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帝不予理会,吩咐大内侍:“去,去寻惠贵妃,让她来统协后宫。”
大内侍脸色一白,低声道:“圣上,惠贵妃前几日已经去了。”
嘉帝神情一滞,他想起来了,底下人报到他跟前,彼时他正派人追查毒蛇案,只让内务府依照礼制办。
他闭了闭眼,再挣开时眼神无比锐利:“容贵妃御前失仪,禁足半年。”
容贵妃心神恍惚,被人半架着半搀扶离殿,夜风一吹,她被冻了个哆嗦,这才回过神来:“圣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圣上――”
大内侍屏蔽容贵妃的哭喊,不知是惋惜还是感慨:天不在四皇子。
最后扭转局势的机会,容贵妃已经错失了。
大内侍恭敬询问:“圣上,可要传蕴殿下?”
“传,立刻传。”嘉帝几乎是迫不及待。他挥退太医,强撑着身子立下诏书。
虞蕴来时,嘉帝正正盖上玺印,对虞蕴招手:“蕴哥儿,快来。”
虞蕴看见龙案上的明黄一角,心有猜测,但靠近时看见圣旨上字字所言,仍是惊的倒吸一口气。
“皇祖父,这是.......”
嘉帝抚过他的脸,眸中怀念:“元文,储君是你的孩子,你地下可安心了?”
虞蕴神色微敛:“皇祖父,我是蕴儿。”
“皇祖父晓得,皇祖父还没病糊涂。”嘉帝将诏书交给大内侍收捡,他拉过虞蕴的手向榻上去。
他没有说自己的病情,也没有说背后的阴暗,而是与虞蕴说起了元文太子的幼时。
夜渐深了,嘉帝体力不支,虞蕴和大内侍几次劝他歇息,嘉帝留恋的望着虞蕴的脸。
“蕴儿,皇祖父很高兴。”
虞蕴讶异:“皇祖父,您....”
“你能回宫,你能回到皇祖父身边,实乃大幸也。”嘉帝拍拍孙儿的手,这才安心的闭上眼。
诏书已立,即使他一闭不起,蕴儿也有保障了。
他一生负人太多,但最后到底没亏欠蕴儿。
......
第237章 无法无天・七
虞蕴留宿宫中, 次日午正,嘉帝才幽幽转醒,他面色看起来好了些, 午后召集内阁商议朝事, 令虞蕴旁听。
事毕,嘉帝令大内侍拿出传位诏书, 他看向三位阁老, 叹声道:“今后蕴儿还望三位爱卿照拂了。”
“圣上言重,老臣惶恐。”
嘉帝缓了口气, 吩咐孙儿:“蕴儿,向三位阁老执师礼。”
虞蕴拱手一礼, 申大人扶住他:“殿下使不得。”
嘉帝摆摆手, “这一拜该他咳咳…该他的。”
他枕着引枕咳的撕心裂肺,虞蕴慌忙给嘉帝喂服丸药, 而后才对三位老臣行师礼。
嘉帝拉过孙儿的手, 忧愁道:“蕴儿年少,难免有意气时候, 顾虑不周处还望爱卿提点。”
三位阁老道:“蕴殿下文武双全,远胜同龄人也。况且比起我等,还是圣上雄才大略, 更值得蕴殿下学习。”
嘉帝扯了扯嘴角,半嗔半笑:“莫与朕说虚的,朕的身子朕晓得。”
“圣上切莫言弃。”申大人急声道:“纵使太医院医术不及,民间总有高人。”
虞蕴心头一明,想起一人: “皇祖父, 三位大人说的是。孙儿想起一位医术极好的大夫。”
先时谈大夫便治好老师,或许也能治好皇祖父。
嘉帝并不放在心上, 他抚了抚心口,沉声道:“朕处理国事有心无力了,即日起,诸位爱卿辅佐皇太孙监国。”
“老臣遵命。”
诏书公示天下,众人各有喜忧,对英国公羡慕不已,大皇孙闻言静默,竟有一种意料之中之感。
虞h则是纯粹的欢喜了,“母亲,蕴哥是皇太孙了,不多日他便是新帝……”
“嘘!”大公主止住儿子的话,“现下关键时刻,莫有半分闪失。”
虞h点点头,“好的母亲,我听话。”
大公主爱怜的揉揉儿子的脑袋,思忖着:“咱们也得进宫一趟。”
“可是母亲,皇祖父未必想看见我们。”虞h眼珠转了转,“母亲,我去看看严大人。蕴哥不在府中,我总担心有人欺负严大人。”
大公主无奈,“你蕴哥将府里治的铁桶一般,阖府上下乃心腹,怎会苛待严大人。”
“我不放心。”虞h说着话就冲了出去,令人赶车前往皇孙府。
他敢笃定,天子中毒一事与红尘道人脱不了干系。
不多时,马车抵达皇孙府。
门房认得他,虞h道:“本殿来探望严大人。”
小厮引路,虞h穿过花廊内院,甫一进入院门,一道黑影袭来,他单手拎住狗头,“大黑,你又胖了。”
“汪汪――”污蔑,红果果的污蔑,狗不胖,不要冤枉狗。
虞h顺手撸了一把,皮毛油光水滑,手感极好,比草原上的狼肥多了。
虞h收回手朝屋里去,隔着屏风他轻声问:“严大人,你可好些了,我能进内间看看你吗?”
“是h儿吗?进来罢。”
少年绕过屏风,意料之外的,严奉若并未休养在床,而是在榻上温书。
虞h关心道:“现下冷了,大人仔细冻着。”
严奉若放下书,微微一笑,若春花烂漫。虞蕴也跟着弯眸,在严奉若对面坐下,明丽的笑容几乎晃了人眼。
严奉若心道虞h真是随了大公主,好生艳丽大方。
他吩咐儿,“去温一壶红茶,上两碟点心。”
“是,公子。”
虞h看向案几上的茶具,严奉若道:“茶水有些时候了,入口泛凉。”
虞h点点头,而后又静静望着他,严奉若微讶:“h儿,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虞h摇头,“我只是觉得严大人的气色转好了,严大人会好起来的。”他笃定道。
严奉若温声应着,虞h又提及嘉帝,一脸苦恼,“毒害皇祖父的人还未查出,我也跟着提心吊胆。”
严奉若便宽慰他,须臾儿呈茶水点心而来,严奉若为虞h倒茶。
茶汤褐红,泛着一股醇香。虞h品了品:“好茶。”
他又尝了几口点心,陪着严奉若话家常,半个时辰后才离去。
虞h靠着车壁,心如擂鼓,他此次来只是想看望严奉若可好些了,却意外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茶水凉了,却有两个正放的茶杯,在他来之前,屋里一定有人。
皇孙府铁桶一般,谁能越过重重阻碍近严奉若的身,还令严奉若帮其遮掩。
一个疑点犹如重敲在谎言制造的牢笼的深坑,如蛛网般一寸寸裂开,这个牢笼摇摇欲坠,即将坍塌。
为何与杜大人父子情深的蕴哥在杜大人身死后,伤怀不长。
为何严大人濒临生死,又奇迹般转好。
如果这世上能有人创造奇迹,那么一定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
他就知道杜大人不会轻易死去。
虞h双拳紧握,才勉强扼制自己激烈的情绪。
忽然,他听见车外传来熟悉之声,虞h掀开车帘:“谷穗?你不跟着蕴哥,出宫作甚?”
“回h殿下,小的奉命去寻谈大夫。”
虞h心念微转,命人调转车头:“我与你一道儿去。”
然而谈大夫却不在药堂,半个时辰前出诊了。
谷穗着急:“谈大夫何时回来?去了何处?”
医馆掌柜:“对方来去匆忙,来不及细问地址。但按往常规律,天黑前谈大夫应是能回来。”
谷穗便在医馆外等着,莫说天黑前回来,宵禁时分仍未见谈大夫影子。
谷穗只得回宫禀报,虞蕴死死攥住谷穗的手:“你说什么!”
谷穗心中叫苦,面上不敢露出分毫,跪伏在地:“是小的办事不力,求主子责罚。”
虞蕴踉跄几步,后背抵在沉重的八宝格上,满柜的名贵器具微微晃动,一只巴掌大的净瓶赚了几圈,终究砸落在地,也砸死了虞蕴的侥幸。
他后背后知后觉漫出一股密密麻麻的疼意,顺着体内经脉蔓延,流过身体每一处,最后汇聚心脏。
他捂着心口缓缓跌落,片刻功夫面上浸出细密的汗,深秋夜里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而出。
“主子,主子您别吓我。”谷穗连滚带爬揽过他,匆匆忙忙寻太医,却被虞蕴止住:“不要声张,本殿缓缓就好,缓缓就好…”
虞蕴半阖上眼,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烈火灼心的痛苦,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同一片月色下,杜长兰仰望月辉,嘴角叼着的草茎晃动。
蕴儿那么聪明,定然知晓是他从中作梗。
但是能如何?
嘉帝对他诸多刁难,还欠他一条命,若非他快人一步,早去见了阎王。
有仇不报非君子。
他与蕴儿父子一场,情止于此,足矣。他也是有底线的。
夜风拂过杜长兰鬓角碎发,携寒裹湿,碎发打在脸上犹如一把小刀子。
他躺在巨石之上,风口之间,厚重的狐裘替他挡去风霜,月辉泠泠,他身后十步外的木屋里,一名老者昏睡,正是谈大夫。
晃眼又过了两日,谈大夫失踪的第三日傍晚,御前侍卫统领携一捧残碎的蜡烛进入帝王寝宫。
“回圣上,经过太医查验,此烛内藏有毒膏。随着红烛燃烧,烛火的气味完美遮掩了毒膏味道。”侍卫统领顿了顿,“圣上,末将已捉拿两名洒扫宫人。”
嘉帝抬眸,二人已受了刑,殿内顿时漫出浓重血腥,见着嘉帝连连求饶:“圣上,是红尘道人指使的,她说那烛能助圣上宁心。”
心中猜测成真,嘉帝阖上眼:“委实聒噪,不必审了。”
侍卫统领心头一紧,“是。”
他退下后,提刀抹了二人脖子,骤然清净。忽的,一抹倩影映入侍卫统领眼中。
他有片刻怔愣,但忆及红尘道人手段,微微蹙眉。蛇蝎美人,敬而远之。
寝宫内,红尘道人仍如雪如梅,不见半分慌乱。
嘉帝冷笑一声:“当初你坑了老五时,朕就该杀了你。由得你侥幸逃过一命。”
红尘道人捋着碎发,眼神淡漠:“怎是我侥幸,分明是圣上抱有侥幸,信奉世间真有神佛,助你长生不老,享无边富贵。”
“放肆!”骤然呵斥如雷霆炸落,红尘道人不惧反笑:“我说中了圣上的心事,惹的圣上勃然大怒了。”
她甩着拂尘来回踱步,“这寝殿内,明面不见太监宫人,恐怕四下布满玄龙卫罢。”她低低笑出声,一扬拂尘:“纵使圣上护卫何其多,总难敌暗箭无数。”
嘉帝缓了怒气,眯眼瞧她:“你这是不打自招了。”
“圣上的鹰爪都查到我头上了,又何必惺惺作态。”红尘道人自顾自倒了一盏茶,呷了一口:“茶凉了,失其本味儿。”
她搁下茶盏:“圣上想听我从哪里说起。”
嘉帝笃定道:“老七是你弄死的。”
红尘道人爽快应了,“是,那葫芦和手珠原就有毒,我让他好好盘着再上毒药,一来一回,毒入肌里,七皇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嘉帝沉声:“缘由。”
红尘道人叹道:“杀人灭口啊。否则七皇子抖落出猎场谋杀虞蕴一事,我也死到临头。”
嘉帝眸光骤然一厉,红尘道人笑了笑:“圣上不必如此,你宠爱虞蕴,就注定虞蕴会迎来风霜刀剑。”
红尘道人将背后算计一一道来,“七皇子呈上葫芦,托三皇子给虞蕴送毒珠,皆是其中一环,为了最大限度分散玄龙卫的力量,才能给我可乘之机,往帝王寝红送入毒红烛。”
她幽幽一声叹息:“可惜虞蕴没吸入多少,否则他不死也残。”
“你实在恶毒!”嘉帝几欲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红尘道人轻蔑一笑:“不及圣上,这些年因为圣上的缘故死的人还少了?与圣上比,我实在仁慈了。”
只她总是有些遗憾,临门一脚居然被道破了。
一旦嘉帝身死,宫中混乱,她趁机给虞蕴下五/石散,挟天子令诸侯,享不尽的泼天富贵。
第238章 劝和・一
随着嘉帝一声令下, 十数名玄龙卫捉拿红尘道人,即将触碰之际,一抹猩红飞蹿。
下一刻帝王寝宫传来闷雷炸响, 虞蕴面色陡变, 疾冲而来。殿内一片狼藉,尸块飞溅, 浓郁的血腥激人作呕。
“殿下, 前面危险,由卑职去查看再……”
虞蕴拨开侍卫大步冲入里间, 看见龙床前重伤的“肉墙”怔在原地。在血腥之上,更有一层混杂刺激硫磺和肉焦味儿盘旋, 虞蕴眉宇紧蹙。
众人松了口气:“幸是护住圣上了。”
大内侍随手推开玄龙卫, 坚不可摧号称帝王最强暗器的死士颓然倒落,唯有一双褐色的眼珠转动, 意外的清澈, 并不掺杂成年人的狡诈,缓缓望向龙床, 闭上了眼。
至死那刻,他心心念念的仍是护主。
虞蕴按下纷杂心绪,握住嘉帝的手, “皇祖父?!来人,传太医。”
寝宫被炸的不成样子,虞蕴将嘉帝移至偏殿,他看向地上肉块,冷声吩咐:“玄龙卫护主有功, 一律厚葬。奸道红尘谋害国君,罪大恶极, 将其残身投入山林葬身畜腹。”
“是,殿下。”
天空最后一抹亮色退去,夜幕覆盖大地,偏殿内灯火通明,院正院判等人面面相觑,迟疑许久,院正叹道:“圣上上了年岁,又有陈疾,此次估摸是凶多吉少…”
“父皇――”
“皇祖父!”一干皇子龙孙匆匆赶来,越过虞蕴往里间去,却被侍卫阻拦。
四皇子沉声:“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软禁父皇不成。”
“四皇叔言重,太医正在救治皇祖父,四皇叔不通医术莫要打扰才是,免得耽误皇祖父病情。”虞蕴挥挥手,又一队禁军入殿,挡在四皇子跟前不叫他寸进半步。
六皇孙气极:“皇太孙好大的威风,这是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
虞蕴沉了脸:“聒噪,撵出去。”
“你敢!”六皇孙一脚踹向禁军,势要强闯,却陡然被刀架起,三名壮汉拎鸡仔似的将六皇孙赶出去。
虞蕴环视众人,先一步发难:“诸位也莫怨我不讲情面,此刻皇祖父危在旦夕,谁阻我救皇祖父,便是我的敌人。”
话音落地,满殿寂静。
四皇子胸膛剧烈起伏,恨恨瞪着虞蕴,温文行事如他,此刻情绪外露,可见是气得很了。
他重重甩袖,寻了一张软榻歇下,其他人面面相睹。
虞h此时冒头,凑过去低声道:“蕴哥,我进宫时遇见了一位老大夫,他说他姓谈。”
虞蕴脑中顿时炸开一朵金花,把住弟弟的胳膊:“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