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进县城游玩,崔大郎却特意坐东宴请,待他们亲昵。
看来在崔家人眼中,他们这群人应是有一定价值。
崔大郎笑道:“你们陪着阿遥胡闹一上午,定是饥疲交加,快随我进雅间。”
崔遥刚抬脚,忽然问:“大哥点的什么茶?”
崔大郎愣了愣,他叫的一桌席面,自然是相配应的茶水,不过他话出口却是:“我这粗心大意的,一心念着你们饿不饿,却是忘了最基本的茶水。诸位弟弟莫见怪。”
杜长兰神情一顿,论年纪崔大郎的确长于他们,且崔大郎这话也是为了表达亲近,但“诸位弟弟”听起来,怎么总觉得不对头呢。
其他人没杜长兰那般联想,连忙道:“不妨事,大兄念着我们,我们开心还来不及。”
崔遥咕哝一声,对掌柜道:“一壶凤茗,一壶毛尖。对了,你们店里有糖葫芦吗?”
掌柜微怔,笑盈盈道:“随后给公子送来。”
崔遥率先上楼,崔大郎摇摇头,他这弟弟心细是有的,却是有限。
冬日天寒,陆文英体质偏弱,杜蕴是孩童,自然适应凤茗红茶。而那壶毛尖……
崔大郎不经意看向身后的杜长兰,对方迅速抬眸,朝他微笑。
崔大郎颔首,不疾不徐收回目光,心中惊叹杜长兰的敏锐力。
进入雅间后,众人落座,崔大兄介绍席面里的一两道名菜,活络气氛,随后询问今日众人在白雀庙所见。
“自上次拜过,阿遥便指天发誓言白雀庙有灵性,我平日里忙于俗物,对此真是个门外汉,不知诸位弟弟去过,感受如何?”
杜长兰默默夹了一块鱼肉,细细理了鱼刺放入杜蕴碗里。
崔大郎笑道:“数月不见,蕴儿如今越发喜人了。”
小孩儿赶紧咽下食物,这才道:“崔大伯伯还是那么高大和气。”
雅间里顿时一阵笑声,杜长兰呷了一口茶,掩去笑意。
崔大郎是个生意人,哪怕心知肚明,也不喜旁人道自己精明。而男子爱壮,再没有“高大和气”四个字更得崔大郎心意了。尤其这话出自一个稚童口中。
有这一出,后续话题都围绕在杜蕴身上,崔大郎夸子夸父,崔遥在旁边猛拆台,细数杜长兰的不靠谱。
崔大郎给弟弟夹了一块鸡腿:“你近日都瘦了。”
“我不爱吃鸡腿。”崔遥道。
崔大郎笑意不减,握筷子的手紧了两分。杜长兰夹了一个狮子头,瞥一眼身边儿子。
还是小崽儿可心。
下午杜长兰一行人在县里采买年货,每个人都列了一张单子,估算手里私房,看能买些什么。
崔遥司空见惯,无甚所谓。陆元鸿想买吃的,成忱和宋越想买新奇玩意儿。陆文英手中钱太少,一时不知道买什么,最后他决定回去时在镇上割一条猪肉,给他爹娘补补。
心下有了决定,陆文英便放松的欣赏县里风景,比小镇热闹,地盘更大,地面更平整些,来往行人穿着不见补丁,旁的倒是与小镇差不太多。
忽而前方一阵喧哗,众人顿时跑前去,原是有杂耍艺人,大冬天的,壮汉□□半身,朝着火把喷吐,顿时火光大盛,引来一片叫好。
杜蕴被挡了严实,急的抓耳挠腮,下一刻他小身子一轻,身体习惯性伸手要圈他爹的脖子,谁知道他一屁股坐在他爹的右肩,杜长兰举手护着他。
这是他容忍的极限了,绝不允许小崽子骑大马。
杜蕴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兴奋的尖叫,小手搭在他爹的脑袋上,整个人激动的发抖。
“爹,爹――”
旁人以为小孩儿被杂耍吸引,纷纷投来善意哄笑。陆元鸿他们回首,见状也乐了。
杜长兰被小崽儿的尖叫激的耳朵疼,虎着脸吓唬:“再尖叫就把你放下来。”
小孩儿顿时捂住嘴,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的飞快,灵动的不得了。
开心开心开心!!!
杂耍艺人耍了什么,杜蕴压根没看进去,他坐在他爹肩头,两只小短腿来回晃悠,在杜长兰的胸前留下一圈印子。
杜长兰:………
手痒,想揍孩子。
一轮杂耍完毕,杜蕴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出两枚铜板,昂着小脑袋,小手一抛,铜板砸在盘里,咕噜噜转圈。
杜长兰啼笑皆非:真是个小显眼包。
杜长兰将儿子放下,小崽儿望了一眼杜长兰,心知他爹不惯他,像个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
崔遥凑过去,对小孩儿道:“你上来,伯伯载你。”
杜蕴搅着小手指,半垂眼睑,一下子变得腼腆,软软道:“那多不好。”
杜长兰诡异沉默。
崔遥美滋滋的举着小孩儿满街跑,殷勤的像头老黄牛,杜长兰有微妙不忍,然后就抛一边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得了片刻空闲,杜长兰悠哉悠哉逛街,将清单上的物品采买完毕,又去县里各家首饰铺子逛了一圈。
“公子,您看点什么?”
杜长兰看着伙计身后的多宝柜,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小匣子。
伙计热情道:“公子,这是本店推出的新玩意,谓之盲盒,您可以用最低的价钱买到最贵重的首饰和摆件,您要试试吗?”
“我看看。”杜长兰道。
伙计将身后的盲盒给他,褐色的木盒子无甚重量,盒身有铺子的印记,封口还有碎木屑,无论从哪面看都透着粗制滥造。
杜长兰将盲盒还给伙计,他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的碎碎念:“不买看什么看。”
刚才还一口一个“您啊您”,这会子就贬低,真是将前恭后倨表现的淋漓尽致。
正巧又有人进店,杜长兰当即问:“兄台可是抱有必买的决心。”
那人都蒙了,杜长兰学着伙计的口气道:“不买看什么看。”
客人看看面色发青的伙计,又看看杜长兰,瞬间明了,朝杜长兰拱拱手匆匆离去。
一连三人皆是如此,掌柜一巴掌拍在伙计背上,压着伙计给杜长兰赔礼道歉,这事才了了。
这一幕正好落在对面茶楼的客人眼中,一名宝蓝色长袄的男子摇摇头:“斤斤计较,难成大器。”
旁边人止不住清咳,饮了一口温水缓和些许,他捧着杯盏浅笑道:“我倒觉得有气当场出,事后不记仇,颇为磊落。”
宝蓝色长袄的男子微讶:“奉若莫不是认识此人?”
外面起了风,白日里也携了寒意,杜长兰疾步如飞,浑身暖和的犹如火炉。
他进了崔家铺子。
黄昏时,众人在客栈汇合,没想到崔大郎竟然又来了。
众人受宠若惊,崔大郎对他们道:“明儿巳时县太爷在县里巡视,你们若有兴趣,可在人群里旁观。”
众人对视一眼,向崔大郎道谢。
崔大郎颔首:“天色不早了,你们歇着,我回了。”
“我送大兄。”杜长兰跟着走出一截距离,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灯火昏暗。
杜长兰将人拉至背人处,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
崔大郎并不意外,盲盒模式已经被其他人模仿,如今是看谁有新的器物款式。
杜长兰此举对他来说,无异瞌睡来了送枕头。
崔大郎当即要展开,被杜长兰按住手:“此地昏沉,大兄回去再看也不迟。”
崔大郎遂将图纸塞入袖中,互相一礼后,两人相背而行。
第37章 县令巡游
次日一早, 众人匆匆吃了早饭就在街边等候,陆元鸿来回跺着脚,朝手心哈气。
杜长兰无奈:“大兄不是说巳时吗, 怎么辰时两刻你们就侯着。”
陆文英肃然道:“那是县太爷, 等一时半刻也是应该的。”
其他人附和。
杜长兰:………
长街两旁的铺子正在打扫,准备迎接客人, 这一片都是正经铺子, 连个小摊都没有。
杜长兰打个哈欠,“那你们等着, 我先逛逛。”
杜蕴顺势牵住他爹的手,开始还端着, 离得远了, 便荡着杜长兰的手蹦蹦跳跳。
小黑也学着小主人蹦跳起来。
经过一个妇人身边时,小孩儿扬声道:“婶婶新年好喔。”
妇人愣了愣, 随后笑起来。从自己篮子里拿出一个蜜橘递给杜蕴, 小孩儿软乎乎道谢。杜长兰也跟着点头示意。
“汪汪汪~”小黑讨好的凑上来。
杜蕴推开它,用尽所有力气才掰开橘子, 最多的那份分给他爹。
小崽儿只会用蛮力,橘瓣的白膜都破了,汁水渗出, 杜长兰毫无胃口。
他淡淡道:“我不渴,你自己吃。”
“好吧。”杜蕴留了一小半,剩下的全塞狗嘴里。
他边走边扯橘子筋络,双脚无意识走动,啪叽, 摔了。
杜长兰眼皮子一跳,他把小孩儿提溜起来, 看见一嘴血。
糟了。
果然,下一刻爆发出响亮的嚎哭声,小孩儿委屈坏了,眼泪似洪水决堤,哇哇叫爹。
杜长兰抱着儿子正要同店家讨盆清水,身后有人唤他。
杜长兰回眸,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清泠的眼,严奉若轻声道:“我车上有外伤药,你同蕴儿上来。”
杜长兰也不客气,迅速上了马车,小黑汪汪叫着跟上。
车身不宽不窄,估摸能容纳三四个成人,车底铺着毛毯,中间置有一张红木小几,摆着茶水点心。
严奉若将茶水收拣,从杜长兰手中接过哭闹的杜蕴。
小孩儿动了动鼻子,清苦的松木香压过血腥味,他脑子有点晕乎乎,哭声也弱了。
严奉若将方帕浸湿,动作轻柔的给小孩儿擦拭血迹,他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像一把小刷子。杜蕴望着都忘记了疼痛。
“好了,虽磕破上唇,但所幸牙齿无事。”
杜长兰单手托腮,对儿子道:“我身手这么灵活,你怎么没学两分呢。”
小孩儿闻言,瞬间眼眶里又包起眼泪花,像两颗荷包蛋。
严奉若无奈转移话题,又搂过孩子哄,杜长兰静静看着,觉得眼前一幕很是违和。
他同小崽儿先是有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才有后来他对小崽儿的照顾。
不得不说,抚养人类幼崽是一件麻烦的事,杜长兰也免不了某些时候对小孩儿的嫌弃。
小孩儿拉臭臭,玩耍后的汗臭,以及孩童特有的尖叫攻击。
崔遥他们最开始喜欢杜蕴,是因为只看到孩子好的一面。后来时间久了,才喜欢小崽儿的全部。
但是杜长兰父子同严奉若只有一面之缘,现在再遇还是如此狼狈的一面。按理来道,严奉若不该对杜蕴如此关怀。
严奉若举着杯子,小心喂孩子喝蜜水:“慢点喝,别碰着伤口。”
杜长兰仰首靠在车壁上,默默扶额,遮住自己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仿佛看到严奉若身上溢出一层圣洁光辉,过于慈爱了。这在同龄人中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杜长兰有所感,拎起儿子对严奉若道别。临下车前,他回首道:“下次……”
杜长兰顿了顿,严奉若微微一笑,犹如雨后竹叶尖尖淌落的一滴清露,凝如琥珀,他说:“翻年开春,我会去庙里静养。”
杜长兰莞尔,杜蕴挥着小手:“奉若伯伯,我们开春见。”
马车越过他们远去,空气里似乎还残留了冷冽的清苦香,杜蕴耸动小鼻子去嗅闻。
杜长兰笑着摇头,抱起儿子同其他人汇合,然而一抬脚他顿住,这是靠近县衙的地方,也是他们之前等候的地方。
宋越他们为了早早看到县太爷,特意跑到距离县衙最近的街道。
杜长兰回忆马车远去的地方,那个方向……
他压下心里猜想,大步疾行,陆元鸿远远瞧见他了,忙跑过来:“长兰,你啊呀――”
他怪叫一声,凑近杜蕴面前:“蕴儿这是摔了?是不是很疼。”
小孩儿抚摸自己的上唇,疼痛已经淡了很多,他现在关心另一个问题:“爹,我会不会留疤。”
杜长兰皱眉思索,“不好说。”
杜蕴小脸一颤,眼眶又红了,杜长兰忍俊不禁:“叫你走路要专心,你看你摔过多少回了,记吃不记痛。”
小孩儿眼眶红红,像只小兔子瞧着可怜,杜长兰哄道:“不会留疤,但再摔几次就说不准了。”
杜蕴连连保证以后走路再也不分心了。陆元鸿通过父子俩的对话也明白缘由,又心疼又好笑,他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哄:“等会儿小陆叔给你买糖吃。”
其他人也围过来,对小孩儿一阵怜惜,许诺待会儿给杜蕴买好吃的。
“我也要我也要,给我也买一份呗。”杜长兰笑嘻嘻凑上来,“我想吃花生糖。”
众人无语,崔遥怼他:“你连孩子都顾不好,还想吃糖,美得你。”
杜长兰撇撇嘴:“小气鬼。”
崔遥气的瞪他,但想起什么又道:“还是昨天酒楼,我大哥又定了一桌席面,你们晌午给个面子啊。”
陆元鸿抱着孩子乐呵呵笑,陆文英垂眸不语,宋越和成忱犹豫:“阿遥,昨儿那桌席面不少钱,再者,我们也没送礼……”
平日里,他们几个人之间互相占点小便宜就算了,可昨儿席面是崔大兄请的,客栈也是崔遥帮忙写的,这笔钱可不少了。
崔遥眼睛一瞪:“我大哥都说了自家兄弟不要计较,你们乱七八糟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你们中午都要去。”
“这……”众人迟疑。
杜长兰一把圈住崔遥的脖子:“那敢情好,天上掉席面,不吃白不吃。就凭这孙子平日气我们,席面都是咱们应得的,是咱们的心神损失费,咱们大吃特吃!”
崔遥双目阖闭,垂在身侧的手都攥紧了,一字一顿:“杜――长――兰――”
杜长兰嘻嘻笑:“在呢在呢。”
“我跟你拼了!!”崔遥一拳扫过去,谁知扑了空,杜长兰转的像只陀螺,“你打不着,你气不气,哎你打不着~~”
两人你追我赶,众人的犹豫顿时被无语代替,陆文英试图阻止:“这是大街上……”
“你打不着,笨蛋。”杜长兰无情嘲讽,气的崔遥跳脚。他大吼:“你有本事别躲。”
陆文英:“这会儿人也多了……”
杜长兰撇嘴:“你傻还是我傻,我不躲,等着你揍啊。”
陆文英深吸一口气:“时辰不……算了,随你们罢。”
陆元鸿他们同情的看了陆文英一眼,瞧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在崔遥又一次袭来时,杜长兰接住拳头,往前一带,崔遥顿住卸了力被杜长兰按住:“别闹了,咱们周边人多了,还有两刻钟至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