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子——铁鸢【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0 23:13:47

  “是,他确实出身不显、官职不高,可我就是喜欢他。”
  她斩钉截铁的话语还在马车内回荡,憬仪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是想说,你眼光不错。如果是他,倒的确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温沁眼光一亮,拉住她的手,连连道:“是不是,你也觉得他不错。”
  “可是我们觉得他不错,和他不喜欢你,并不矛盾。两情相悦本就是这世间极难的一件事,他就算再好再值得,如果会耽误你终身,我也不赞同。”
  温沁甩开她的手,生气道:“什么嘛,说来说去还是劝我放弃。我温沁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得到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愿意!”
  “万一你要付出的代价很大呢?如果最终耽搁了自己,你到头来一定会后悔的。”憬仪言辞振振反驳她。
  温沁盯着她半晌,反问道:“你喜欢赵明甫吗?”
  温憬仪难得卡住,憋了一息后,她不禁问:“喜不喜欢他,有什么要紧?”
  温沁大惊失色:“难道你不喜欢赵明甫?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嫁给他?”
  这话更奇怪了,憬仪坐直了身子,思索片刻,道:“难道非要喜欢谁,才嫁给他吗?你这是什么想法?我只看嫁的人值不值得,应不应该。”
  温沁从未有如此无语:“算了,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和你说话,等同于对牛弹琴。反正我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的,更不要说嫁给他做夫妻了,想想我都会发疯的。”
  温憬仪看着小脸气鼓鼓的温沁,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从小被教育要权衡利弊,尤其在至亲死后,她需要做的选择更多了。任何事情当前,首先考虑是否对她有利,是否值得去做。
  至于她的喜好,并不重要。
  此时看着温沁能如此下定决心地追求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忽然觉得,不应该阻止她。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有迷惘不散。
  ***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自祭天大典回来后,温憬仪思索了好几日这个问题。
  温沁那副坚定的眉目总是时不时闪现在眼前,像是怀抱莫大的勇气。
  憬仪很明确,她不喜欢赵明甫。尽管他是许多高门女子心中的良配,可憬仪并不认为他能够吸引自己。
  赵明甫处事太容易受情绪左右,有时难免优柔寡断,这都为憬仪所不喜。
  可从前皇祖父在世时,告诉过她选择赵明甫的原因。
  赵家世代清流,在文臣中地位超然,文人重名,必定会善待盛德太子唯一的女儿。
  赵明甫本人,从小就稳重踏实,才气横溢,将来踏入仕途,又有家族助力,定能够庇护憬仪。
  既然是皇祖父如此说,憬仪便全盘接受。她知道这已经是当时的情况下,老人家能为她选中的最靠谱的托付了。
  她从未考虑过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如果不是赵家人前些日子的行事露出马脚,让她留心提防,憬仪很可能过完今岁生辰后便要嫁入赵家了。
  还没等憬仪理清思绪,孙谦便送来了憬仪等待多时的答案。
  “回禀郡主,赵安氏曾于二月二十八日、三月初三日两次入翠微宫。”
  二月二十八日,那正是殿试结束后的次日,赵安氏在这个时间入宫见了蕙妃,憬仪唇边勾出一缕冷笑。
  她听着孙谦继续说:“奴才根据郡主指示,去查了大内尚宝司的记档,江苏巡抚赵徊智此次进贡的翻针绣共十二匹,皇上将三匹分到泰和宫、五匹分至蕙妃和景德公主、二匹分给了皇后、二匹分给丁昭仪。”
  “翠微宫的库房奴才进不去查阅,于是奴才又去了赵家找管事不露痕迹打听,确认了三月初三赵夫人回家后,带回两匹样式新奇金贵的布料。”
  憬仪微微抬手,打断了孙谦的话语:“就是翻针绣的布料,我已经知道了。赵安氏也有脸把这布料拿来做荷包,给她儿子堂而皇之挂在腰间。若不是那日温洳贞沉不住气冲我炫耀,我尚且不曾留意这处细节。”
  “还有一事。”孙谦顿了顿,有些犹豫:“祭天大典结束后,景德公主私自往赵明甫马车中去了。因无人护卫,奴才藏在车底,听了他二人一番对话。姓赵的对景德公主再三道谢,景德公主却说郡主明知姓赵的处境不易,被少师大人给了难堪,都不曾出言维护,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姓赵的。”
  孙谦索性都不用大名称呼赵明甫了。
  憬仪往后散散靠在大软枕上,浑不在意道:“她也没有冤枉我,我对赵明甫本就没什么情意。只不过,看来他二人是早有牵扯,我若没有听闻消息,此时还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中。”
  闻言,孙谦脸色也阴沉下来:“奴才请郡主示下,如何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赵家人?”
  在他看来,背叛郡主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赵家是有几分势力,可在皇室眼中,也不过尔尔。挑三拣四,轮不到他们。
  孙谦虽是太监,却机缘巧合能得幼时学武,又因为人坚毅、出手果决,被盛德太子看中安排在憬仪身边保护她。
  不知郡主从何处得到消息,听说赵明甫的母亲赵安氏似乎对他们这桩婚约不满,正暗地里寻找更好的出路,郡主前几日从宫中回来后便命他暗中调查。
  谁知一查才发现,赵家人已和翠微宫暗通款曲多时。
  太监之间那些残忍手段,孙谦无不精通,他想赵家人竟然如此折辱郡主,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谁知憬仪微微一笑,道:“温洳贞想捡我剩下的,我便成全她。赵家人野望极大,文臣清流的路子已经不够他们走了,还要攀附着蕙妃和庆王奔个好前程,我也成全他们。只盼他们以后都别后悔才是。”
  “明日我就进宫,禀明太后,请她为我做主,退了这桩婚事。”
  就算是皇祖父选定的人,也未必就不会在漫长岁月中变了人性。昔年赵徊智何等推崇憬仪的父王,几乎算得上是他的狂热拥趸。
  当初皇祖父赐婚时,赵徊智更是再三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憬仪。
  可如今赵安氏和赵明甫敢如此作为,又岂会没有他在背后默许?人心易变,不过如是。
  赵家背信弃义在先,赵明甫三心二意,根本不是良配,她没必要委屈自己嫁进这么一户人家去。
  憬仪本以为她把种种证据向徐太后一摊开,徐太后若顾及大体,总会为她考虑几分。
  谁知徐太后越听憬仪陈述,面目越冷淡,最后她冷冷打断憬仪:“哀家听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赵安氏和蕙妃有些私下的来往,就算她拿了蕙妃赏赐的布料给赵明甫做荷包,也很正常。顶多景德同赵明甫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可赵明甫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青儿,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憬仪不再安坐,她起身决然跪在铺了水磨石的地板上,不顾硌得膝盖生疼,坚持道:“皇祖母,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若是赵家行事坦荡,便不会引来猜疑。何况他们十分清楚蕙妃和景德一向针对于我,却依旧和翠微宫走得亲近,全无半点考虑我的感受。”
  “胡闹!”徐太后将手持的如意重重撂下,砸出清脆声响,她高声道:“要你嫁入赵家是先帝的旨意,哀家亦要遵从!何况赵徊智近年来屡屡升迁,深得皇帝倚重,赵明甫又是个成器的,你嫁进赵家去,只有好处。”
  说来说去,还是看中了赵家声势日隆,要靠她来笼络赵家人。
  最终为的,还不就是皇后母子,和那把龙椅。
  温憬仪心中一片冰凉,她抬起头,凝视徐太后,道:“皇祖母,我真的不愿意嫁。当日皇祖母答应过我,若是能劝得宣大人为皇后娘娘出面说项,便赏赐于我。我不要任何赏赐,只求皇祖母下一道懿旨,解除婚约。”
  徐太后哑了一瞬,而后身子前倾,迫视她:“哀家还以为你比景德那个丫头识大体,看来是哀家错了。今日你如此僭越,哀家看在你有功的份上,不罚你。你好自为之吧,别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她唇边的法令纹极深,隐去平日和蔼的面孔后,垮下脸的面目是如此凶狠,风韵犹存的面容上只剩下冷漠。
  她吩咐秦姑姑:“送郡主出去,哀家乏了。”
第7章 心思
  憬仪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泰和宫的,三月的太阳已经很暖了,可照在她身上,依旧没有半点温度。
  壁青和袖丹都听见了太后的训斥,紧紧跟在她身旁,十分担忧。
  憬仪不要她们跟着,自己一路默然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种满芍药花的花圃边。
  “郡主,你何时入宫的?用过午膳了么?”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憬仪蓦然回首,见丁昭仪正面含担忧地望着自己。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甘泉宫。这片芍药花,都是丁昭仪自己种的。
  “我不饿。”憬仪摇摇头,强颜欢笑。
  丁昭仪敏锐察觉出憬仪的不对劲,她左右环视一圈,见无人在旁,便牵起憬仪的手,她惊觉手中温度十分冰冷,心中担忧更深,忙牵着憬仪进了正殿。
  “青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吗?”屏退了宫人,丁昭仪才柔声又问憬仪。
  只有私下无人时,丁昭仪才会直呼憬仪小名,当着众人面,她都只叫“郡主”。
  “真的没事。”憬仪万分疲惫的靠在丁昭仪膝头,将头埋入她的衣服中,嗡声嗡气道:“我就是有些累,想来您这里歇歇。”
  丁昭仪眼神中满是爱怜地抚着憬仪的一头秀发,哄她:“好,你尽管歇。你弟弟也想你了,等会儿他散学归来,看见你定然高兴。”
  说罢,她又道:“你一定没吃东西,怎么会不饿呢,我灶上有炖了一天的冰糖雪耳,你吃点好不好?”
  感受到伏在她膝上的少女点了点头,丁昭仪忙朗声唤来侍女安排。
  吃过雪耳粥,丁昭仪又亲自拿了篦子为憬仪按摩头皮,憬仪浑然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安安静静伏在她怀中,任由她动作。
  “丁姨,您真像我的母亲。”憬仪闭着眼,低柔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丁昭仪手上动作不变,语气温婉亲昵:“我答应过你母妃,只要我还在一日,便把你当做我的孩子照看一日。”
  她觑着憬仪渐渐放松下来,才出其不意问道:“是不是那件事出了什么问题?”
  感受到憬仪头皮一紧,丁昭仪自责道:“或许我不该告诉你,只是我自己多心也不一定。”
  “不。”憬仪从她怀中抬起头,低落着声音道:“是真的,蕙妃和赵家私下来往多时。是太后那边……”
  她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又讲述了一遍,丁蕊的眉头难免紧紧蹙起。
  当日她的宫女听说蕙妃宫里赐了两匹翻针绣出去,转头她就在赵夫人身上看见了新做的衣裳,由不得她不多心。
  丁蕊视憬仪为自己的孩子,便给她提了个醒,谁知背后竟有如此纠葛。
  最令她心疼的,还是憬仪夹在太后、皇后与赵家之间,两厢为难。
  “要不然,我来求陛下……”丁昭仪才开口,便被憬仪打断:“不,您在宫里不易,只管照顾好阿选。”
  后头无论她怎么劝,憬仪都拿定主意不许她多管。
  这孩子,性子十足十像她父王。
  丁昭仪拗不过她,只好湿润着眼眶答应。
  温选散学归来,只见他最喜欢的大姐来看他,眼睛一亮,高兴得迈着小短腿一路飞奔,扑入憬仪怀里,险些将她撞翻。
  “大姐!大姐!”温选拉着憬仪的手,要她陪着他去捉蛐蛐儿,被丁昭仪一顿呵斥后,才怏怏不乐低着脑袋不说话。
  憬仪看得心里柔软不已,抱着他戳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姐姐今天有事,等下次我来的时候,给你带只小兔子玩。”
  拉过钩哄着这小子用了晚膳,金乌西坠之时,憬仪才慢悠悠出了皇城。
  她的心绪,较之白日已经平缓了许多。
  既然徐太后翻脸不认人,那她也无需再顾忌什么颜面不颜面。
  别人做初一,她温憬仪自然有十五等着。
  等到他日事发,横竖最丢脸的,也不是她。
  憬仪怅然临窗而坐,徐徐晚风透过半开的轩窗吹拂过她的脸颊,带起青丝几缕覆于面上,显得面孔有几分朦胧。
  她忽然想起宣晟。
  寥寥数言就能令平乾帝改了心意,个中厉害不言而喻。
  若是他能为她出言……
  憬仪蓦然回神,派人唤来冯子阶:“少师大人明日当值吗?”
  太子少师,按制要定期入东宫为太子授业。
  冯子阶不清楚憬仪用意,恭谨道:“明日并非少师大人进宫的日子。”
  憬仪简直一刻也不想再等待:“送张我的名帖过去,就说明日我要过少师府拜访宣大人,求他一见。”
  “此时?”冯子阶颇为惊讶,眼下已过酉时,少师府恐怕不会再收名帖了。
  可憬仪已经如履薄冰,就像下一刻便要跌入深渊中,哪里还能犹豫,十分坚决地点头。
  冯子阶只好按吩咐行事,忙派人往少师府去送名帖。
  谁知少师府的回讯更令他惊讶——
  “不见?”
  ***
  “少师府管事回话,说明日宣大人的日程早已排满,郡主名帖送去得仓促,自然无法安排。只是不知少师大人是否知道这件事,也有可能是那管事自作主张。”
  冯子阶看出憬仪已经愁肠百结,小心翼翼回话。
  看见郡主这样,他心中也不好受。
  憬仪怏怏长叹一声,挥退了冯子阶,自己则像个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猫似的,蜷缩在铺了雪白狐绒的美人榻上怔怔发呆。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飘了雨滴,分明白日里还晴空万里,入夜时老天爷却翻脸落雨,当真难测。
  虽然春雨贵如油,却吵得她难受。
  宣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帖递上门呢,他是那么厉害的人,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从前在师傅院里读书时,憬仪尚且懵懂贪玩,宣晟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干练少年了。
  往来拜访师傅的人众多,师傅懒怠搭理,都是交由宣晟去处理,他从未出过任何岔子,治学御下都极有手段,硬是打理得云浦山庄上下滴水不漏。
  唯一的岔子,只会是憬仪自己。
  要么是她心血来潮想上山采灵芝崴了脚,害得下人找不到,宣晟沉着脸找来,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缓了脸色哄她、背她下山;要么是她贪凉跑去溪边戏水,受了寒夜里发高热不肯喝药,宣晟又不得不耐心哄她喝药,第二日青着眼圈上课……
  一朝回忆,她才发现,师兄以前与她,竟然如此亲近。
  历历在目的往事,竟然都有他的身影。
  憬仪莫名有些恍神。
  是从何时开始,他们师兄妹渐渐形同陌路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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