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开的人固然凄惘,可被砸到的人定然更为疼痛。
果然,沈子枭指着她,发了狂般厉声质问:“你找死!”
“被我戳中了,你……你越生气便证明我说得越对……”她偏生笑靥如花。
她的笑颜深深刺痛了他。
他刚想说什么,忽听有人喊道:“殿下!太子殿下!娘娘……”
白龙飞和一群暗卫找到了他们。
几人奔至沈子枭身前,一齐跪下:“属下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降罪。”
沈子枭冷冷地说道:“你们怎么不到明年再来?”
众人垂首齐声道:“属下死罪!”
“往前走五里地右转西南处有一捕兽坑,去看看里面的人死了没有,是死是活都拉去东宫,孤要亲自查看。”沈子枭说道,“至于你们,每人罚俸一年,各领五十军棍。”
“是!”
众人听令,紧接着便要起身去办事,白龙飞刚抬起头,忽然喊道:“娘娘!”
沈子枭扭头一看
他走上前扶起她,刚才没注意,此刻再碰到她,却觉掌心滚烫。
她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他好了,她却病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后一个坎。
第65章 爱&唉
◎再也不能回避的感情◎
浅碧说江柍昏倒是因郁气伤肝, 怒火攻心,忧忿滞中,正气壅闭, 所以神气不定。
沈子枭闻言, 默默良久, 而后便离开了扶銮殿。
江柍昏睡时梦魇不断, 转醒已是傍晚,她是被说话声吵醒的,她掀开被子起身, 感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一样, 她拨开帷帐, 阳光透过窗棂照到她的眼皮上,她适应了一会儿才起身向外走去。
原来竟是宋瑾来探望她, 江柍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雾灯一看她醒了, 忙说:“公主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就出来了, 仔细再受凉。”
江柍说:“天气炎热,多穿反倒不好。”
她看向宋瑾,宋瑾依礼向她恭恭敬敬请了安,而后说道:“本想早点来看望娘娘, 又怕扰您安睡,估摸着您这会儿该醒了我才过来, 谁知到了您宫里才知道您还在睡, 本想走来着。”
江柍笑了笑,说道:“你有心了。”
宋瑾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只说:“瑾瑾身份低微, 承蒙娘娘照料, 不敢不挂念娘娘。”
宋瑾笑得讨好又小心翼翼,江柍如何能不明白,那日她假借偶遇沈子枭争宠,不料星垂被发现,段春令过来敲打她,许是说了许多让她害怕的话。
她也实在可怜。
江柍想了想,笑笑说道:“你我同是昭国之女,本宫也是记挂你的,你放心,本宫会念姐妹之情,日后必定扶持于你。”
雾灯和星垂皆是一怔。
宋瑾先是愣了愣,而后大惊,遽然跪倒在地,边磕头边说道:“娘娘明鉴,瑾瑾绝无争宠之意,之前是瑾瑾糊涂,求娘娘饶了我吧!”
江柍只觉疲惫:“你不要觉得本宫是在试探你,本宫现在身体虚弱没有力气跟你弯弯绕绕,你若信本宫所言,便回去安心等着,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栽培之心。”
江柍神色认真,宋瑾却茫然了。
雾灯走上前扶起她,说道:“奴婢送您回去吧。”
宋瑾勉强回过神,点头说道:“瑾瑾多谢娘娘。”
她没有让雾灯送,而是兀自出了扶銮殿,她的婢女欢儿忙扶住她,见她满脸泪痕,憔悴了大半,不由往坏处深想,问道:“是不是太子妃她还因主子争宠之事介怀?”
宋瑾摇头,说道:“不,她说以后会扶持我上位。”
欢儿像是没听懂那样,问道:“什么?”
“我当时和你一样惊讶,不过……”宋瑾怔怔看着脚下,“我觉得她没有骗我。”
欢儿却还是不放心:“太子妃娘娘荣宠万千又如何能懂您的不易,您有没有解释,争宠本是无奈之举,那日听闻殿下要纳妃,您也是一时绝望,毕竟若无宠爱,日后这深宫寂寞,主子又该如何度过呢。”
宋瑾摇头:“不要想这些了,无论太子妃所说是真是假,总归不会再计较我之前蓄意争宠之事,那日段姑姑一来,我便知日后我必定要安分守己,否则我母妃在昭国也不会好过。”
“公主为何要给宋瑾说那样的话?”星垂从窗户里望着宋瑾和欢儿走远,不由问道。
江柍坐于枕簟之上,端起茶水来喝,茶有些凉,她问:“谁奉的茶,怎么是凉的。”
雾灯说道:“墨雨先前端来,后来被轻红姑娘叫去了,许是忘记换了。”
江柍冷了脸:“她是我扶銮殿的人,还是无极殿的人?”
她把矮几上的东西全都拂到地上,因地面铺了波斯地毯,没有摔碎,却满地狼藉。
雾灯忙劝她:“您是怎么了。”
星垂也说:“您和殿下出什么事了?”
她从醒来之后便一反常态,而沈子枭更是一整天都没来看她一眼,星垂不免猜测他们二人之间出问题了。
又问道:“难道公主想扶持宋瑾也和殿下有关?”
“不要一口一个宋瑾,你与她究竟谁是主子?”江柍冷冷望向星垂。
星垂一怵,忙跪下,说道:“奴婢知罪。”
江柍没有让她起来,只是坐在那里舒气。
她缓了缓,才解释道:“我的半年之期将至,太后要我办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我劝沈子枭不要纳妃,昨日我趁共患难时,已向他说明此事,他拒绝了我。”
星垂和雾灯都是越听越凝重。
江柍看了星垂一眼:“你平身吧,也别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了,日后我若死了,你还不知道会是谁的奴婢。”
星垂闻言已为她忧心不已,哪顾得上起身,跪着挪到她脚边,说道:“公主不要这么说,奴婢已向陛下起誓,永远效忠于您。”
向陛下起誓,你效忠的究竟是我还是陛下?
江柍默了一默,说道:“你出去吧。”
星垂看了江柍一眼,退下了。
只剩雾灯,她想了想问:“所以公主就这样灰心了,以至于要扶持别人?”
江柍淡声道:“殿下那边左右要有别的女子伺候,既然我阻止不了,为何不能利用这一点来巩固我的势力,也唯有这样才能将功折罪,以求太后恩典,赏我一枚白丸。”
这话听起来审慎周密,可雾灯总觉得江柍有哪里不对。
她恍惚意识到什么,握紧了手心,试探问道:“所以公主对殿下动情了没有?”
“你放肆!”江柍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
她比雾灯想象中还要激动:“青天白日的也不知羞的吗!怎敢问我这样的问题?!”
雾灯闻言便已知道答案。
她心一沉,提裙跪了下来,却没有慌乱,而是直视着江柍,坦然说道:“奴婢只是担忧公主。”
江柍感觉雾灯的目光让她深深羞耻,好似被扒光了一般。
她站起来,指着门口,因为太混乱太心虚,她感觉自己的面目都狰狞了起来,可是她控制不住:“我不需你担心!你给我去门口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离开!”
雾灯并不为自己求情:“奴婢可以受罚,但奴婢希望公主想明白,感情在性命面前不值一提,您不要因殿下而伤害自己,而是要专注于拯救自己的性命。”
江柍闻言已心如刀割。
她咬牙说道:“出去,快滚出去!”
雾灯后退至门外,才转身出去。
她们一走,江柍便闭上眼睛,热泪如急雨般流了下来。
雾灯挑破了她的心思,她再也、再也不能回避了!
其实方才昏睡时,她梦到了他纳妃的场景,梦到他与晁东湲颠鸾倒凤,梦到他对她说的话用同样的语气说与晁东湲听……
她在梦中肝肠寸断,又在这肝肠寸断中,明白了动情的滋味。
醒来后,夕阳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皮,她猛然想起昨日的这个时候他们正共看夕阳西沉。
她茫然了片刻,而后做出一个决定
太后想让沈子枭爱上她,却哪里会想到,最终是她爱上了沈子枭。
想来也是可笑。
*
无极殿内。
墨雨向沈子枭禀告江柍已经转醒,问他要不要去看看她。
他淡淡说:“你下去吧。”
再无其他表示。
浅碧和轻红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担忧之色,这次不比上一回,浅碧纵是有催.情.药也用不得了。
她们只觉焦急,而这时沈子枭却起了身:“孤出去一趟。”
轻红问道:“殿下要去哪。”
沈子枭说道:“去绪风那里,无要事不要来叨扰孤。”
他命郑众为他牵了马来,便往谢绪风于城南的私宅去了。
他到时,谢绪风正在以松烟墨作画,画的是一个女人,只作出眉眼,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添笔,听闻沈子枭来了,便将画纸团起来丢掉了。
沈子枭进门就见他把那团画纸丢于一旁,看了一眼,没作他想,说道:“我要喝酒。”
谢绪风心一咯噔——
这人嘴上说着要喝酒,可眼里却写着要喝醉。
谢绪风说道:“你身上还有伤,还是不要喝了,你有什么烦恼,到街市上散散心不好吗。”
沈子枭摇摇头:“此刻我只想饮酒。”
谢绪风便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子枭鲜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印象里他上回这样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灌醉,还是三年前崇徽帝大封六宫,却唯独没有理会他的生母,他有意提醒崇徽帝一句,竟遭崇徽帝痛斥,并当众称他生母是贱妇。
这次又是为何?
这样问自己,谢绪风心里竟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他隐隐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命人拿酒来。
窗外耀眼的阳光已转为橙红,紫薇树的花枝乱颤,被傍晚的阳光一照,在窗边投下斜斜的浓郁长影。
沈子枭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
越喝眼眸越是冷冽,越是冷冽便越显出痛楚来。
谢绪风没有劝,知道劝不住,只默默看着他喝。
起先沈子枭除了喝酒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彻彻底底醉了,才开始侃侃而谈:“你可知她的气性有多么的大,在赤北因我一句话,她就扬言永远不要再见到我,昨日因我不肯答应推掉与晁家女的婚事,她便要与我相决绝,我不过回了她两句,她竟恼出一场病来。”
谢绪风浑身一凛。
从前他只以为,除了故皇后,天下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沈子枭崩溃了,直到此时此刻……
谢绪风想了想才开口:“所以殿下会推掉这个婚事么。”
“做梦!”沈子枭说,“她不肯把心给我,却要我把心掏给她,世上怎会有如此无理之事!”
谢绪风再次沉默。
又听他说:“她可知她得到了谁的爱?一个未来天子的爱!她得到天子的爱还不满足,还想得到天子的权力……”
这个字眼就这么直愣愣地从沈子枭嘴里冒出来,如同一支利箭,猝不及防,正中眉心。
谢绪风的睫毛一颤,抖动着闭上了眼,内心深处好像落了一场秋雨,湿漉漉的。
谢绪风想起很多关于沈子枭的往事。
当年孝章皇后触怒崇徽帝被废黜,年仅五岁的沈子枭在上元宫前长跪为母求情,恰逢大雨连天,他昏倒又转醒,醒来又昏倒,竟跪了三日,终于在奄奄一息之际,触动了崇徽帝的心。
崇徽帝答应在他五岁生辰那日去看一眼孝章皇后。
然而这一面竟让二人关系破裂得更加彻底。
直到三年前沈子枭那次酒醉,才在绝望和迷惘中告知谢绪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当年孝章皇后本就是被崇徽帝强纳入宫的。
本来二人感情便不牢固,后来帝后离心,是因后宫争宠之中,孝章皇后的婢女爱慕崇徽帝,无意间发现皇后枕下的香囊里竟有一缕青丝和一张书写“萧郎”的花笺,便知皇后心里另爱他人,于是告密于崇徽帝。
崇徽帝得知后,逼迫孝章皇后说出那人是谁,而孝章皇后至死不愿相告,这才被废黜。
沈子枭生辰那晚,崇徽帝对孝章皇后说,你若坦白那人是谁,再发誓日后真心待朕,朕便饶恕你,并让你复位。
谁知孝章皇后依旧不肯供出心爱之人,崇徽帝便强.暴了她。
沈子枭说,当晚他其实听到了孝章皇后痛苦的嚎叫声,可是他已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迷糊之间还以为一切不过是噩梦,谁知次日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孝章皇后来到他的床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凌霄你记住,不要变成你父皇那样的人,也不要成为母后这样的人”,随后便在他面前拔下发簪刺破喉咙决绝而死。
沈子枭讲起这些的时候眼眶像害了病似的猩红,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掉落一滴泪。
谢绪风又想到他从梁国回来,他问他,这七年你是怎么过的?
沈子枭只淡淡说了一句:“万箭穿心,习惯便好。”
因为这句话,谢绪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再提梁国之事。
直至沈子枭被立为太子,思渊提到梁国的曜灵公主在国灭之后占山为王,妄想卷土重来,沈子枭聊起此事,才在无意间说道:“独孤曜灵以为我会爱她?可笑,我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里踽踽独行,既不信他人会予我真爱,又会给谁真情?”
谢绪风当时问了一句:“所以殿下心中还有真情么。”
沈子枭说:“正是因为历经种种真情尚在,如此珍贵,怎会轻易给一毒妇。”
正是因为谢绪风仍然能感受到,他还有真情,他才会站在他这一边。
不然纵是父亲叮嘱,他也不会尽心辅佐于他。
谢绪风感受得到,沈子枭从来都是渴望爱的,但是让沈子枭这样的人动心,并不容易。
因为经历如此多的磨难,沈子枭身上原本如熊熊火焰山似的真情,也只剩下火苗一簇。
而江柍终究是得到了它。
第66章 风雨猛烈
◎杀机与爱意都在暗处涌动◎
暮色将尽时外面起风了, 转瞬便下起雨来。
江柍透过窗棂,看到雾灯还在廊下站着,她身后雨丝正打斑竹, 绿雾蒸腾。
江柍走出门去, 来到她身边:“平时也不见你多么听我的话, 罚你时你却死脑筋起来。”
雾灯笑了笑, 说道:“奴婢知道公主会心软。”
若不是江柍亲自来屋外见她,她还不愿走呢。
江柍深深看着雾灯,她是如此谦顺平和的人, 今日是少有的倔强。
但江柍知道, 雾灯骨子里一直是倔强的, 若非如此,她便不会在八岁时因拒绝被卖入青楼而自毁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