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脑剧痛,片刻没了动静。汤如举着花瓶看向唐嬷嬷。
“你,你大胆…”唐嬷嬷的话音戛然而止。
次日按察使府打捞出二人尸首,对外道二人夜里吃了酒,醉跌池塘丧命。
嘉帝收到辜嬷嬷的密信,正犹豫如何应对,又收到汤如的信件。
汤如道‘杜长兰杀害辜嬷嬷唐嬷嬷二人’,请示天子她接下来该如何做,是否毒杀杜长兰。
嘉帝看着信件许久,两封不同渠道传回的信件做不得假,嘉帝虽有意外,却不算太意外。
杜长兰狡如狐,瞒不过也是寻常。只是就此毒杀杜长兰是否突兀。
他忆及此前杜长兰不愿与明荣县主拜堂,对外称病。
既如此,便病逝罢。
密令下达,短短二字宣告杜长兰的结局。
一月之后,传回杜长兰病逝岭南的消息,按察使府一夜换白幡。
虞蕴手中杯盏落地,两行清泪无声砸落。
谷穗无措道:“殿下莫慌,会不会…会不会消息有误。”
虞蕴心中生出侥幸,他爹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轻易亡故。
他立刻朝主殿而去,即将踏入殿门时,听见殿内传来低声:“下官仔细检查过,杜大人的尸身形销骨立,眼下青黑,大夫说杜大人早已耗空内里,药石无医了…”
“殿下,蕴殿下――”谷穗抱着昏迷的少年急声呼救。
第226章 破格赐官
四下漆黑, 压抑的窒息如千丝万缕缠绕,愈是挣扎愈是收紧。
虞蕴几乎以为自己溺毙其中,却被一双有力大手提溜起来, 倏地睁开双眼。
“蕴殿下?蕴殿下醒了!!”谷穗立刻去寻太医, 虞蕴还未回过神来,被搂入一个甜香怀抱, 姜绥喜极而泣:“蕴哥儿, 你都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吓坏我了。”
虞蕴茫然望向窗外, 暮色沉沉,他蹙了蹙眉, 他昏迷前还是白日, 他前往主殿…
虞蕴瞳孔一缩,他想起来了, “岭南传回我爹病逝的噩耗, 这怎么可能?!”
嘉帝面色一沉,不由庆幸杜长兰身死, 否则当真是皇室大患。
“底下人来来回回检查三遍杜长兰的尸身,绝计不会错。”嘉帝一脸悲色,“朕当初念着他年轻康健, 应是能挺过瘴气,谁知……”余留一声叹息。
虞蕴却听不见旁的,他捕捉重点,“谁检查爹的尸身,我要亲自询问。”
须臾两名二十左右的暗卫进殿汇报, 详细描述杜长兰的病容。虞蕴一颗心直往下沉,“岭南瘴气真有这般厉害?”
偏殿寂静无声, 虞蕴忽然抬首:“之前赴任的官员呢?”
“也多折在岭南了。”四皇子从殿外而来,一脸遗憾。
七皇子紧跟其后:“之前病逝的多是文弱官员,杜长兰正值壮年。”他假假感慨,“时运不济,可惜了。”
一条人命,不过轻飘飘三个字:可惜了。
几位皇子名为宽慰,实则扎心,眼见虞蕴面色苍白,眼神涣散,嘉帝将一干儿子轰出去,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蕴儿,世事无常,你总要面对。”
帝王离去后,葛国丈这才上前,言不由衷的安慰几句。
虞蕴:“曾外祖父,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葛国丈摇首离去。
而后严奉若挥退闲杂人等,握住虞蕴的手拍了拍。少年犹疑望来,严奉若对他眨了眨眼。
虞蕴一瞬间眼光骤亮,“老师,你是不是提前得了消息,其实我爹他没死。”
严奉若含糊带过,对虞蕴而言却比任何安抚都有效,虞蕴哄着自己,“我就知道,一定是底下人搞错了。”
姜绥见他恢复精神,捧着他的手附和。谷穗捧来药汤,虞蕴接过一饮而尽,不多时又昏昏沉沉睡下。
严奉若温声道:“姜姑娘,蕴哥儿转好了,你可安心,回去歇息罢。”
姜绥眸光微动,她拽紧衣摆欲言又止,她想留下。
但最后姜绥还是被送离偏殿,严奉若前往主殿求见。
嘉帝意外:“此时他来作甚?”
大内侍摸不着头脑,须臾严奉若被召入殿内,拱手行礼。
“一些虚礼,免了罢。”
严奉若敛目道:“多谢圣上。”
嘉帝盘着一对玉麒麟,漫不经心询问:“你此时不歇在偏殿,来寻朕何事?”
严奉若拱手道:“圣上,实因草民欲行欺瞒之事。”
嘉帝眸光一凝:“喔?”
严奉若道出自己心中所想,“蕴殿下年岁尚轻,一时难以接受长兰病故的噩耗,因此草民含糊其辞,令蕴殿下误以为此消息不实,但其实…”
严奉若抿了抿唇,面有苦色,“前些时候,草民曾收到长兰信件,信中提及他的病情,那时长兰已有预感。且底下人来回检查尸身,此事应是出不了偏差。”
嘉帝将玉麒麟放回龙案,发出一声轻响,“朕知晓了。”
一句话阻了严奉若后面的话,他几次张了张唇不得,最后垂首行礼,退离殿内。
严奉若并不信杜长兰轻易死去,但对方弄这一出必有缘由。严奉若又舍不得虞蕴伤心,这才揽事上身走这一遭。
之后天子见虞蕴并不太过伤心,也不会认为虞蕴无情,盖因他隐瞒之故。
严奉若仰望明月,夜还长,还有的熬。
月光照亮他的前路,却洒不进主殿,嘉帝点着扶手,“太医院那边可有严奉若的脉案。”
大内侍心头一跳,“回圣上,严奉若素来体弱,蕴殿下为此事累了太医院许多回,只严奉若一人的脉案恐怕都能装订成册了。”
“蕴哥儿倒真是紧张他那位老师。”
嘉帝传唤太医院正,他翻着严奉若的脉案,神色微敛,“这两年严奉若的身体似是转好了。”
太医院正不疑有他,如实道来,“回圣上,严公子病非重却久远,需得仔细将养着,每隔十日诊一次脉,调整滋养方子,如此或能多挣十年岁月。”
嘉帝:“若是劳心劳力呢?”
太医院正胡子一颤,他迟疑了:“这……”
院正叹声道:“若是劳心劳力,严公子这几年仔细将养的功夫恐是白费了,还能活多久全看天意,或是五年,或是三两年也不一定。”
嘉帝合上脉案,拍了拍,似笑非笑道:“当真是个富贵病。”
院正呐呐应是。
嘉帝挥挥手,打发了院正。
大内侍心中犹如雨后春笋般浮现无数猜测,怎么也止不住,连额间也浸出汗。他俯身飞快擦拭,强迫自己摒弃杂念。
殿内灯火通明,亮了一宿。
次日,一道圣旨传入偏殿,天子念感严奉若教导皇孙,劳苦功高,特破格擢升其为翰林检讨。
传旨太监笑盈盈道:“严大人恭喜啊,您可是咱们大承开国以来第一位不经科举入翰林的文官。圣宠犹浓,您往后可谓是前途无量。”
虞蕴笑道:“太好了老师,这下你一腔才华不会被埋没了。”
严奉若捧着圣旨笑而不语。
待传旨太监离去,虞蕴脸上的笑意散了一干二净。
严奉若惊了一跳,轻声唤:“蕴哥儿?”
虞蕴上前拿过圣旨,看着明黄色布帛上的翰林检讨四字,他肃然问:“老师知晓翰林检讨是作甚的?”
严奉若颔首:“审查各地奏章文件,上禀天子。”
虞蕴眼含悲悯,拉过严奉若的手,为他诊脉:“脉象平缓。”
他抬起头,直视严奉若的眼睛:“平日里我遣人小心照看,天寒了,我唯恐老师看书忘神,令人一日提醒好几次,让老师及时歇息,日日精心照顾着,老师才有如今的转好之态。”
“可去了翰林院,老师名不正言不顺,又居要职,少不得人给老师气受,又有繁重公务压身,我……”少年红了眼眶,泄出一丝哽咽,及时止住。
严奉若看着这样的少年,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何止长兰视蕴哥儿为亲子,他心中亦是。
在长兰求学的日子里,年幼的蕴哥儿寄养在他身边,他照顾这个孩子的饮食起居,教养才学,他对生的希望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无声落在这个孩子身上。
别说他此生难有子嗣,纵然是有,蕴哥儿也是不同的。
严奉若反手捧过少年的手,双眸如水,“我知你是个聪明的,从也不曾小看你,只你年岁尚浅,不知世间阴暗,我便想化身一道墙,为你悉数挡了去。谁知你心里竟是明镜一般。”
那是天子,是蕴儿的皇祖父下的圣旨,明面上还是照拂了他,可这个少年一眼洞穿利害。
蕴儿这般聪敏,心有沟壑,早不是单纯天真的少年。
明明他就在蕴儿身边,这个少年还是以令他惊讶的速度成长。
严奉若弯眸一笑,若冬日飞雪消融,春花烂漫,晃了少年的眼,虞蕴紧紧扣住他:“老师,您能不能…能不能佯疾……”
严奉若摇头,温柔的像一缕风:“蕴儿晓得原因,是不是。”
虞蕴沉默。
太医院隔三差五给严奉若诊脉,再了解不过严奉若的身体。
忽的虞蕴手中一空,那道圣旨再次回到严奉若手中,他晃了晃,眉宇飞扬:“翰林检讨从七品,当初长兰以状元之位入翰林,赐从六品修撰,我与他差了两级,可得努力赶上了。”
虞蕴愣愣:“老师――”
严奉若向窗边行去,窗户大开,他望向头顶瓦蓝的苍穹,无边无际,“前路漫漫,关关难过关关过,他日回首,今日之忧不过微末小事。”
他回首微笑,清冽如竹:“蕴儿,我知你心有成算,且大胆去做,我会成为助你攀登的踏脚石。你的眼睛不该在皇宫方寸之间,而是俯瞰整片大地。”
日光在严奉若身后投来,模糊了他的身影。直到脸上微凉,虞蕴才知模糊双眼的原是泪。
第227章 十七有孕
“杜长兰当真病逝岭南?”
心腹颔首:“玄龙卫亲自查验, 应是无错,听闻如今杜家人扶灵归籍,免让亡魂飘荡他乡。”
红尘道人眼睫一颤, 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涩意, 浅浅淡淡,若风拂过水面泛起的涟漪。
心腹笑道:“道人, 此次真是天助我等。我原以为要花许多功夫才能除了杜长兰。”
“确是天助, 但此天非彼天。”陈芨拨着念珠在红尘道人身侧坐下,“帝王之威, 深不可测。”
亡杜长兰者,非天也, 乃天子。
心腹哼笑:“不管如何, 总归是除了杜长兰,是大喜事一件, 道人您……”心腹见红尘道人半晌不言, 不见悦色,迟疑问:“杜长兰死了, 道人不高兴吗?”
红尘道人昂首,有些茫然:“我…本道…高兴…”
心腹疑惑顿消,除掉杜长兰, 眼下他们另有要事,他提起皇储之争。
“杜长兰身死,虞蕴的优势削去大半,我瞧着四皇子形势大好,不若我们向四皇子投诚如何?”
陈芨望了红尘道人一眼, 轻声道:“热灶哪有那么好烧,且四皇子排斥鬼神之事, 未必待见我等。”
心腹蹙眉,“七皇子如何?”
陈芨:“七皇子秉性极似罪人老九,难成气候。”
心腹:“八皇子呢?”
陈芨不语,但心中却也不怎么看好。两相权衡,他还是更看好四皇子。
若能扭转四皇子对佛道的偏见便好了。
陈芨心中思索,殿内许久寂静,他有些意外,发现红尘道人从方才起便未言语。
“道人?”
红尘道人起身朝殿外去,汉白玉石阶白净无暇,一重风过,飘飘然落下一片枯叶。
红尘道人俯身拾取,陈芨跟来:“怪哉,正值盛夏,怎的叶子枯了。”
“快了,再过半月便入秋了。”心腹不以为意。他联想到什么,忍不住笑出声:“秋老虎还要热一阵,等杜长兰的尸身归籍,早就臭不可闻了。管他生前如何风光得意,死后不过烂肉一堆。”
红尘道人垂眸看着手中的枯叶,双眸逐渐暗淡,少顷随手一掷,余留一声叹息。
烈日仍在继续,热炎炙烤大地,黄土官道上,一行队伍汗流浃背,待行进一片密林,莫十七命人原地休整。
汤如不经意与她对视一眼,收回目光。
自杜长兰病逝消息传回上京,天子派出的玄龙卫撤回八成,如今余有四人跟随汤如监视莫十七扶灵归籍。
汤如倚靠树根,透过细细密密的枝叶仰视日光。原本明烈的日炎被分割成铜钱大小,不复威力。
还怪好看的,她心道。
汤如阖上眼,思绪回到奉命毒杀杜长兰那日。
‘你身形虽是清减了,可气色终究不似病重之人。再者,玄龙卫中我垫底,其他人定然会查验你尸身,你如何瞒得过去?’
‘这就需要汤姑娘配合了。’
彼时汤如还云里雾里,三日后杜长兰“毒发”。莫十七迅速将杜长兰“尸身”装殓,汤如心中大慌,杜长兰没说后续,要她如何配合?
幸而莫十七寻了她,简单交代。
玄龙卫必要查验杜长兰的尸体,但他们明面上只是明荣县主的护卫,不敢光明正大查看,只能私下检查,然而莫十七严防死守。
汤如夜间趁机“支开”莫十七,昏暗的灵堂,白色烛火摇荡,肉眼也被裹了一层暗色。
玄龙卫探杜长兰的气息脉搏,汤如在一侧绷紧心神,唯恐露出痕迹。
暗暗晃晃的光线下,杜长兰形销骨立,面颊凹陷,双唇乌紫,连指甲盖也暗沉沉。
还不待玄龙卫再观察一时半刻,灵堂外传来脚步声,汤如几乎是急不可待催促:“恐是莫十七回来,你们避着些。”
玄龙卫来来回回检查三次,前两次是在夜间,最后一次是在氤氲水雾的黄昏,匆匆来匆匆去,莫十七几乎时时刻刻守着灵堂,认真说来,他们似乎查验了,但又并不十分仔细。玄龙卫不好节外生枝,又念及汤如查验在先,一番合计后便上报了。
一番瞒天过海,事成后汤如还恍若梦中。
那可是玄龙卫,竟然真糊弄过去了。
‘天底下没有绝对聪明的人,来回三次,是谨慎是小心。超过三次,是无能是废物。’
杜长兰的“头七”,男人一身月色长袍现身屋内,汤如一颗心吓得差点骤停。
杜长兰坐在她跟前,慢条斯理的沏了一杯茶:‘汤姑娘手下染血,竟也会怕。’
汤如无言以对。
她趁杜长兰不注意,偷偷瞪了对方一眼,这才坐下问出心中疑惑:‘你是如何遮掩气息的?’
杜长兰:‘汤姑娘聪敏,不若猜猜。’
汤如:………
最好莫十七问你,你也是这般说的。
一道异响传来,汤如寻声望去,原是煮汤的瓦罐打翻,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