手臂,借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朦朦胧胧的晨光瞧,且不管它有多贵重,只看这珠子如此鲜艳饱满,果真是极美的东西,她顿时爱不释手。
*
纪敏骞和宋琅于御花园里的沧浪池旁投壶玩,宋琅身旁的小内侍祁世从一旁的石子路走来,低声向宋琅说道:“回禀陛下,东西昨夜已到星垂手中。”
宋琅掷了一支箭矢,恰好中了,他笑:“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祁世无声退下。
纪敏骞望着祁世离开的方向,会意一笑:“陛下送的什么?”
宋琅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投壶上,手拿一支雕翎箭矢眯起眼睛瞄壶,考量着距离是否合适,随口道:“不过是一个花灯。”
纪敏骞却只觉心头一荡。
恰好烟罗又走上前来,回道:“陛下,荣妃娘娘求见,说是感念昨日您赐予的元宵之礼,想要当面谢恩。”
“啪”一声,这次箭偏了,落于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