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兰娶一个商女正合他意,若是对方跟哪家世家结亲,反而叫他头疼。
嘉帝不当回事,但此事却传入了红尘道人耳中。
“杜长兰要成婚了?!”
小太监应是,“杜大人娶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跟着他的女护卫。”
红尘道人眯了眯眼,一时间心中妒火翻涌,“原来是她。”
第218章 婚期提前・上
小太监离去后, 陈芨从帷帐后行出,他看着殿门的方向,喃喃道:“杜长兰竟然不娶官家女?”
这话微妙的刺到了红尘道人, 她斜睨陈芨一眼, 轻飘飘道:“官家女哪配得上,需得龙女贵戚才能配。”
陈芨还震惊在这个消息里, 一时没有听出红尘道人言外之意, 下意识点头:“状元尚公主,也是一段佳话。”
陈芨厌恶杜长兰至深, 但年深日久,他不复当年浅薄无知, 晓得杜长兰的厉害。
他从不认为杜长兰年纪轻轻官至从三品是凭运气。无论是入西戎军营救公主, 还是地方为官掘铁矿。等闲人都做不到。
因此他不敢低估杜长兰半分。
红尘道人脸色扭曲,嗤笑道:“怎么, 你如今还崇拜他了。”
陈芨摇摇头, “我只是就事论事,揣摩杜长兰的意图。”
红尘道人勉强压下火气, 在榻上落座,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茶水有些凉了, 泛着昏浊的黄,渐渐晕出一张清俊含笑的面容。
她一时被拉入回忆,美目微阖,轻轻哼出声:“水上鸳鸯,云中翡翠, 日夜相从,生死无悔……”【*】
陈芨诧异, “这是,紫钗记?”
他向红尘道人行来,与她对榻而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笑道:“我竟不知,道人还会唱昆曲儿。”
虽然不及戏班子里的角儿,但咿咿呀呀也别有一番风情。
红尘道人睁开眼,目光幽长,少顷摇头道:“我没学过曲儿,也分不清派别,只是从前听过这一段,便记下了。”
“原是如此。”陈芨道:“我从前跟在达官显贵后面,也听过一耳朵。后面还有四句,引喻山河,指诚日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倒也算的至情至深。”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含情,他从前是不屑于此,但是红尘道人是不同的。
他望的久了,红尘道人有所感,抬眸望来,陈芨慌乱垂眸,借饮茶水掩饰心神。
“不过是读书人的把戏罢了。”红尘道人神色冷了下来,目含讥讽,“学了许多大道理,书得锦绣文章,旁的没什么用处,倒用来哄在女子身上,叫人失身失心,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一身轻松。”
这话有些粗俗了,陈芨总觉得红尘道人在点他,又好像不是针对他。他弱弱辩解:“一样米养百样人,天底下的男子也并非相同。”
红尘道人:“呵。”
陈芨:………
陈芨心神转的快,他当下道:“眼下正有一个例子,我虽与杜长兰不对付,但是细细琢磨一番,以杜长兰心计手段,放着千金贵女不娶,却大张旗鼓,三媒六聘迎娶一个商女,若非当真爱重,怎会如此下心思。”
红尘道人倏地握紧杯盏,陈芨恼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每说一句,红尘道人心中的妒火就更高涨几分。最后犹如滔天巨浪,几欲覆灭理智。
陈芨叹道:“…我不得不承认,杜长兰并不怎么在乎门第。”
她当然知道,她早就体会过,那个人并不因自身学识厚重就轻视他人,温润如玉又不失幽默,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都是快活的。
红尘道人平静的一颗心如蚁噬咬,她甚至想,如果她当初没有一条道走到黑,而是迷途知返,走上招安这条路,她跟杜长兰会不会另有可能。
她美貌心计胜莫十七十倍有余,有她在侧,杜长兰的仕途定然更加顺遂,而她妻凭夫贵,登上高头。
陈芨一番分析,末了总结,“这二人应是两情相悦,比翼双……”
“哗啦――”尖锐的瓷器碎裂声打断陈芨的侃侃而谈,红尘道人木然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笑,双眸涌出惊人的光:“比翼双飞?我偏要叫他们离心离德,劳燕分飞。”
陈芨隐隐觉出红尘道人的反应不对劲,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憎恨仇敌,倒像是嫉妒。
但红尘道人失态只在刹那,须臾恢复如常。
“你昨儿说近日天象有异。”
陈芨愣了愣,而后颔首:“是,但也算不得大事。”
读书人也要涉猎天象周易,只是科举取仕时占比不多,因此读书人并不深研。
当初陈芨被逼远走他乡,只能给人充当门客幕僚,为了显于人前,他于“旁门左道”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他对红尘道人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并非日日相同,有时有细微变化也是寻常。”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先时咱们利用天象阴了杜长兰一把,那种‘好事’可遇不可求,短时间不会再有了。”
红尘道人重新为自己倒茶,茶水滚入杯中,发出咕嘟咕嘟响声,她轻慢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与我拉拉杂杂说这许多作甚,话家常吗?”
这话算不得客气,更有种自上而下的漫不经心。陈芨搁在膝头的手紧了紧,垂眸道:“三日后,星象将明,眼下我只看个朦胧大概。”
“无妨,你且道来。”红尘道人听他细细讲述,指尖无意识点着案几,心下有了主意。
四月初七,天幕微异,转瞬即逝。众人不觉异常。
四月初八早朝后,一名小太监在内殿外探头探脑。少顷被叫进殿。
嘉帝摩挲着手上玉扳指,眉头微挑:“既如此,便传红尘道人进殿。”
须臾,一抹清丽身影款款而入,灰色的道袍裹着曼妙的身躯,行走间泛出阵阵莲香。
她一来,沉静的大殿似乎也添了生气。
“贫道见过圣上。”
嘉帝便问她:“你求见朕,是为何事?”
“昨日天象有异。”红尘道人简短道了一句,又敛了目。
嘉帝挥手,令左右退下,大内侍离去时,面上不见异样,心中波涛翻涌。
陛下如今不信任他了。
殿内合上,嘉帝看向红尘道人,似笑非笑:“如此,你可说了。”
钦天监并未上报,可见这“异象”算不得什么。但红尘道人早有准备,再次提及之前的“月入太微象”。
嘉帝冷笑,“不过是老五的手段罢了。他敢逼宫,背后也是有你的撺掇。”
一瞬间,帝王的迫人气势如山呼海啸压来,红尘道人浑身紧绷,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令她恢复理智。
“圣上错怪了,贫道不过是顺应天命。”
嘉帝眯了眯眼:“你说老五有帝王之相,他合该是帝王?”
红尘道人:“依卦象所言,确应如此。”
“你放肆!”游鱼嬉戏图的珐琅笔洗承载着帝王的雷霆怒火,砸在红尘道人脚边。
红尘道人心下一横,抬眸望去,直视天颜:“诸位皇子中,论才干,圣上难道不中意五皇子?”
她一副悲天悯人像:“五皇子太急了,他慢慢来,便合了天命。可他一步错,步步错。须知天命并非一成不变。”
嘉帝看向红尘道人的目光已经冷了,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早就不该留她。
红尘道人眼睫微颤,面上勉强端的住,但声音略急:“难道贫道还能操控天象不成。”
嘉帝一愣,是了。
纵使老五做下一连串大逆不道之事,但天象却并非老五人力能改。
嘉帝目光惊疑不定,红尘道人知晓自己有了转机。铺垫这许多日子,她终是要将嘉帝心头这根刺拔了,否则嘉帝不信任她,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不破不立。
她何时受过威胁,只要笼络帝王心,他日背后之人抖出一切,她也能把自己摘干净。
红尘道人合掌一礼:“不论圣上信与不信,五皇子逼宫一事,非是贫道撺掇。贫道所作所为都是冥冥中的安排,有感而为罢了。”
嘉帝打量她,犹如猛兽看着蝼蚁,“那你如今出现在朕的面前,也是有感而为?”
红尘道人坦然应是。
嘉帝眸光动了动,红尘道人的反应与他预料中大相径庭。当他提及老五,对方该惶恐不安才是。
红尘道人太磊落坦荡,反倒消了他大半疑心。
嘉帝原是不信这些,但他却鬼使神差留下红尘道人。难道也是冥冥中注定不成?!
若一切都有安排,老五一事当真怪不得她。
嘉帝的神情微缓,只这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便叫红尘道人心头巨石落地,她赌对了。
杜长兰,此次多亏你激我一激,叫我下决心一搏。我合该谢谢你,只望你笑纳我送去的贺礼。
“啪嗒”一声响,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响动,杜长兰却有所感的抬眸望去,杜荷正弯腰拾取地上的红灯笼,她怀里还搂着另一个,想来是一对。
成婚大喜,合该处处一对才是。
但一向稳重如杜荷,拾了地上的灯笼,怀里的灯笼又掉了,总凑不足一双。
杜长兰起身而去,俯身拾了红灯笼,递给杜荷。
“谢谢小叔。”杜荷面色微红,这点小事都出了差错。
杜长兰看出她的窘迫,并未多言,挥挥手让她离去。
堂内外恢复寂静,只是杜长兰心神不复之前宁静。
他抬眸望向天空,苍穹瓦蓝,白云悠然,一切并无不是。但为何他心慌的厉害。
是以晚饭之后,杜长兰提出推进婚期。
众人诧异,杜大郎笑话弟弟:“长兰,我知道你很喜欢十七,但是你们已经定亲,不急这几日了。”
“是啊长兰。”杜老娘也跟着劝,“这贸贸然推进婚期,外人还不知怎么猜测。我担心对十七不好。”
杜长兰便不语了,杜家人还以为消了他的心思,谁知他趁夜去寻了莫十七。
“为什么?”莫十七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对,她想听一听理由。
杜长兰有无数措辞回应她,但最后还是道出心中真实感受,“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但又算不得十分危险。因此我琢磨着恐怕是要坏在咱们婚事上。十七,你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莫十七眉眼微弯:“我们推进婚期。”
第219章 婚期提前・中
五月初一, 按察使府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百姓们或围在大门外,或立于街道两侧, 都想瞧瞧这位按察使大人迎亲。
日头高悬, 日光晕晕,杜长兰一身喜袍, 骑高头大马而出, 为他浑身镀了一层莹辉。
锣鼓班子敲的震天响,众人才从那俊俏如玉的容颜中回神。
“我还以为杜大人是生的不美, 二十大几才成婚。谁知道竟然是玉人一般的颜色。”
“先时有人说杜大人生的好,我还不信。”真要生的好, 十五六就成婚了。
人群窃窃私语, 说着本土方言,也不怕杜大人他们听了去。
有胆子大的姑娘掩在人群中对杜长兰大喊, “杜大人俊的嘞。”
杜长兰微笑望去, 把人惊了一激灵,差点摔在人群中, 还好身边人及时扶住。
杜长兰便不看了,偏那嗓门大得很,“吓死我了, 还以为杜大人听懂了。”
杜长兰面上的笑意愈发浓了,他友人皆在上京,迎亲使共四位,由杜成磊和其他几个小子充任。
辛菱坠在队伍末端,带人抛洒糖果喜钱, 引得众人来接,小儿知趣的撵着队伍大喊祝福词。
迎亲队伍绕过大半个岭南城, 最后在长砚商队的据点驻足。
华叔他们敷衍的拦了一下,就忙不迭推着杜长兰进院。
屋内,本地寻来的一对长寿老妇人正守着新娘,如长辈们般叮嘱,便将莫十七交与杜长兰。
她们本也不是莫十七的正经娘家人,适可而止,规矩多了反倒是有拿乔的意味。
莫十七垂眸看着握住她的手,宽厚温暖,引着她向正屋去,拜过莫家双亲的牌位,她被副手背出院子。
副手小她两岁,很是爱闹,背着她时如弟弟叮嘱出嫁的姐姐般碎碎念。杜长兰在一旁笑应,保证会待十七好。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莫十七并不陌生,从前商队里也有人娶亲,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
很稀奇,她全身紧绷,搭在副手肩膀的手臂都不敢乱动。
忽然,她手心被人捏了捏,塞来一块糖。
杜长兰含笑的声音传来:“等会儿还要拜堂,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副手也跟着道:“是啊行首,趁现在没多少人,你快吃吧,咱们马上就要出仪门了。”
莫十七摇摇头,带的红盖头也跟着晃,随后意识到副手看不见,她轻声道:“我不饿。”
副手:“诶?”
杜长兰笑道:“无妨,上了花轿再吃也是一样,小心门槛。”后半句是对副手说的。
三人越过仪门,周围一下子嘈杂起来,莫十七握着糖块的手紧了紧,她意识混沌,模模糊糊间听见有人对她道贺,她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熟悉如商队众人,还有陌生人的声音。
她被喜人搀扶进轿,花轿微微晃动,莫十七一颗心也跟着摇摆,犹如海面一叶扁舟,寻找它的归处。
“取亲了,按察使大人取亲了。”
“接到新娘子了~”
童声稚语十分有穿透力,让莫十七听了真切,这种简短的岭南方言她早会了。
所有人都在恭贺她,莫十七抿唇压住飞翘的唇角,随后想起今日抹了口脂,又慌慌忙忙松开。
直到花轿落地,她将糖块放入袖中,始终未动。
轿门传来轻微响动,少顷她听见一声轻唤:“十七。”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轿帘,坚定的伸向她。
莫十七眸光一颤,指尖动了动,小心的,缓慢又激动的搭上去。
双手相触,十指交握。
日辉洒在她的身上,隔着盖头她也觉得炽热了。
喜人高唱,“新娘跨火盆。驱邪避恶,薪火相传。”
话音一落,众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这里的薪火相传,意在多子多孙,代代传承。本地知州拱手笑道:“祝杜大人与令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杜长兰莞尔,握着红绸的手心浸出细汗,他并不如表面镇定。成婚这等大事,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头回。
杜长兰留意莫十七,小心引着她。侧首时猝不及防与人群中的韩箐对上目光。
后者愣了愣,随后朝杜长兰展颜一笑,夹杂祝福与感激,以及难以言说的感慨。他没想到杜长兰的成婚大喜事,居然会邀请他们这等罪人参加。
韩箐怔愣的功夫,新人行至杜家双亲跟前,于高朋满座中,于喜人唱喝中,叩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