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沈子枭听罢,默默良久,才说:“孤永远念谢家这份情,你下去领赏吧。”
  如此忠义之人,江柍也不免唏嘘天不假年。
  但她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在剑穗儿上。
  待回到殿内,江柍拿起剑细细赏玩,才知剑穗编的竟是如意同心结。
  她知道,在大晏如意同心结只是祝愿吉祥顺遂之意,但是在大昭此结却只能送给亲爱的男子,她不免暗自忖度,谢轻尘究竟有没有别有心意。
  而更让江柍觉得晦涩的,还是这生辰之礼竟为谢韫所送,而非崇徽帝。
  这个当爹的,连表面功夫也没有,不知沈子枭心里做何感想。
  正琢磨着,门口又有人来,这次却是雾灯:“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什么东西?”沈子枭问。
  江柍回神,只一笑:“给你准备的第二道贺礼好了。”
  沈子枭便说:“我早知迎熹公主不会没有旁的准备。”
  江柍笑道:“你随我来。”
  沈子枭随她出了无极殿,跟她来到花园里,却在看到远处一团火焰似的红梅时,微微讶异了几许。
  她带他来的地方,是梅坞。
  走到梅坞入口处时,她却驻足不动了,只别有深意地掏出一方丝帕,笑道:“我已把所有人都遣得远远的,只剩下你我,惊喜近在眼前,只是你需先蒙上眼睛。”
  沈子枭不依她,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带有几丝戒备。
  他问道:“你要做甚。”
  江柍笑得恬淡,直视着他的眼眸,真诚说道:“此前的长寿面,就当是我替陛下送的,接下来,才是我要送的。”
  沈子枭一怔,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
  不知从何时起,他再看到这双眸子时,已经不会再想起母后。
  第一眼的震慑还遥遥在目。
  当时,他只觉得她的美眸与母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角的弧度走向,和睫毛的浓翘程度都极为相似。
  可是后来,当他看到她教训妙仪,才知二者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柍冷起脸来,虽也是美目威仪,不可逼视,但她的凌厉,隐约透出几分快意恩仇,并不会自伤,反而明显是想剐了惹她之人。
  而母后则是想杀了自己。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后赴死时看向他的最后一瞥,就像有人拿了刻刀深深镌雕在他的骨骸与心脏之上。
  那时他便读懂,原来母后的刚烈决绝,是一种浓烈绝望下的自我毁灭。
  在此之前,她的双眸明明如秋水般哀伤廖淡,深宫压抑,连她的绝望都同快乐一起被压抑掉了。
  她本心如死灰,直到父皇近乎暴虐的折磨与掠夺,让她的快乐彻彻底底咽了气,绝望却偏生死灰复燃。
  她们都有一双不服输的眼睛。
  好在她没有那种绝望。
  沈子枭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碗面,与其说是替我父皇,不如说是替我母后做的。”
  崇徽帝赏不赏他生辰之礼,他都不会有何波澜。
  心凉透了,便不在意。
  江柍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如花的笑容淡了几分。
  沈子枭却冲她笑了一下,懒懒闭上双眸,说道:“你系吧。”
  江柍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允了,这才轻轻把他的眼睛蒙上。
  沈子枭的世界轰然陷入一片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
  看不见,听觉嗅觉便尤为明显,他只闻得她丝帕上淡淡的蔷薇香,完全掩盖了梅香去。
  又觉她往他手中塞了什么,摸了摸竟是她的披帛,二人各执一端,她用披帛牵引着他往前走,她的步履轻盈,不像他,走了没几步已踩断三根花枝。
  往里走,曲折盘桓。
  似是走到梅坞深处,她忽然不动了,而后他察觉她离开了此处。
  他竟没来由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莫名想起在梁国的时候,那曜灵公主生性残暴,有一日出去打猎竟把他拴在了一匹野马之后,任凭马儿发狂拖他一路狂奔至丛林深处。
  他那时不过十岁,起先只以为,最恐怖残忍的事情不过是他被野马拖拽一路,胸前的衣裳都被磨烂,布料又粘连在伤口上,血脓泥土布料混合着,若是想脱掉衣服就像是撕掉自己身上的一片皮肉。
  他疼昏了过去,又被疼醒,如此反复,最后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野马带到了丛林深处,而有一只老虎正对野马虎视眈眈。
  那一刻,他才发觉最恐怖的不是受伤,而是受了那么多伤,却还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那日他侥幸爬树上躲过一劫。
  在树上苟且偷生的时候,他暗自发誓,要么惊天动地地活着,要么重于泰山的死去。
  绝不生如蝼蚁,绝不死若鸿毛。
  作者有话说:
  刚进宫的孝章皇后,眼眸是装满了秋水的哀伤,后来崇徽帝的强取豪夺,让她产生了绝望的求死般的反叛。
  因为沈子枭年纪小,记住最多的还是母后临死前最后那段时光的刚烈愤怒,江柍板起脸来,也有那种刚烈。
  只是江柍是决绝,母后是绝望。
  所以后来沈子枭很少想到江柍的眼睛有点像母亲。
第35章 暴露
  ◎
  “沙沙沙……”一阵清脆的银铃响, 让沈子枭的左耳动了一动。
  紧接着便听见江柍的声音:“沈子枭,你看看我。”
  她直呼他的名讳,却莫名让他觉得这比哪一次都要亲昵。
  他单手便解开了覆于眼上的遮挡, 丝帕随风而落。
  却赫然像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那般, 茫然盯着一个点, 久久难以移开。
  梅坞里的梅花枝上都挂满了圆球状的琉璃灯, 梅花枝随风招摇,那圆球琉璃灯便来回晃动,一时间花枝弄影, 梅花瓣三三两两地飘落下来, 将眼前的光影衬得愈发婆娑。
  而她一袭白裙, 站在那婆娑疏影里,恍若随时便能被风吹散的一缕烟。
  沈子枭问:“为何打扮成这样?”
  江柍笑:“受了那花魁启发, 我也要献舞。”
  沈子枭便问:“要跳什么?”
  江柍笑而不语, 忽然拂动衣袖。
  她跳的是家乡的《白纻舞》。
  按理说, 跳此舞者应佩戴珠翠饰品,她却将青丝悉数散落,长发没臀,未饰一物, 唯在额前挂了一只红绳银铃,随着她的舞动而沙沙作响。
  此舞的动作以舞袖为主, 只见她时而高举双袖如天鹅飞翔, 时而低回轻移舞步,如推若引,似留且行。
  随着她的动作加快, 双袖急挥如雪飘, 沈子枭才发现, 原来有乐声与她相合,辨声应在鲤池边,距此不远不近。
  最后一缕笛声歇。
  她收回舞袖,转身缓缓而去,又在五步之后,转过头来,以袖半遮面,含羞看他一眼。
  一舞而毕。
  江柍与沈子枭相视而立。
  沈子枭默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没问她练了多久,没问她为何偏偏跳这支舞,也没夸赞她什么,只是说:“所以,较之最初,你现在可有一丝一毫心悦于我。”
  江柍亦是没想到沈子枭会这样问她。
  但她并未慌乱,更未自问,只像是入戏了似的,缓缓说道:“此舞,本就是跳给心爱之人看的。”
  言外之意,我对殿下的情意,殿下还不知吗。
  沈子枭只是凝视着她。
  似是想把她看穿。
  江柍心里有些发毛。
  不知盯了她多久,他才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江柍一怔。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你与我母亲长得尤为相似。”
  江柍:……嗯?
  因为太震惊,她反倒是缓了缓才有所反应。
  “尤其是眼睛。”沈子枭神情间竟笼着浅淡却自然的亲密,他笑,“不然我初次见你时,为何会那么失态?”
  江柍:“……”
  这么一说,之前隐隐觉得不对却从未细想过的事情,通通跃入脑海,又同时有了答案。
  不只是沈子枭初见她时的反应,还有崇徽帝。
  怪不得老皇帝每回见她,总喜欢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偶尔午夜梦回,想到此事,还骂过崇徽帝是个老色鬼呢。
  谩骂天子,罪过,罪过……江柍不由顺了口气。
  不过也不能全怪她,谁让故皇后的画像一份也没保存下来,连太后都不知道故皇后长什么样,她又如何得知?
  想到此处,她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空。
  铅云密布的天空,压着灰白参半的厚重阴霾,给人一种大军过境的窒息之感,可偏偏那最大的一片乌云边缘,有一片金环镶在边沿,天光透出来,并不暴烈,却有着趋避阴翳的明朗。
  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好像并非太后,而是上苍,将她一步步指引到沈子枭身边来的。
  想到此处,她却又生出新的困惑。
  “所以,在我嫁过来后,殿下待我极好,是因为爱屋及乌吗?”她望着他的眼睛,有几分期待。
  沈子枭却摇头。
  只有他一人知晓,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谢过她的出现,让他在时隔十五年之后,还能再次见到母后的影子。
  但他从不会把谁当成是谁的替代,也从不会把感情与情绪混淆。
  若有把她当做母亲代替之念,他又怎会碰她?
  开口他只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爱屋及乌的人吗?”
  江柍抿抿唇,认真思考了一下:“不像。”
  他笑了:“这便是了,我的感情很少,每一种都比生命还要珍贵,给谁了便是谁的,绝无一星半点再分给旁人。”
  江柍竟因他这句话而心尖狂跳起来。
  他笑意极淡,眼中的情绪却极浓,像是攒聚着狂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上前,把她拦腰抱起。
  他的眸光里似有危险在翻涌,如倒倾的乌云,砸下重重的雨来:“接下来便该我还礼了。”
  江柍明白他是何意,一颗心却化作小舟,在他气势磅礴的风雨中,飘摇起来。
  她以为他要带她去无极殿,谁知却被他抱入茆堂。
  他一路把她抱到桌上,她的长发倾落覆了满身,他解下她额上的银铃,转而系在她的脚踝上。
  后来那银铃便响了一夜。
  先是在茆堂里,后来他用斗篷裹着她抱了一路回到扶銮殿,半路他蹲下来拾落在地上的丝帕,不小心把她的小腿露在外面,脚踝上的银铃“沙沙沙”响了一路,最后那声音在床榻之上又雀跃起来。
  三更时分,江柍听沈子枭呼吸已深,便从床上坐起,解开了脑后的丝帕扣结
  她深深看他一眼,而后下床,悄悄来到他的书房。
  他不知,给他做的长寿面里下了一种迷魂药,此药是她研究医术亲自所配,需连续服下两次方可生效,于是在换舞服的时候,她把第二次药量下在了她的口脂上。
  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的医术用在沈子枭身上。
  因为她必须尽早把赤北军情传给太后。
  她于沈子枭案几下的矮柜里找出几封密函,把上面的内容细细记下,又悄然回了寝间。
  只见沈子枭睡得如此昏沉,便不由自主想起他问她的问题。
  她喃喃道:“那你呢。”
  她淡淡苦笑,而后又躺下,转身背着他抱紧自己。
  沈子枭清晨醒来,却见江柍像只懒猫一样扒着自己睡,他低头寻她的娇唇,无限爱怜地亲了亲,无意碰到她的手钏,呼吸像被扼住一般。
  想起这晚,他每无意识摸一下手钏,动作便凶狠一下,惹她哀叫连连,最后竟把他肩膀都咬破了。
  要不要把避子丸拿掉?
  他闪过这样的思忖。
  这么想着,已然掀开被子起身,往外走,感觉身心是从未有过的餍足。
  虽餍足,却仍觉意犹未尽,听风扫芭蕉声,脑中满是银铃响。
  倏然,有一黑衣男子,从东边的宫瓦上飞下,来至一棵栾树上,而后又轻轻落于地面。
  沈子枭下意识蹙眉,便向那人走去。
  那人亦向他走来,在距他两米之遥时,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殿下,南边来消息了。”
  沈子枭严肃道:“孤一看是你,便知南边有动静,你快把消息给孤。”
  来人乃是郭十三,与白龙飞一样都是沈子枭手下的侍卫,只不过白龙飞日日不离他左右,而郭十三是暗卫中的暗卫,仅在必要时出现。
  郭十三呈上一封书信,信纸上没有署名,打开看只是一张白纸。
  沈子枭来到水缸前,把纸张浸润在水中,转瞬之间,上面便显出两行字来:
  迎熹公主身份为假;
  其乃江峻岭之女江柍。
  作者有话说:
  互相喜欢,又互相算计。
  隐瞒欺骗,又紧密相连。
  不懂对方,也不懂自己。
第36章 造化弄人
  ◎烟罗之死◎
  “安阳一众罪臣的口供均已整理完毕, 许懋濡为保儿女性命,很是配合,可谓知无不言。蔡君充原本还嘴硬, 可是后来终究是抵挡不住二郎那些细碎的折磨人的法子, 为求死得痛快, 干脆全都招了。”
  孟愿刚从安阳回来, 便到东宫向沈子枭禀告这一个月来他所查之事。
  沈子枭只盯着一处,垂首看不清表情,似在出神, 又似在入定。
  孟愿大着胆子, 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沈子枭茫然抬起脸。
  孟愿怔住, 寒意遍身。
  沈子枭的神色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的双眸密布猩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未曾阖眼, 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平日不轻易袒露波澜的神情中, 已然冷沉一片。看一眼,便觉玉门关的风沙吹到了眼前,刺骨刮人的寒厉。
  森冷,憎恨, 怆然。
  还有几分明显的自嘲。
  孟愿恓惶不已,顿时垂下头去。
  唯有谢绪风, 敢在这时上前, 说道:“这些日子峦骨在赤北作乱,军情紧急,殿下未曾好好休息, 以致身子不适, 不如改日再议。”
  众人无不感激地望了谢绪风一眼。
  谁知沈子枭却说:“不必。”
  他喝了口酽酽的茶水, 语气里满是平常:“蔡君充此前在言语间提到了恭王,你问清楚没有。”
  孟愿定了定神说道:“与盐政相关本是肥缺,多少人盯着这块肉,蔡君充和许懋濡在任上多年,的确是官官相护,蔡君充虽一口咬定上面的人是恭王,但微臣注意到,许懋濡提到的人名里也有不少是骞王,邕王,信国公等人的亲信,无法确定,背后指使者一定是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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