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子——铁鸢【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0 23:13:47

  好像是从父王重病,她被接回宫中开始。
  那时候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郡主,虽然长到快九岁,但因为在云浦山庄里肆意快乐的生活给了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加之父王与母妃都极尽宠爱她,就算感受到宫里气氛有些紧张,她也并不很在意。
  甚至因为回宫后不喜这繁琐的规矩,她总是很想念师父师娘和宣晟,频频给他们写信。
  后来,她十岁生辰才过不久,父王骤然薨逝,母妃形容枯槁,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从那时起,她才渐渐看清了自己面临的是何等艰难的处境,也收起了那颗只知玩乐嬉戏的心,开始规规矩矩学着做皇祖父最喜欢的孙女。
  期间待她如至亲的师父师娘去世,而她却正逢母妃离世的孝期,根本出不得宫,只能满心遗憾地派人往云浦山庄替她吊唁师父。
  再后来,便是英王登基为平乾帝,宣晟声名大显,成为举国皆知的少年卿相,平步青云。
  直至现在,两人相见,形同陌路,全然看不出半分幼时的两小无猜。
  那个会任由她欺负,对外人手段自如却拿她无可奈何的少年,终究也长成了令她都惧怕、看不透心思的少师大人。
  憬仪在思绪中入睡,昏昏沉沉就这样倚靠在美人榻上睡到半夜,蓦地惊醒。
  无边黑际将她包裹,一袭温热的雀裘毯覆在身上,令她丝毫感受不到春夜的寒凉。
  今夜是袖丹当值,难得这素来大大咧咧的丫头心细。憬仪头脑混沌中,尚且如此想着。
  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隐隐飘过鼻尖,憬仪抽了抽鼻子,却没有再闻到那气味。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望去,可是入目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罢了,大约是睡迷糊了。
  而后,她再度陷入沉睡。
  黑暗中视物,于宣晟实在简单。他屏息站在一人高的美人花觚边,静静凝视着那小小一团,蜷缩在榻上的单薄身影。
  雀裘毯顺着她的身形勾勒出山峦般起伏的曲线,鸦黑的头发恣意散落在雪白的狐绒之上,映衬出她恬静的睡颜。
  宣晟一望即知她哭过。
  从小就这样,人是娇滴滴的,一流眼泪,眼皮便会肿起,不热敷一番绝消不下去。
  他不觉自己的眉头已经紧皱,但依旧伫立在原地。
  黑夜中,他的身影像一座冷凝的塑像。
  今日的帖子才到府中,他便已知道了。一想到她不知又惹了什么麻烦才想起找他善后,宣晟就恨不得将那名帖远远扔出去。
  从来只在用得着他的时候才想得起来找他,无事时便形同陌路。
  宣晟对她的无情,早有领教。
  奈何心中纵有万般厌恨,人还是身不由己来了此处,想看看她情形如何。
  看来,她这次确实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
  要不要帮她?
  何必自取其辱?
  心中正天人交战,却见憬仪在睡梦中嘤咛一声,翻了个身,雀裘毯便沿着她瘦削的肩胛骨滑落,只剩小半掩在胸口以下。
  宣晟尚未反应过来,人已惯性般走到她身旁,抬手,欲为她拉起毯子。
  视线却先一步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寝衣如此单薄,浅浅一层月白色松江布,还被她不规矩的睡姿揉得有些松散了,豁然大开的领口处,是她形状分明的锁骨,再往下,便是白皙娇嫩的……
  宣晟脑中清醒的意志强迫他移开眼神,可是知易行难,那柔嫩得快要透出汁的肌肤上,又分明有一颗娇艳欲滴的红痣,紧邻雪白高耸的曲线,两相对比,媚而生艳。
  血液在瞬间“轰”地涌上大脑,寂寂无边的黑夜中,宣晟只听闻他愈渐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难以控制,十足喧嚣。
  用尽平生的意志力压制不该出现的欲望,他依旧颤抖着手,勉强为憬仪掩上寝衣。难免有肌肤上的碰触,带起他手上传来一阵酥麻刺痒,是难以言喻的滋味,分外熬人。
  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耗下去,没心没肺的温憬仪或许没事,可他一定会惨不忍睹。
  纵然涵养功夫已有十成,宣晟额头的青筋还是跳了又跳。
第8章 画卷
  翌日小雨不停,窸窸窣窣地绵绵落下,没完没了。
  虽然天气不适合出门,可憬仪依旧匆匆梳妆收拾后,踏上了马车。
  庆芳斋的什锦八宝鸭是招牌,去晚了便买不到。
  她着急忙慌赶着去,总算抢到一只,下人才递上车来,她便吩咐壁青好生搁在加了银丝碳的鎏金铜盒里温着,又马不停蹄赶往少师府。
  虽然宣晟不想见她,但此时可不是讲究脸皮的时候。
  就算日程排得再满,他也总要吃饭。憬仪索性厚着脸皮,反客为主,去少师府招待他一顿午饭好了。
  郡主仪驾无往不利,在少师府门口却碰了一鼻子灰。
  益安垮着个脸,道:“郡主请回吧,昨日府上的帖子已经退回了,我们大人今日是真没空见您,眼下正和詹士府刘大人议事。”
  憬仪睨了他一眼,由着侍女搀扶,款款下了马车,她笑盈盈道:“我又不是来和你家大人议事的。今早我买到庆芳斋的八宝鸭,特意带来和我师兄一道分享。怎么,益安,都是老熟人了,你难道要挡着我在外头淋雨么?”
  益安从前就跟着宣晟在云浦山庄里做事,自然认得憬仪。
  闻言,他瞠目结舌于憬仪的坦然自若,心里更替宣晟不满。可憬仪终究是郡主,且上次他晾着憬仪不曾通报一事,已经害他受到责罚。
  此时,他只能咬牙道:“府上备有饭菜,就不知大人吃不吃您这道八宝鸭了。”
  “无妨,师兄不吃,我吃就好。”憬仪依旧笑意莹然,说着话便飘然擦身而过,已经踏入了少师府的侧门。
  “郡主!”益安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转过身大跨步上前,看了看周围跟随的人,压低声音,气道:“请郡主慎行!郡主已经和探花郎订了亲事,眼下却又提着食盒堂而皇之登上少师府大门,这样行事,对我家大人的清名不利。”
  憬仪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凝视着益安,感受到对方赤裸裸的敌意。
  她有几分困惑,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益安,是不是我哪里得罪过你?我只是想来答谢师兄而已,为何你会如此说……”说话间,憬仪已经睫毛低垂,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看起来很是难过。
  益安哑了声音,一时手足无措。
  对方终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论起来比他还小三岁,倒显得是他莫名其妙刁难人。
  憋着闷气将人领去宣晟用膳的花厅,益安硬邦邦甩下一句“等着”,便扬长而去。
  袖丹和壁青都紧皱眉头,憬仪却浑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少师府下人布菜。
  东宫詹士府的人瞅着时辰,在饭点前麻溜告退,宣晟颔首。
  他净过手才踏出正心堂,益安忙禀报:“永嘉郡主来了,在花厅等您用膳。”
  宣晟正在挽袖,闻言脚下步子一顿,他淡淡瞥了益安一眼,后者头皮发麻,道:“小的已经阻拦过了,奈何郡主她……”
  眼前人懒得听他解释,已经大步往前,益安心里又把憬仪骂了一遍。
  宣晟踏进花厅时,憬仪连忙起身,对他甜甜一笑:“师兄,你来啦。”
  面对这不请自来的如花笑靥,宣晟却沉默以对,静静走到憬仪对面坐下。
  憬仪自然要面子,她迟疑地咬了咬唇,还是选择坐下。
  “师兄,我记得你爱吃八宝鸭,这是我今日一早去庆芳斋买的,你尝尝看。”说着,她揭开了鎏金食盒的盖子。
  浓郁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浓油赤酱的鸭子被里头的馅料填得鼓鼓囊囊,红白色的虾仁、青翠的豌豆散落在芡汁里,勾得人食欲大开。
  宣晟持筷,半晌不曾落下。
  他抬望眼看向憬仪,问她:“郡主何必如此客气,臣不敢领受。”
  憬仪才道:“替皇后娘娘祭天出言一事,多谢师兄了。是我不懂事胡闹,令师兄受累。我无以为报,只好如此答谢师兄。”
  她一口一个“师兄”,唤得要多亲切有多亲切,那双盈盈眼眸更是如明亮的宝石一般清透,一眨不眨地盯着宣晟,任谁都能从其中看出真诚来。
  宣晟不动神色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开始用膳。
  他才尝了一口八宝鸭,憬仪便满是期待地问他:“如何?”
  既鲜又酥的味道在口中泛开,于宣晟而言,却味同嚼蜡。
  “并非幼时的滋味。”他淡淡评价。
  “怎么会这样?”憬仪连忙拿起筷著,夹了一块鸭肉送入口中,只觉鲜嫩多汁,味道极好。
  她不禁疑惑道:“我感觉差不多呀。”
  “郡主莫非觉得是臣在骗你。”宣晟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花胶冬瓜汤。
  憬仪讪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直觉再这么聊下去不对,便将话题扯了回来,指着桌上一道清炒菇类道:“这季节竟然也有菌菇,我小时候可不知道,还贪玩跑去后山采什么灵芝,结果把脚崴了,还是师兄找到我,亲自背着我下的山。师傅要罚我,也是师兄帮我领受的。憬仪知道,师兄一直都对我很好。”
  虽然面不改色,但憬仪心里着实为自己感到一阵恶寒。毕竟许久不曾有交集,骤然如此亲昵的语气对着一个人说话,还是有点令她难以承受。
  纵然那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她所说的,也都是幼时心中认定的事实。
  哪知宣晟面色愈发冷淡了,丝毫没有回忆起往事的温和,反而像被憬仪触碰了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一般。
  “郡主若是说完了,就专心吃饭。”他不接憬仪的话,转而道。
  饶是憬仪有备而来,也有些傻眼。
  她愤愤挑起一筷头米饭送入口中,用力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松鼠。
  他这人,怎么变得如此油盐不进!
  饭后,宣晟端了茶,一副要送客的模样,很显然是不打算留她。
  憬仪只得硬着头皮道:“师兄,我上次在你书斋中看到一本游记颇感兴趣,能否借来一阅?”
  为了找个借口留下,委实令她头大。
  宣晟沉沉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峻德堂,憬仪不得不承认她遭遇了有生以来最令她挫败、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她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人家竟然不领情!
  美人总是格外拥有豁免权的,撒娇也好、流泪也罢,那都是操纵人心的手段,偏偏受用者格外吃这一套。
  哪怕美人只是坐在那里,一颦一笑间,都能令人心旌摇曳。
  在此时趁虚而入,便能够无往不利。
  像憬仪这样机灵精怪的丫头,从小就靠着这套法宝走遍天下,上到她贵为君王的皇祖父,下到山庄里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娘,谁不喜欢她?
  简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偏偏在今日,失效了。
  憬仪还从没见过像宣晟这样难缠的人物,她费尽心机、做小伏低至此,又厚着脸皮留下来,就是想多与他说几句话。
  谁知宣晟倒是答应让她来书房了,他自己却施施然回了后院午歇。
  到现在,她如何看不出自己被宣晟戏耍了。
  “宣茂卿,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如此可恶。”憬仪愤愤地搁下了手中的霁红瓷茶盏,上好的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更显得书斋内静得过头。
  她心中不得不承认,原来她也不是谁都能攻克的,那套手段,只有用在喜欢她的人身上,才有奇效。
  像宣晟这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臭石头,活该做孤家寡人一个!
  憬仪越想越生气,她气鼓鼓起身,在峻德堂内转来转去,以此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忽然,她脚步滞住,狐疑地半眯眼眸,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老翁溪钓画卷,低声自语道:“这幅画,上次是挂在这里的吗?”
  对于自己的记忆力,憬仪还是很有把握的。
  上次来峻德堂,憬仪便觉得这里格外眼熟,此时再用心打量,她越看越感到似曾相识。
  这布局、装饰,实在太像当年师傅书房的格局,甚至连名字都差不多!
  憬仪蓦然回忆起从前师傅的书房样式,宣晟的峻德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
  那么那副老翁溪钓图……憬仪再度凝神看去,便一眼看出不对来。
  师傅从前便喜欢在墙上挂三画一琴,且琴右画左,位置是固定不变的。
  宣晟沿袭他的风格,却又调换了画和古琴的位置,才会令她感到格格不入。
  憬仪走到画卷前站定,而后立刻发现了违和之处。
  古琴不如画卷宽大,在琴身周围的墙面较之整面墙而言,颜色更淡。那显然是挂久了画卷,骤然与古琴交换位置后,才凸显出违和的痕迹。
  宣晟那么讲究细节的人,会容忍日常读书的书斋内有如此瑕疵显露?
  莫非宣晟有什么秘密藏在画卷背后,是他宁可接受这种瑕疵也要掩盖的?
  憬仪的心脏“怦怦怦”越跳越快,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她回头四顾,只见书斋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无。
  她回过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画卷的边缘,手腕用力,微微拎起经过装裱后的宣纸。
  从侧面望去,墙面的凹陷处一览无余。
  这是她从小便熟悉的机关术,开启之法,她是门儿清的。
  憬仪暗想,幸好他们师出同门,原来一同学过的知识,竟然能在此时此地发生奇妙的交集。
  待打开了暗格,谁知里头只有孤零零的一副卷轴。
  憬仪迫不及待地展开卷轴,想看看宣晟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在其中。
  君子不欺暗室,似他这般清高端方如朗朗明月的人,也会藏匿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吗?
第9章 秘密
  “大人,郡主在峻德堂不慎扭伤,眼下疼得动弹不得,说是走路都困难,是否要为她请个大夫?”
  益安简直头痛至极,深感有永嘉郡主在的地方,就会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事。
  这不,也不知这位郡主好好地在大人书斋里读着书,怎么就能把自个儿给扭伤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更是气势汹汹要他即刻禀告宣大人,一副要找少师府主人讨债的嘴脸。
  当真是一群恶主恶仆!
  可他这个倒霉的公务总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连忙将此事上报给正在奋笔疾书的宣晟。
  闻言,宣晟将将写完全文,提笔收束。
  他将紫微狼毫笔扔入笔洗,方道:“去看看。”
  宣晟预料到憬仪会装模作样或是小题大做,可到真的踏入峻德堂那一刻,见她低垂的面孔隐隐发白,贝齿咬住下唇,印出一道发白的痕迹,他才发觉这个师妹,应该是真的扭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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