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树拿了个竹篓下水为江柍捉鱼摸虾玩,星垂在和月涌在投壶,雾灯则坐在江柍身畔安安静静地剥瓜子仁儿。
江柍看了一会书,等她搁下书本准备拿茶水来吃,才看到雾灯剥的瓜子仁竟都在她面前的木芙蓉银碟里。
这东西剥起来颇为费神,江柍看着这个安静的姑娘,莫名一鼻酸。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体贴和温柔,可她还是会动容,说来也是没长进极了。
江柍拿起来一把瓜子仁,先送到雾灯嘴边,眼见她要拒绝,江柍便说:“如果你不吃我就分给她们吃了。”
这是雾灯专门给她剥的,定是不希望分给别人,最后还是吃了几颗。
太阳西沉之前,忽听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滚雷般由远及近。
江柍知道,沈子枭他们回来了。
这场狩猎,沈子枭又得头筹。
女子之中晁东湲比琥珠猎得多,竟然猎了一头野猪和两只狐狸,惹得琥珠嘟囔说,这样的女子应该也和她一样领娘子军出去打仗才是,嫁什么人呢。
江柍闻言看了晁东湲一眼,晁东湲恰好也在看她,二人一对视,便都不约而同移开了眼。
沈子枭冒了一身的汗,先去清洗一番换了衣裳才来找江柍。
江柍见他换上一袭白衣,上面翠竹如墨,外面罩一层纱衣,极为飘逸,他的头发半束半披,上头插的是一根白玉雕梨花簪,通身看下来,竟有几丝江湖侠客的柔情与凛然。
他牵来两匹马,一匹黑色的是他的“珠崖”,另一匹白色的是她的“小尘”。
小尘原本也是他的马,之前打马球时,他把它送给她。
江柍知道,他要带她去看落日了。
便朝他走过去。
她接过小尘的牵绳,二人什么都没有说,并排过了溪水上的木桥,往山里去。
晁东湲问:“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身边怎么也没带个人?”
郑众说道:“回姑娘话,殿下只是带娘娘去看个落日而已,不过一刻钟便回来了。”
晁东湲“哦”了一声,目光紧紧跟随那两个身影,心比太阳早沉了下去。
琥珠便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别看啦,再和我比试一下射箭如何?我的箭法可是我阿兄,也就是如今峦骨的汗王亲自教的,我连在黑夜里飞翔的小鸟都打中过呢。”
晁东湲收回目光,看向琥珠,这个丫头虎头虎脑,有一身使不完的蛮力,箭法也实为精准,方才狩猎她自是领教过的。
她问道:“你想怎么比?”
琥珠“嗯”了半天,才灵光一现,指着对面两百米之外的野莓树道:“就站在这,比一炷香的时间内谁打中小溪对面的莓果多,如何?”
晁东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野莓果本就生得小,就如鹌鹑蛋大小,山林树深,红彤彤的果子都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藤树之中,若要射准是极难的。
且她向野莓树看过去时,不免又看到缓缓往深林里走去的江柍和沈子枭。
江柍今日穿挼蓝色宽袖丝罗襦裙,裙裾迤逦在地,披纱为绛色,盘绕两臂间,不华丽却很显高贵,这种高贵并非来自帝王之家,而是因超脱世间而令人仰望。
他们不像是去看落日了,反而像归隐山林,踏出红尘之外。
晁东湲一时落寞,什么兴致都没了。
“若是论箭术精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方才狩猎赢过你,是因为我的马术比你好。”晁东湲这样说,言外之意就是不想比。
琥珠却不答应:“本公主来自草原,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怎会是马术输给你?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愿意和我比。”
晁东湲一笑:“我的马术在京中比男子都要厉害,连你那个太子妃也输给我……”
说到这,她收了声。
想起自己最初只是因为要打马球才学习了马术,没想到练起来竟颇有天分,后来马球场竞技,她是年轻的男女中唯一可以和沈子枭切磋比试之人,因此后来才勤加练习,将马术视为自己的骄傲。
然而初见江柍的那场马球会,她才知道,马术和马球再好也没用,沈子枭他要选的是心仪的女子,而非马术魁首。
“你为何忽然提她?”
琥珠虽然单纯,却并不蠢笨,闻言便狐疑起来,琢磨了片刻,就明白了过来,说道:“原来你是因为迎熹和沈子枭才难受的呀?不是我就纳闷儿了,我瞧着你在那阳光下马背上,手臂一扬拉弓瞄准,‘嗖’地击中那头野猪时,是那么那么潇洒,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人呢!却没想到居然是个笨蛋。”
“你!”晁东湲没承想上一句话还在笑嘻嘻邀她去玩耍的少女,会突然恶语相加,顿时便想发作,可又想到她是公主,又紧急把怒气收住了,只是语气仍然冷硬,“公主请自重。”
“你才请自重呢,就你还想和迎熹比?就算你马术天下第一,骑了汗血宝马去追,也追不上她!”琥珠气鼓鼓的。
晁东湲也来了脾气:“我哪里就这样差!”
“你们中原人总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马术武功,我是想都不会想起迎熹的,她又不是神仙,这方面你比她厉害多了,我就愿意和你玩,她想加入我还嫌她水平不够呢!”
琥珠的口水像箭雨齐发,吧嗒吧嗒不让晁东湲张一下口:“你明明有自己的优点,却总跟迎熹比较,不是笨蛋是什么?若是为了沈子枭就更没必要了,他摆明了不喜欢你,你在这较劲有什么用。”
最后这句话让晁东湲再也忍不了,大声打断了琥珠的话:“那你为何还缠着叶小公爷!”
“我不一样呀,叶思渊又没娶妻。”琥珠眨巴眨巴眼睛,认真说道。
晁东湲哽住了。
琥珠的话就像巴掌抽打在脸上,将她打蒙了,可又好像是打清醒了,感觉思绪是前所未有的乱。
她握紧了拳头,感受到指腹上因纵马而磨出的薄茧,内心竟闪过几缕幽光。
或许,真的可以不用跟任何人比,也真的不用再苦苦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了,连琥珠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却这样混沌不已。
心里没来由一股苦闷,她走到溪边,捡起石子,“啪”地被她用力地扔进溪水里,又捡起一个,又“啪”丢出去………
*
都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林之中的黄昏与平日里自然是不同的。
沈子枭与江柍走马过溪,往山深处去,近处虫声唧唧,而远处水声潺潺,日落前的阳光色彩最是热烈,像是倾倒了的染缸泼了半个天空都是金黄色,又流出来落在山林中,透过树梢缝隙漏下来,这金灿灿的热烈便淌的哪儿都是。
风声吹动不知名的花束,扑簌簌落下许多花瓣来,有些飘落至山涧流水中,有些则落在他们衣襟上。
马蹄踏花,竟惊动许多鸟儿扑棱双翅飞走了。
微吟不道惊溪鸟,飞入乱云深处啼。
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这山不高,他们边欣赏景色边前行,不自觉便来到山顶。
这一路二人几乎没有交流,心却比什么时候离得都近。
江柍曾说太阳好似一颗女子眉心上的红痣。
这日的太阳却不那样红,而是橘色,像夜明珠外面裹了一层火。
它不是燃烧完了才落下去,而是边燃烧边往下落。
它似是想在彻底消失前把自己全部燃烧殆尽,于是这喷薄而出的力量,连身边的云彩和天空都点燃了。
它是如此壮丽,与之相比,连绵青山与辽阔大地,是如此苍茫。
江柍看呆了,久久忘记移开目光。
她不知,沈子枭却在凝视着她。
美景他看得太多了,珠崖的戈壁上,回纥的天山下,南海的海崖边,鞑靼的草原中……他或是出征或是出巡,在外时唯一的安慰便是那些在中原看不到的美景。
而她,他看得太少了。
她夜间昏沉熟睡时,在他身下婉转莺啼时,流泪看向他时,欢笑扑进他的怀抱时,都创造了不同的景色。
正如此刻,她又创造出另一种景色出来。
他的耳朵忽而一动。
飞速抽刀转身,“咔”的一声,削断一支飞矢。
有刺客!
作者有话说:
郑众身上有个隐藏菜单你们发现没有。
郑重其事。
宋琅身边的大太监叫祁世。哈哈哈哈哈。
然后郑众抱着比他腰都粗的花,“矮油”来“矮油”去的样子,你们脑补一下,可好玩了。我脑补的郑众是个脸圆圆的小胖墩。
第63章 遇刺
◎像只小猫在舔舐亲吻他的伤口。◎
十几名身穿夜行衣的刺客从天而降, 呈半圆排开,将沈子枭与江柍围在悬崖沿边,举刀相立, 杀气滔天。
这对峙的场景, 让江柍想起那日在济水河畔的狼群。
沈子枭问道:“你们可知孤的人就在山脚下, 若想活命, 还不滚开。”
“少废话,拿命来!”其中一人遽然举刀砍来。
沈子枭从马上一跃而起,挥剑迎击, 刀剑相撞发出“叮”的一响, 与此同时剩下十几人一拥而上!
这几人俨然布下以十几人为一组的阵法, 随着死伤人数在不断变换阵脚,很显然是想将沈子枭从每个方位紧紧围攻, 严防他的死角。
沈子枭心一沉, 感到这阵法十分熟悉, 却没有时间多想,忽有一人从背后袭来,他转背横剑割破一个刺客的喉咙,又反握刀柄直刺另一刺客心窝, 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从容不迫。
无奈对方人多势众, 沈子枭又要护着江柍, 渐渐无力抵抗,便趁机从袖中抽出一支响箭射向空中,正趁此时, 刺客忽将一暗器刺于沈子枭胸口。
鲜血如墨, 刹那间把他的白衣染红。
他捂胸后退几步, 踉跄到江柍马前,江柍尖叫喊道:“沈子枭!”
沈子枭忍痛对她说道:“你沿着山路先逃,想必路上能碰见来救我们的人。”
江柍摇头:“我怎可弃你。”
刺客此时还剩三人有战斗之力,他们互成掎角之势,从两方夹击,劈刀向沈子枭和江柍砍来。
沈子枭举剑迎击,却不料身后刺客惊了江柍的马。
江柍惊呼一声,从马上跌落。
她身后是高耸山崖。
沈子枭狂呼:“不要!”
他点地而起,跃上马鞍,伸手去抓她,却只抓住她的披帛,而身后的刺客已飞扑过来,沈子枭想都没想,拼命往前一跃。
因为用力,他口中吐出鲜血来,胸口的伤也因崩裂而涌出一股热血。
以江柍的视角看过去,他胸前的血渍好似一个把他掏空的血窟窿。
晚风呼啸从耳边掠过,江柍竟然丝毫没有人之将死的恐惧。
她只是深深地惊诧
*
江柍再醒来时,已是月上梢头。
她躺在一块柔软的草地上,视线正对天空,看恰好到峭壁上有几棵粗壮的树,而树上有什么正迎风飘扬,她借着月色辨别好久才认出那是她的外袍。
她动了动身子坐起来,发现裙裾已被树枝刮破,身上也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刮痕,好在鞋子还在,她站起来,大腿很痛,应是肿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不适。
她松了一口气,而后恍然想起沈子枭来。
她低头四下环顾,却见天地茫茫,除了她之外哪里还有别的身影。
有一股恐惧从她心里升腾起来,如这山间的大雾,弥漫在她心畔,她不自觉流下热泪,喊道:“沈子枭,沈子枭……”
因怕刺客就在附近,她不敢太大声,又怕太小声他听不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摸索着往前走,往前是高耸的大山,往后是漆黑一片的密林,左右虽是草地,可往前走走便又来到树林边缘了。
正当她猜想沈子枭是不是掉进林子里的时候,“嗷呜”一声狼嚎,把她吓得顿时僵在原地。
她只觉心上的一根筋抽搐着疼,这声音这样近,沈子枭该不会被野狼吃了吧?
念头一起,她感到无限悲凉,茫然环顾四野,只剩绝望。
“瞧你那胆子。”忽听有人说话。
江柍下意识转过头去寻找声音来源。
只见她的右前方,沈子枭扶着一棵树,吃力地站了起来,笑说:“没有狼,我只是吓你玩儿罢了。”
江柍一根弦瞬间松了下来,可紧接着泪意又涌了上来,她大声质问他:“吓我很好玩是不是!”
沈子枭摆摆手,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说出口,赶忙靠着树大口喘气。
江柍见状揪心不已,忙朝他飞奔过去:“你怎么样?”
沈子枭说道:“死不了。”
江柍无声流泪,说道:“你为何要跳下来,你是想害我愧疚一生么。”
沈子枭深深看她一眼,说道:“我又不会死,你为何愧疚。”
“为我受伤也是不行的。”江柍脱口而出,而后低下了头,说道,“我不喜欢亏欠。”
沈子枭见她沮丧,便说:“好,我记下了,下次我会注意。”
他的声音听起来已是虚弱至极。
江柍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子枭环顾四周说道:“我在林中找到一个茅草屋,我们去那里暂避一夜吧。”
江柍扶他往林中走,问道:“你早就醒了吗?”
沈子枭告诉她:“你我坠崖之后,都被挂在峭壁的树干上,你惊厥过度昏了过去,我用轻功带你飞了下来,当时天还没黑,我本想趁快带你离开,不料在找路的时候,发觉那些刺客也下山来搜寻你我。”
他歇了歇又说:“我失血过多,你又昏迷不醒,天色已晚,密林之中雾气渐深,我想不等你我成功逃出去他们便会找到我们,我只好先杀了他们。”
“我用最后一枚暗器杀了其中一人,后又把剩下二人引入捕兽人的陷阱,他们被钉死在捕兽坑中。而那时天色已彻底黑下来,我想我的人定会沿我们坠崖的地方寻找我们,便又背你回到坠崖地,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喊‘水……’,我想替你寻来,却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他一边说,江柍一边落泪。
她只觉这个人的命可真是硬,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再杀几个人,还能这样护她周全。
说着话已来到茅草屋。
这是砍柴人为避免恶劣天气而建的栖息之所,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还有许多堆得整齐的干柴。
江柍把沈子枭放到床上。
而后左右搜寻起来,在床底下找到一壶酒,想必是柴夫为慰深夜寂寥而留。
江柍说道:“我想替你包扎。”
沈子枭问:“你会吗?”
这种时候江柍不想再把医术藏着掖着,扯了个善意的谎:“我在军中无聊时,看过军医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