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了映芳进来,稍稍洗漱,换了沾染少许灰尘的外裳,去了前厅见客。
才刚到殿舍的门下,就看到门帘后影影绰绰地透出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屋内的人许是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没等顾眉进去就已经走到门边掀开帘子。
“听说太子妃今日繁忙,多谢拨冗相见。”
高大的青年,玉冠锦袍,容颜俊美,与贺兰宴是不同类型的男子,怪不得能够惹来那么多花楼花娘的青睐。
听说若是贺兰臻许久不去哪家花楼,花娘们都会亲自送帖,使尽浑身解数,只要他能去光顾一次。
“不知世子见我为何事?”顾眉朝他微微福身,开口问道。
贺兰臻抬手指着对面的交椅,“坐下说。”
“听说昨日素心公主口不择言,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今日我上门道歉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清雅,充满歉意,好似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这个。
顾眉道:“世子言重了。昨日之事,已经过去。再说了,府上也没办法管束旁人说什么。又何须道歉一说呢?”
素心公主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真相到底如何,根本不用别人去评价,对于那些荒诞之言,顾眉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贺兰臻端起桌上下人送上的茶盏,指尖轻轻地扣着茶盏边缘。
下一刻,他抬眸看向顾眉,朝她伸出一只手,顾眉顺着他视线看去,不曾想竟被他握住放置在桌面的手。
顾眉一惊一缩,却还是被他紧紧地握着。
“世子……”
顾眉冷声叫道。
贺兰臻将她手掌心握着朝上,接着在上面放了一只耳铛,样式熟悉。
“这是昨日在别院的一个角落捡拾到的。应当是有人在那小歇不慎一落的。”
不等顾眉伸手去拿,贺兰臻已经将那耳铛收回,握在自己的掌心。
“不知太子妃昨日佩的是什么耳铛。”他问。
“玉石的。”
贺兰臻唇角含着浅笑:“怎么我记得昨日与太子妃在院中相见时,明明耳侧挂着的是红宝石的。”
顾眉听到他提起昨日的耳铛,心略略一紧,很快地,她抬起头,目光如清水晃荡。
“是吗?何时我的事,世子竟是知道的比我自己还更清楚?”
她朝一旁的映芳招手,让她去将自己昨日戴的那耳铛拿来。
贺兰臻见她不肯承认,也不再强求地说什么。
一手依然握着,却是反反复复地看着那颗红宝石,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那想必是我弄错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冒犯太子妃在前,竟叫太子妃被迫停到那些见不得台面的阴私事。”
“这也是今日我上门致歉的第二个原因。”
顾眉表面镇定,今日所见的贺兰臻,和从前那个说要求娶她的那个,是截然不同两个性格的人。
他到底意欲为何?
相较于顾眉心中的惶恐猜测,贺兰臻却是自若无比,继续又说道;
“昨日之事真是让太子妃受惊了。忠勤伯府的二少奶奶已经回去了。想必太子妃还不知道吧。”
顾眉淡淡地,“世子说的我不明白,虽说见过忠勤伯府的二少奶奶一面,但世子怎那么关注一个女眷的去处?”
贺兰臻一边听着,一边状若无心地慢慢把玩着手中的那一只耳铛。
“既然太子妃对于这些都不清楚,那想来是我弄错了。我向太子妃致歉。”
“昨日我没去宴席上,可否斗胆请太子妃回忆下,昨日在场的那个女眷用的是这种耳铛?”
说完,他抬起一双深目,暗光闪烁,一眨不咋地凝视着她。
顾眉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贺兰臻早就疑心自己当时也在院中,昨日碰见自己,却是隐忍不发,直到今日才上门旁敲侧击。
想必,昨夜已经将赴宴之人都摸了个清楚,没有人戴红宝石的耳铛。
如此心机深沉,缜密,可真是令人意外啊。
顾眉知自己没法否认,咬咬后槽牙,却没有立即承认下来。
她轻声道:“世子,不知可否再将那耳铛给我看看,看仔细些也许会有线索。”
她伸出手朝贺兰臻伸去,却不想他竟似一怔,随即目光闪烁,将耳铛放在她的掌心。
“太子妃可以多看几眼。一定要想起来才是。以太子妃的聪慧,自是不用我多说了。”
“不过。太子妃可一定要小心身边人才是。”
顾眉心暗暗一跳,有些不明白他说的小心身边人是什么意思。
贺兰臻笑了笑,继续道:“不管太子妃昨日是否在那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要小心身边的人。”
一再地说到身边的人,顾眉并不以为他是在挑拨自己和贺兰宴的关系。
那么,必然是有另外一层意思。
忽然,她想到映月……
顾眉整个人刹那间都变得僵直起来,心底略过一缕不详之兆。
她不敢想象那种可怕的猜测。
可以这么认为么?她收到的消息,还有她身边安插眼线,这些事都是和豫章王府有关。
一时间,顾眉被这个念头弄得指尖发冷,心惊肉跳。
她暗自咬牙,心里乱糟糟的,不禁有些紧张,难道贺兰臻知道些什么?
否则何至于一再地说到这个。
心中不禁为父亲担忧,若他真的活着,落在豫章王的手中,还不知会受到多少折磨。
贺兰臻盯着顾眉,目光闪烁。
那日在竹林,他跟在父王的身后,却不想跟丢了。
后来好几次他到那周边晃悠,都没找到任何一个暗道的入口。
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前两日,让他捉到一个王府里偷奸耍滑的仆人。
从他口中得知最近王府的一些小动作,最后竟然牵连到顾眉这里。
他隐约有个猜想,父亲口中的老东西是谁。
第200章 如此信任
贺兰臻不知道今日他为什么会来东宫与顾眉说这些。
他看着面前那纤细的身影。
当初他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娶她为妻。
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难得生起那样的真心,没有得宠所愿的真心。
想着,他轻轻吁了口气,仿佛将一切都化在就如此不过的如斯重负中。
若是他真的将她娶进门,到时候面对那样的真相,让她如何自处?
这一刻,贺兰臻无比庆幸,顾眉当初拒绝了他。
在贺兰臻反省之时,顾眉同样的也调整了心态,她迅速地做了个决定。
必须弄清楚贺兰臻到底为何会一再提醒她注意身边的人。
既不是挑拨她与贺兰宴的关系,那就是发现什么。
“你何意?”她紧紧地盯着他发问。
贺兰臻回过神来,和她对望了片刻,最后反问道:“若是你与太子有一日因为某些事站在对立面了,那你会如何?”
顾眉听了越发心惊,不知贺兰臻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她稳了稳心神,“不知世子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可我与太子是夫妻,是一体的。若是有事,那解决就是。”
“何至于站到对立面去。又不是有生死仇恨。”
贺兰臻似笑非笑哦了一声。
双目落在顾眉的面上。
“也许贺兰怀信那么多年的磨难,就是为了遇到今日的你。他很幸运。”
他轻轻道了一句。
随即站起身,朝顾眉郑重地行了个礼,大步而去。
庭院外,脚步声渐渐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贺兰宴从门外进来,将马鞭交给身侧的青山,“按照今日说的,人和辎重分开,你晚些时候去问问映芳哪些需要带走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从影壁后走出来一个青年。
“你怎么来了?”贺兰宴问。
贺兰臻丝毫不在乎贺兰宴的态度,走到他的跟前,“我在东宫等了你两个时辰,一直没见着你。”
“刚刚等不住,就去见了太子妃。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这次陛下让你去边疆,是否另有意图?”
他丝毫没有见外,径直问道。
与刚刚在顾眉跟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正午的日头从树荫缝隙间落下来,令他目光微闪。
贺兰宴和他对望了片刻,道:“陛下的意图,你对此应当知晓。为何如此发问?”
贺兰臻笑道:“将你遣去边疆,却将靖王留在京都。”
皇帝必然是另有图谋,动了易储的心思。
如若这个时候贺兰宴离开京都,前去边疆,前后最少耽误大半年的事件,那就是给皇帝和靖王绝佳的机会。
等到将来有什么意外,太子再从边疆回来,靖王在朝中的根基也基本稳固。
更甚者,皇帝直接随便找个理由直接换个储君也未尝不可。
贺兰臻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在那次宴席上为贺兰宴据理力争。
可是,如今皇帝旨意已经下了,想要轻易收回根本不可能。
更别说贺兰宴出行在即。
“若是我有办法让你留在京都,你觉得如何?”
贺兰宴答他:“关于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来。听皇叔的吧。”
贺兰臻唇角微抿,再次想到府中偏院的密道,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又如从前那样笑嘻嘻的神色,“多谢殿下,还愿意提点我。今日。本就不该来的。我走了。不好叫太子妃等你太久。”
贺兰宴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微微颔首;“孤先送你出去。”
贺兰臻也没拒绝,只笑着应好,同他一起往东宫府外走去。
到了府门外,并未立即离去,目送贺兰宴进府,待他身影消失咋爱视线之中,方才转了身。
此时,他的面上没有了刚才那嬉笑的模样。缓缓朝前走去,心不在焉的,连马也没上,显是在想着心事。
贺兰宴回到后院时,顾眉正跪坐在书案之侧,黑发雪肤,手中拿着一卷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听到门口响动,她抬起眼,目光一亮,立刻丢下书册,下了榻,朝他走来。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她面上带着笑。
贺兰宴的心微微地跳动了一下,她的话好似她一直都在那儿等着他。
面上的笑容也是全然发自内心。
果然,就听她立即说起贺兰臻来的事。
“他对我的态度,我觉着有些古怪,幸好他没坐一会就走了。”
顾眉蹙了蹙眉,若是别人家的感情和睦的夫妻,想必这会受惊的妻子已经缩到丈夫的怀里,一动不动。
只顾眉没有,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贺兰宴。
贺兰宴微微颔首,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孤在府门前碰到他,说了一会话。他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中。”
至于贺兰臻说的那个立场不同的事,应是他与豫章王之间有些矛盾。
他的双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待看到眼前那关切的脸,摸了摸顾眉的发顶,低声道:“这些事交给孤,东西你收拾的如何了?若是不必要的,可不用整理。”
“辎重明日交给青山,他会让人处理。”
顾眉点头:“好。”
贺兰宴又摸了摸她的头,拿了准备好的衣物往净房去洗漱。
“对了。这两日在五台山清修的太后会回京,若是赶上咱们没出发,想必会有内侍来传你入宫去见她。”
贺兰宴换了衣裳出来后,许是用水太过大力,额发和发梢都滴着水,褪去佛子的冷清,倒是多了份贵门子弟的慵懒。
“太后?”顾眉惊诧。当年太后会去五台山前,曾与皇帝大吵一架,随后曾听人传言太后当时说要与陛下断决往来。
突然之间,怎么会又回京都来?
而且,这两日就回京,也就是太后早就从五台山出发,往京都走了。
她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支撑着胳臂抵住下巴,想要想明白,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是你让太后回京的?”
当年太后具体和皇帝谈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贺兰宴笑道。“不是。只是早在两月前送了封信给她老人家。”
至于信上的内容,贺兰宴笑了笑。
“这次上路怕不会安生的。孤吩咐青山先将辎重运走,如此也就不会拖延行程。”
顾眉点头。有他在,她自然不会害怕。
只笑容还没绽放,顾眉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什么时候,她如此的信任他?
第201章 太后回京
本以为按照贺兰宴所说的,太后回京会在他们去边疆之后,谁知翌日刚起身,宫中就有内侍到了东宫来传召。
这些事情对于顾眉来说,前世根本都不曾发生过,或者说,曾经发生过,只是那时她已经香消玉殒。
这辈子,因为她的缘故,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
对于太后的召见,顾眉是不敢存有半分的懈怠之心。
太后召她入宫的时辰在午后。她依然快速地让映芳帮着梳妆打扮。
晌午过后,宫中有车马过来相接。
顾眉所知里,太后在当初皇帝登位后,就以养病为由,迁出皇宫,住到五台山去清修。
其中的理由私底下传说极多。
有一种就是太后不满皇帝篡位,与皇帝意见分歧,这才借着清修的名义避到五台山去。
一晃几年过去,她从未回过京都,眼下忽然回京,想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就连皇帝那里,好像也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后是到了离京二十里地时,这才摆出仪仗,派人进城报告给皇帝。
这些年皇帝也不是没关注过太后那边的消息,甚至也曾派人在五台山下监视着,有动静都会送回京。
皇帝起初也时不时会送东西到那边,可向来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太后冷淡的态度,渐渐消磨了皇帝的耐心,更因为几年如一日的念经清修,从不踏足山下一步,这才使得那些监视的人慢慢的懈怠放松。
让太后钻了个空子,离开五台山,一路往京都而来。
这其中究竟有没有贺兰宴的手笔,那就不得而知了。
车马一路往内,顾眉被带到了慈宁宫中。
她到时,太后已经休息好,穿得并不隆重,简单的长衣木簪,如寻常老太太的打扮,鹤发松姿。
脸上的笑容也很温暖,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国太后。
殿门外,女官让顾眉稍后,自己走了进去,笑道:“太子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