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二迟疑颔首, “老太爷,容小的多嘴一句, 这些年蕴殿下与姜三姑娘委实走的近了。”
如今赐婚圣谕一出,也算不得稀奇。只是…
葛国丈疲惫的叹息一声,“罢了。”
葛国丈罢休, 其他皇子却未坐得住。同一时刻,一道诏令秘密发往各地。
三位阁老就诏书内容揣摩圣意,但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
“到底是利民之举,不必深究。”
然而各自心里琢磨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天子上了年岁, 近几年颇为固执,如今鼓励寡妇改嫁的诏令一出, 明显有别于平时作风。
是谁影响了圣上,是谁能影响圣上?!
后者才是三位阁老思索的重心。
飞鸟掠过天空,成一条笔直的线,陈芨收回目光,朝红尘道人道:“虞蕴比我们想的威胁更大。”
天子骤然给虞蕴和姜绥赐婚,明显是给虞蕴助势。
红尘道人充耳不闻,旋转刮沫,搓茶,她最近修习茶道,小有所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将茶水递至陈芨面前:“尝尝。”
陈芨:………
陈芨随口夸赞两句,又绕回之前的话题,红尘道人轻笑一声,“是不是的,再瞧瞧。”
陈芨不解,很快他就知晓了。
虞蕴醉酒,轻薄了盈贵人,陈芨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喜悦。
他与杜长兰私怨已久,恨屋及乌,自然对虞蕴怀有芥蒂。眼下虞蕴倒霉,他如何不欢喜?
红尘道人睨了他一眼,继续打坐。陈芨坐不住,派人去外面探听,一个时辰后传回盈贵人污蔑皇孙,羞愧溺水的消息。
天边焰火一般的晚霞犹如喷涌的血花,令人脚底生寒。
红尘道人阖上眼,仿若尘土归一,万物宁静。
陈芨不知是安慰红尘道人还是安慰自己,“看来圣上也不怎么喜欢盈贵人。”
“是啊,帝王凉薄。”红尘道人淡淡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凉风只在殿西头。”【*】
陈芨哑声。
两人望残阳西落,天地暮色一片。
偏殿内灯火通明,太医为虞蕴施针,一边道:“下官为殿下开了一个养神方子,殿下饮后,好生歇息便无事了。”
虞蕴颔首,少顷谷穗送太医离去。
严奉若在床沿坐下,一声叹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天子驾临行宫,竟还出现毒蛇,谷穗等人以身护主,分身无术,才令虞蕴落了单。
盈贵人衣衫不整的从假山后跃出,抱住虞蕴不放,大哭大叫。之后天子与诸皇子撞破,一切发生的太快,虞蕴脑子还嗡嗡一片。
幸在天子信任蕴哥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严奉若犹豫道:“可要告知他。”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虞蕴身子一滑躺进被窝,不愿面人,可又无法逃避这个问题,许久才闷闷应了一声。
这般愚蠢而低级的招,他竟会中了。敌人不分男女,虞蕴这般告诫自己,不得再犯。
严奉若拍着他的肩轻哄,但心里却飘出旁的思绪。
此事也不算有弊无利,嘉帝在新宠与皇孙之间选择孙儿,算不得稀奇。但嘉帝全然相信蕴哥儿的说辞,事后派人送来人参等物,又赐下一水儿珠宝宽慰,便有些微妙了。
天子对蕴哥儿好的过度了。
严奉若挥退宫人,拍抚少年的动作缓了,前几日蕴哥儿回来,便与他说了祖孙俩谈话内容,严奉若心里惦记着,今日又撞上这件事。
还有长兰和十七成婚,天子偏偏赐下一个凭空出现的县主,强塞给长兰。
严奉若心中涌出千头万绪,纷杂不已,少顷他驻足脚步,看向床上的少年,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
“圣上应是属意蕴哥儿了。”杜长兰将信纸在火焰点燃,看着纸张蜷缩化为灰烬。
这段时日减少进食,杜长兰身形清减了一圈,他倚在床头,乌发披散,漆黑的双眸中映出点点烛火。
莫十七捧过他的手,愁眉不展:“会不会是天子的连环计,诱蕴哥儿入套。”
杜长兰道,“你还记得前两日的诏令吗?”
莫十七点点头。
杜长兰:“若圣上哄着蕴哥儿,怎会为了蕴哥儿一句话下诏令。”他幽幽吐出一口气,仰视房梁,“我原以为圣上除我是为了封口,如今瞧着还真让五皇子说中了。”
五皇子逼宫当日道‘杜长兰与虞蕴养父子情深,若虞蕴上位,杜长兰借虞蕴之手,把持朝政窃夺虞氏江山’。
天子是防他这‘外戚’。
也不怪乎天子防他,杜长兰科举入仕,连中六元,在读书人中颇有声望,治下政绩出众,才干过人,又与虞蕴养育情深,但凡杜长兰有一丝野心,大承危矣。嘉帝如何不惧,如何不防。
“既如此,我便成全了他。”
莫十七瞳孔一颤,“长兰,你…”
杜长兰食指抵在唇前,“十七,莫怕。你俯耳过来,我与你细说。”
烛火跳跃,地面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莫十七眼睫微颤:“这可行吗?明荣县主未必会应。”
杜长兰笑道:“你说过习武之人与常人行卧不同,你与明荣县主打过几次照面,我相信你的判断。”
莫十七摇摇头,“我不是否认明荣县主是玄龙卫的人,天子近卫必是忠心耿耿,怎会三言两语被说动。”
杜长兰张口欲解释,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十七,万事万物皆有规律,你想想明荣县主进府后的言行举止。”
莫十七闻言,细细想来,杜长兰也不催促,靠在床头假寐,灯火映出他深邃的眉眼,如大海般沉静。
红烛渐短,杜长兰忍受饥饿,昏昏沉沉间听见妻子的声音。
“长兰,明荣县主进府后,一直试图靠近你,但被我拦回去后也不见多么恼怒,隔三差五换着吃食和点心。”
杜长兰莞尔:“十七真聪明,这等细枝末节也留意了。”
莫十七面上微热,“还是你提点。”
杜长兰与她道:“以小窥大,明荣县主应是有自己的主意,并非一般死士一生都只为主子命令而活。”
第225章 “病逝”岭南
日炎烈烈, 热浪将空气都扭曲了,唯有树干枝叶间的蝉鸣声,带来一丝凉意。
明荣县主照例前往正院探望杜长兰, 十次里有五次是能成功的, 辜嬷嬷低声怂恿她,“你为县主, 自有县主的气势, 必能压下莫十七。”
明荣县主抚了抚头上的步摇,一支烧蓝凤凰金步摇, 另别两支红宝石簪,红蓝相间, 很是华贵。她甚为喜欢。
从前她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身为天子暗卫,需得遮掩身息, 身上唯一的金属不过杀人利器。
她不爱杀人, 也不爱舞刀弄枪。
她意识到这点是在一个午后,她奉命蹲守一位后宫妃子, 也是这般酷热的盛夏,对方肩若削成,腰似柳枝, 肌若凝脂,一袭水粉色牡丹花罗背心,外披薄纱褙子,娇滴滴的美人被太阳晒的双颊通红,挥着方帕连连拭汗, 行动间,发间的铃兰流苏微微晃动, 若春风动清湖。
她藏于树间看入了神,待对方从树下经过,风乍起,淡淡花香萦绕鼻尖。
原来真有人是香香的。
辜嬷嬷的念叨还在继续,明荣县主的思绪落在手上,算不得细腻的手腕间,两对龙凤镯敲击的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县主,昂首。”辜嬷嬷低声道,原是她们进正院了。
明荣县主犹如一个定时定点刷任务的npc,重复之前说辞,莫十七看她一眼,略做为难。辜嬷嬷上前据理力争,莫十七无奈抵抗,而后任由他们进屋。这般流程,每两日上演。
辜嬷嬷急步绕过屏风,看见床上虚弱的杜长兰,眼睛一亮。
“大人这到底是个什么病,怎的比之前更清减了。”
莫十七摇摇头:“大夫只道是伤了元气,可如何进补也不见成效,我想着是这地儿终究不好。”
明荣县主应声:“岭南多瘴气,从前也有不少官员折在此。但夫君正值壮年,又修得骑射,体魄强健,想来不日便能痊愈。”
杜长兰抬眸望向她,“你从上京而来,可有随行大夫。”
辜嬷嬷和唐嬷嬷隐晦对视一眼,心里生出一计,唯恐明荣县主拒绝,辜嬷嬷赶紧道:“回大人,自是有的。”
只要靠近杜长兰,取他性命不过早晚。
辜嬷嬷还欲再言,却被杜长兰挥退,屋内只剩杜长兰与明荣县主二人。这是少见的,明荣县主有些拘谨。
杜长兰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县主可是无趣了,杜某为县主说一二故事如何?”
明荣县主长年累月游走生死边缘的直觉发出尖锐暴鸣。
危险,快跑!
她转身就走,那道清越之声如鬼魅缠绕她,短短几句道出当年皇后与元文太子病逝内情,以及大公主和亲缘由。
明荣县主看着近在咫尺的屋门,恨不得当场砍了杜长兰。这等皇室丑闻说与她听做什么,做、什、么?!!
杜长兰盯着那背影,声音愈发轻快,“五皇子逼宫失败,服毒自尽,禁军首领紧随其后,你晓得原因否?”
明荣县主的指尖微微颤抖。
杜长兰望着床幔上的缠枝纹,陷入回忆:“当日内殿仅有天子,被我敲晕的蕴哥儿,我,五皇子及同党,以及护驾的禁军。”
话音落地,屋内死一般寂静。
杜长兰阖上双目仰靠在床头假寐,一盏茶后,她听见重重的脚步声,睁眼便对上喷火的双眸。
“你真是穷凶极恶,丧尽天良!”
杜长兰噎了一下,“县主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明荣县主搬来绣墩儿在床边坐下,她盯着杜长兰那张如松如玉的脸,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想害死我,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少顷又补充一句:“杜长兰,你真是太坏了。你该遭天打雷劈的。”
杜长兰嘴角抽了抽:“你我为敌,对付敌人还讲仁义不成?”
明荣县主气的又瞪了他一眼,“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就搅和了。”
她也不再伪装,展露真实内里,反而把杜长兰逗笑了,杜长兰与她道:“玄龙卫的归宿只有死,纵你有心逃离,也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
明荣县主不吭声。
玄龙卫无一例外皆是“孤儿”,确保身家干净,从小接受严苛训练,原是有八百人,最后只活两百人。
她不过二十有四,但身体机能已经显露颓势,再过几年她考核不过,便会被派遣边境,接下有死无生的任务,曝尸荒野。
思及自己的结局,明荣县主又抚了抚发间的凤凰金步摇,流露不舍。
杜长兰垂下眼,轻声道:“若杜某助你得自由,改头换面,过富足日子呢。”
明荣县主动作一顿,她看着杜长兰,对方缓缓抬眸,那双黑色的眼睛明亮而坚定,犹如磐石。她望的久了,几乎要产生对方真的会帮她的错觉。
“我不信你。”明荣县主低声气道。
杜长兰叹气:“我是想要利诱,但你非令我威逼。你若不应,我就将你知晓皇室丑闻之事捅出去。”
明荣县主:………
大意了。
玄龙卫的归途是死。她面前也只有一个选择。
明荣县主眸光恨恨,“杜长兰,我叫汤如,你记住了。”
杜长兰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明荣县主又道:“你应该庆幸入你圈套的人是我,换了玄龙卫其他人,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这话汤如没做假,杜长兰莞尔道:“我知汤姑娘是不同的。”
若非观察汤如一段时日,杜长兰也不会行此一招。
玄龙卫选拔从幼时开始,最大的年纪不超过三岁,汤如是个例外,她三岁目睹家散人亡,被带到上上任玄龙卫首领面前时,她能记事了。
某种意义上,汤如是玄龙卫中的“奇葩”。
两人达成初步协议,汤如缓了一会儿,也晓得她后半辈子是死是生全在杜长兰身上,她抿了抿唇,道:“辜嬷嬷他们已经对老爷老夫人下毒了。”
杜长兰眸光瞬间一利,如刀剐过,汤如骇了一跳,赶紧道:“那是慢性毒药,她们怕你看出来,剂量很轻。”
杜长兰:“缘由。”
汤如道:“正院严防死守如铁桶,辜嬷嬷便想着给老爷老夫人下毒,坏了他们身子,届时莫十七顾头不顾腚,便有机可乘。”
杜长兰闭了闭眼,他道:“这府里处处是我的人,你们如何下毒。”
汤如缩了缩脖子,杜长兰瞪向她,“你还瞒着作甚?”
汤如弱弱道:“杜大人,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莫迁怒我。”
杜长兰:“说――”
“是香。”汤如道:“辜嬷嬷从宫里带了一种毒香,熏在衣间,我近日去给老爷老夫人请安,都会与他们在屋里待上一刻钟…”在杜长兰狠厉的目光下,汤如的声音弱了下去。
杜长兰怒极反笑:“当真好手段。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了。”
“大人莫急,只有几日,那一点剂量不会坏了人。”也许,应该……罢…汤如不确定想。
此刻,她发觉屋内外静的厉害,院里没有一丝声响,连蝉鸣声都不见了。唯有过快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杜长兰恢复平静,冷冷道:“今晚我要看见那两个刁奴的尸体。”
汤如:………
这有点为难人了罢。
杜长兰嗤道:“若连这点投名状都无,我们也不必谈之后的合作了。”
杜长兰躺下歇息,不再言语,汤如静坐许久也不见他睁眼,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去。
她出了正院,辜嬷嬷等人立刻迎上,“你们…”
汤如:“回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梨香院,辜嬷嬷等不及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汤如信口胡诌:“杜长兰隐约察觉下毒之事,他在盘问我。”
“不可能。”辜嬷嬷当下反驳:“咱们做的如此隐秘,他不可能知道。”
“我们在杜长兰的地盘上,处处都是他的眼线。”汤如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遮掩自己慌乱的心绪。
辜嬷嬷口口声声道不可能,但慌乱的神情泄露她的情绪。少顷她行至里间,快速书信一封。
辜嬷嬷有自己的渠道,与汤如并不是一处,互相监视。
辜嬷嬷去信后还是忐忑,与唐嬷嬷商议应对之策。
傍晚时分,下人送来晚饭,汤如刚夹了一块肘子,就被辜嬷嬷呵斥:“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吃,明荣县主当真以为自己是身娇肉贵的县主了?”
汤如搁下筷子,带人走到里间,辜嬷嬷不免得意,哼道:“县主晓得轻重就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