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后一日楚子毅就用实际的行动,让其他小孩儿对计划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承诺会让负责管理他们的小领头在第二日遭些磨难,到那一日,后者果然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因为止不住的腹泻无法前来监督他们按时训练。
没了监督之人,几个孩子却不敢怠慢了训练,只是心中有一股兴奋之情逐渐变得强烈,使得他们不知不觉就下定了决心。
头上始终悬着一柄摇摇欲坠的死亡之剑,让他们在看到有人向着他们递出救援之手时,无论如何都想挣扎一番。
毕竟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在死亡之前遵循本心,小小地搏上一把。
孩子们实在好奇,看起来弱不禁风、毫无特长的楚子毅怎么能做到这样的事?
别说其他人了,楚子毅本人也十分疑惑,追着小鱼问了整整一个下午后,她才不耐烦地掏出一小团棉花,告诉他这团小小的棉花上浸满了泻药。把棉花往茶水里一泡,跟下药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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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祭品与娃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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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泻折磨了小领头整整三日,每天早上醒来,他都觉得自己又行了,但过不了多久,腹部就会发出抗议一般的轰鸣声,逼得他不得不在房间的恭桶和茅房中度过今日。
到第四日,他也没有完全恢复。
可是,柳家本家派了人来,要将所有的孩子都带去试验新的药水,他身体再不适,也不得不爬起来,堆上笑脸前去迎接。
柳家管家注意到领头的脸色有些白,便随口关心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嗐……”领头讪讪一笑:“劳您关心了,小的好像是前些日子吃错了东西,这两日身上都有些不得劲儿。不过您放心,该干的活,小的可一点没落下。小的这就把那群小东西带过来,您在这儿等着就是!”
他自然不可能将因腹泻而偷懒的事老实道来,不仅如此,他还得想个法子给自己脸上贴金才行。
很快七个孩子就在柳管家的跟前排成了一长列,他的目光在楚子毅的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微皱,显露出几分嫌弃的意思。
领头注意到他表情上的微妙变化,搓了搓手,凑上前去解释道:“爷,这个是几天前新送来的,还没完全养好。但您尽管放心,他虽然看起来瘦弱,身上绝对一点毛病都没有!”
柳管家心下稍稍有些犹豫。
这种体弱的,给他喂了药之后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得出的效果,反而可能会影响判断。
但他又考虑到,这次主子点名了要尽可能多的人,所以最终还是点点头:“行,这次把这个也带上吧。”
楚子毅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还是有些没底。
但想到此刻的自己已成了其他朋友们的信心之源,他开始默默地控制表情和身形,想以此表明他一点都没在害怕。
今天小鱼不在,他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儿。
柳家本家一共来了两辆马车,管家独享其中的一架,七个孩子挤在剩下更小的那一架上。
考虑到马车外还围着一圈守卫,楚子毅没敢开口说话,而是从袖子里面抽出几条线,试着像落照那样,用拼字的方式给六人传递信息——
别害怕,我已经把今天的试验用药水掉包了。我们不会死的。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恐惧的情绪却仍旧布满每一张脸,并没有因此而散去。
所以,当黑漆漆的药汁被端到他们眼前时,他们始终抱着这下一定会死透了的悲观想法,以至于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被几个嬷嬷强行灌下了药。
对于这次调配出的药汁,柳听楠可以说是充满了自信。这种药能迅速将人的□□麻痹,使得他虽意识清醒,却完全动弹不得。此前用动物试过几次,效果始终稳定。
柳听楠想着,这种药应当在些特殊的场景下起到大作用,而之前的几次试验则让她很确信,药用在人身上的效果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以,当管家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子里来,告诉她试验失败、所有试验品全部死亡时,她惊诧得碰翻了手中的茶杯。
“小姐……”
侍女刚将帕子拿在手中,想为她擦拭被沾湿的袖口,她已猛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他们还在密室中吗?走,随我去看看情况。”
“小姐!”侍女有些着急地揽住了她:“您现在不能去,您忘了吗?陶家派来的师尧姑娘,还住在小院子里呢,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她的判断。”
被侍女提醒过这一句后,柳听楠愈发生气。可考虑到侍女的话确实在理,她便不情不愿地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她实在有点想不通,陶家打的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半个月前,柳听楠听旁人提起,说陶家已经在为必然会即家主位的大少爷相看妻子人选,又听说明夫人明婧找的冰人,是和自己家有些联系的婶子,就觉得她应该有不小的机会。
从那天开始,她便日日夜夜都盼着个好消息。
然而,不久之后,此事却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再无半点音信。柳听楠有些着急了,便让母亲出面,找了那位婶子打听情况。
婶子给出的答复并没有解开她的疑惑。
根据婶子的说法,之前,明夫人确实相中了柳听楠,都已经准备好请她到柳家提亲了。可刚过两日,明夫人又派了侍女匆匆忙忙地赶来,取消了这计划,还要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觉得此事有些奇怪,便动用自己的人脉做了点小小的调查,结果得知,明夫人再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儿子的婚事,似乎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这件事。
亲事提起又放下,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柳听楠由此意识到,她恐怕没有机会成为陶至的妻子了。
好在她也不是只有陶家这一个选择,她很快就将那点小小的挫折抛在脑后,开始考虑起新的夫家人选。
然而,就在这时,陶家却又派出一个名为师尧的侍女,以献礼之名来到了柳家。
所谓“献礼”不过是个表面的名目,这些大家族心底都有数,那其实是结姻亲的意思。
对柳听楠来说,陶至虽不是唯一选择,却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她能攀上的名门望族中,各方面最优秀的一家。所以,不明所以的她并没有拒绝,客客气气地将那名侍女迎入家中,就将其安排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如此一来,她的许多小兴趣、小爱好都不得不暂时压制,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来,帮自己积攒更多的好感。
柳听楠哪里会想到,派出师尧之人并非明婧或陶至,而是陶增。师尧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考察未来女主人的品行,而是为调查楚子毅的下落。
师尧名义上是陶至的贴身侍女,实际上,三不五时还得替陶增办些事。
当日负责押送楚子毅的守卫们亲眼看着他冲进了柳家,怕被揪出真正身份的他们没敢贸然上前,只得立刻赶回家,将此事上报给家主陶增。
柳家的济慈堂是不允许外人随意前往探视的,据当家人说,是为避免不相干的人来来往往、反而给那些本就脆弱的孩子们带去负面影响。
陶增不能暴露他寻找楚子毅的目的,只好用上这种曲折的手法。
多亏了陶家和柳家都心里有鬼,喝下假死药的几个孩子没经受太多折磨,也没被柳听楠仔细检查情况,就被一口气儿完完整整地丢到乱葬岗。被丢开的他们,身上连个破草席都没得裹。
柳听楠那时没有想到。从这一日起,她有关药草与药水的研究,再也没成功过一回。
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她每次下药的量总会多上一些,一不小心就将人给药死了。时间久了,她干脆放弃了这条路,再没研制那乱七八糟的药剂。这本不是她真正兴趣所在,不过是因为观灵者曾做过预言罢了,能摆脱是好事一件。
城外。乱葬岗。
第一个醒来的人,是楚子毅。他们被运到乱葬岗后没过多久,天上就飘起了绵绵细雨,冰凉的雨丝落到脸上,很快便唤醒了他。
受到药水影响,他脑子还有些发晕,但他不敢耽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寻找同伴和小鱼的身影。
最近这段时日小鱼也不知忙什么去了时不时就会消失,但她答应过,事情办完一定会赶回来“送他们一程”。
当他把其他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叫醒时,始终不曾现身的小鱼终于从远处飘飘悠悠地赶来了。他刚想同她打个招呼,又想起他们约定过,不会透露小鱼的存在,便立刻住了嘴,仅仅是将袖子扯开一部分,方便小鱼溜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小鱼的脑袋好像瘪下去了一小块儿。他猜测,小鱼最近常常失踪,应该也经历了不少事。
清醒过来的孩子们却是满面愁容。他们是获得了自由不错,也不必再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而忧心忡忡,可是,他们感到迷茫,不知能往何处去。
陶家所在的璠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可……他们又能去哪儿?
他们在那儿无措地站了许久,楚子毅觉得他有必要说些什么,稳定他们的心,就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逃出来了,不会死在那里!天大地大,总会有我们去处的,对吧?”
这话起到的鼓励作用不算大,但终于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颤颤巍巍举起右手,轻声建议道:“我听说过一个地方,也许我们可以去闯一闯。”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这孩子指出一个方向:“我刚到柳家的时候,听柳家的观灵者提过,在那边有一处新城,愿意接纳一切外来者。在那里,我们说不定能……能有个新家。”
楚子毅将目光投向了他所指的方向。他那偶尔显露的天赋在此时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视线中倏忽出现的黑色雾气让他皱了皱眉,于是他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们:“那座新城,恐怕有些不安全。我在那个方向看到的,是一大团死气。但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发现确实有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你们要跟我去闯闯试试看吗?”
眼下这情况,楚子毅可是带着大家从柳家逃出来的大功臣。所以面对他的提议,大家只思考了一瞬,便纷纷点头同意。
看到他们点头的瞬间,楚子毅忽而觉得肩膀上压了一份重量。
这些新朋友都这么相信他,无论如何,他都得对得起这份信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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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祭品与娃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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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看到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青年沉默着摇了摇头,楚子毅眼神一黯。
他和当初的六个朋友来到这座新城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年,到今日,已经彻底在这儿安了家。他们在荒原的边沿处有了一片自己的地盘,收容其他同样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自食其力,总算能顺利养活一大伙人。
几个月前,他们又交上了好运。
新城来了一位管事的大人,将之前鱼肉百姓的那一位给替了。两人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在处理他们这些自力更生的流浪儿时,也拿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过去的那位,老想着要从每一只绵羊身上都薅点毛,不管这只羊是肥是瘦。面对一群未成年的孩子,他也毫不手软。所以当意识到这群小羊身上没有任何利益可取,他便决定对他们赶尽杀绝。
而新来的这一位恒大人,则亲民得多。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样的方式,调查出他们的底细,总之,了解完情况后,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为所有的孩子做户籍录入,让他们成为这座新城镇的一份子。同时,将他们原本圈下的那块区域正式赠于,赋予他们居住的权力。
多亏了恒大人的新政策,楚子毅一行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在此之前,楚子毅始终被一座小山压着,都没空去想跟自己有关的事。在此之后,他终于有了空余和闲心。
然后他便想起了,在很久远的过去,他还有一位仍然活着的亲人。
和姐姐分开时,他只有五岁,此后他就一直被囚在那暗无天日的昏暗房间中,被陶增百般折磨。他对过往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在出逃时都忘了,他是有个姐姐的。
楚子毅想了许多方法,试图追查到姐姐的下落,亲自跑过好几趟璠城,也找人调查过,可不管怎么查,都是一无所获。
今日的他,已经是个有丰富经验的观灵者,然观灵者只能观察他人的命运线,并不能看到自己的。所以就算用上这开挂一般的能力,他仍旧不能寻觅到姐姐的下落。
他实在是有些着急,又不知还能向谁求助,便只好趁着饭点已过、他有了段自由行动的时间,踏着夜色爬上家园后方的小山,和娃娃好好聊聊天。
归功于献祭仪式被及时阻断,他险些残废的双腿已基本恢复,爬一座山于他而言并不困难。
待走到一个绝不可能被其他人追上的位置,楚子毅拉了拉袖子,邀请小鱼和他一块儿坐在山石上歇一歇。
落照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截了当便开口道:“有什么要向我请教的,现在问吧。我要是能帮上忙,一定给你提供建议。”
“小鱼……”楚子毅稍稍定了定心:“你说,我姐姐还活着吗?为什么我跑了这么多趟,都找不到她的人?要是我当时就想起了她,会不会……”
落照飞起来就敲了他的脑袋:“在这儿想东想西的有什么用,你倒不如反思下,是不是找人的方法有问题。”
楚子毅摸摸被敲打的前额。布料与棉花构成的手,敲下来时实在没多少份量。不过,这确实让他平静了几分。
他思索片刻,再次询问:“可是除了我们的老家和陶家,她又还能去哪儿呢?”
落照恨铁不成钢地又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这回她卯足了力气,愣是将人敲得痛呼出声。
迎着对方迷茫的目光,她反问道:“楚子毅,你好好想想,你现在是在自己的老家、还是在陶家?”
楚子毅怔了怔:“可是我能离开陶家是因为……等等,小鱼,我记得你是我们假死后才追上来的,难道你那段时间又做了些什么吗!”
他所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极度的肯定。
第二日,楚子毅安排好这边的工作后,又一次前往璠城,寻找姐姐的下落。
不过这一次,他关注的不再是陶家有哪些人,而是陶家曾处理掉了哪些人、这些人又被送到了哪里去。
这些年以来,他其实回过璠城很多次,除了寻找姐姐,时不时也以观灵者的身份受邀,来为这里的人解决一些麻烦事。
靠着这一单单的生意,他在璠城的上层圈子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所以总能用些方法,探查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陶家这些年来来往往的仆役人数不算少,据说,和陶家内部发生的变化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