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只觉得王清惠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现在却发现这个女人简直时时刻刻都在作死。孟旭刚觉得她行事大方,转头就又整些糊涂事出来!
一盘虾才几只,王清惠不过是借这个虾来宣泄不满,她不稀罕这虾,也不稀罕孟旭给她的管家之权!
孟旭看着徐沅提心吊胆的模样,想到她病刚好没多久,又缓了脸色:“小沅,你给我评评理,这几只虾有何辜?”
虾自然是无辜,可赏虾的人却不无辜。王清惠被赶鸭子上架也不是头一回了,偏偏孟旭就当看不见。徐沅只能把话跟他挑明:“您这几只虾肥美鲜香,却不是王姐姐想要的。她晚膳想用蒜末羊肉,您非给她一道凉拌金虾,还要她痛痛快快、毫无怨言地吃下去,这不是强人所难?”
也不知怎了,孟旭对东宫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顾忌她们的心思。偏到了王太子昭仪身上,不管甚事,太子肯定是一股脑先塞给王清惠,再不问她情不情愿。如今又遇着王清惠不肯跟太子服软,两个人不闹起来才怪。
孟旭听了徐沅的话,明白自家理亏,倒也懒得去追究了。一味只劝着徐沅多吃些鱼肉、鸡肉,把王清惠干的糊涂事儿揭过不提。
正应了古人一句话,政是春山眉样翠,被渠淡粉作糊涂。
第28章 二八、渐行渐远
张德妃在宫里听说了王清惠在东宫的大动作,等她和徐沅两个人往她宫里来的时候,忍不住夸她:“你倒不怕得罪人?”
王清惠在东宫的时候趾高气昂,可真到了张德妃面前还有些胆怯,只能绞了帕子回话:“妾不敢,不过是宫里的奴才们愈发乖张,总不好一味纵着。”
她这话半真半假,东宫如今规矩乱了套不假,但要说她搞那些动静,不是故意做给郑浔看,张德妃也不信。
说起来张文茵都觉着奇怪,怎么往日里好好地,突然就掐起来了。这也是郑浔自己之前闹了一通,难免理亏,不然王清惠这样打她的脸,少不得又要扑腾两下。
张德妃看了徐沅抄的两本经,尤其喜欢那本金银泥的,字体端庄大方,就是收藏起来也不过分。知道徐沅是病中抄的,难免又高看她一眼:“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跟你姐姐们一起胡闹?”
如今就算徐沅想闹,她也没那个资本不是?郑浔如今肚里有货,往上又有圣人、皇后的恩宠,就是太子见了她,也只有服软的。王清惠看着是打了她的奴才,实际上把东宫这些刁奴打扫干净了,她在昭阳殿只怕更高枕无忧。
既然张德妃有此一问,徐沅也回的实在:“娘娘明鉴,郑姐姐当日气恼也不是为了妾,王姐姐治家有方,连殿下都夸。姐姐们能干,妾躲懒就成。”
张文茵看徐沅抄经,就知道这个丫头心静,做什么事都是不声不响的,也不过分难为她。她跟两个年轻宫妃也说不上什么体己话,一人灌了一肚皮点心和茶水就让她们出宫去。
到底是东宫的女眷,虽没有主母领着,进了内宫也总要到李皇后跟前作个样子。
李皇后往日见东宫的几个妾,一心都只看郑浔去了,只记得有个善舞,有个字写的工整。等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个丫头,还忍不住疑惑:“哪个是昭仪?”
王清惠清了嗓,又恭敬地磕了头:“回皇后娘娘,妾正是太子昭仪王氏。”
那旁边那个看着瘦弱些的,就是太子昭容了。放到平时,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李皇后根本不会搭理。但之前郑浔跟太子吵嘴提了徐沅,李皇后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看来看去,李皇后都觉着这是个最最最寻常不过的女子,若要说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倒有几分讨巧。最后只是不咸不淡说一句:“昭容模样倒生得好。”
徐沅没有多想,王清惠听了皇后夸徐沅却先稳不住,毕竟她前两天才刚跟郑浔叫了板。这时候碰见李皇后,只能委婉地给她请罪:“妾前些日子不知深浅,在东宫里动了私刑,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依着大邶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然地,就是公侯之家也不得滥用私刑。只不过王清惠打的是家奴,内宫里有名册的下人,自然算不得滥用刑罚。李皇后知道她怕自己追究,还放柔了声音:“你整肃宫闱,严明法纪,这是好事,何罪之有?”
李皇后心里是疼爱郑浔,但她对于郑浔放纵下人的行为亦有所不满。为了独善其身,就对东宫下人之间勾心斗角、偷奸耍滑的行为视而不见,这不是李皇后这样身份的人看得上的。只不过太子已经大婚,宫里又有正妃,李皇后跟张德妃两个人也不好管的太宽罢了。
但同时,她也不希望王清惠单纯只是为了跟上面的人斗气,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该有的提醒也不会少:“如今东宫人少,子嗣更是稀薄。你们身为妃妾,首要的就是诞育皇嗣,服侍太子。江山未定,朝局不稳,切忌因一己之私而行差踏错,害人害己!”
徐沅听了这些话,难免在心里叹气。圣人北上的事还没有个定论,太子一天不登基,这储君的位置就没有真的坐稳。她们这些内宅妇人,就得天天提着一口气过日子,纵心里再不畅快,也只能忍着。
看着郑浔那儿热闹得很,但她心里也未必真的得意。圣人见不得东宫和睦,一边重用太子,拿他去堵天下人的嘴,一边又极力打压他,不愿意让他在朝上占尽天时地利。
杀一对郑家父子,就把原来死气沉沉的政局给盘活了。既让太子跟郑家结了仇,又能引得太子兄弟之间内斗,还能为北上巡狩做个违者必诛的样子来。
顺便地,又能离间东宫女眷的感情,只怕徐沅她们几个闹得越凶,圣人在干清宫就越痛快。他跟皇后面上抬着郑浔,却不知心里又在计较什么,或者单纯很享受这种大权在握、摆布人心的舒畅。
现世桩桩件件,也算如圣人所愿。
徐沅一开始对于郑浔无故扯她跟太子吵嘴还有些忌惮,等跟孟旭两个人多待了一会儿,从他话里话外却听出一些名堂来。所谓的平静的家常日子,在太子登基之前,是不可能有的。圣人身强体壮,得了一个胡女也没宠几天,反而又跟成王开口,要了些烟花柳巷里知情识趣的风尘女子。
成王妃病得起不来身,成王又抬了妙仪上来管家理事,因她本家姓苏,下人们混叫一声苏侧妃。听说圣人在干清宫急要美人,妙仪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还要往市井腌臜之地紧着给他寻来,胡乱教了两天规矩,就把人往龙床上送。
照这个架势,圣人再怎么也能活到七老八十,等太子顺利登基,只怕徐沅她们也已经满头白发,美人迟暮。一想到要在这宫里煎熬到死,徐沅忍不住就有些垂头丧气。
从坤宁宫出来,徐沅坐在回清宁宫的马车上还有些心神不宁。王清惠侥幸今天皇后没有怪罪她,见了徐沅眉头紧锁,还问:“小沅,你怎了?”
徐沅被碰了胳膊,飘远的心思又被拉了回来,把头轻轻靠在王清惠肩上,问她:“王姐姐,你说我们甚时候才能住进这皇城里?”
甚时候?肯定是太子承继大统,登基为帝的那天啊!可这一天看起来又是这么遥远,王清惠虽然这两天在东宫上蹿下跳,胡搅蛮缠,但她却并没有多少欢颜:“我也不知道,上面那位年富力强,除非暴病,不然殿下就得当一辈子龟儿子!”
其实从内宫里任何一位娘娘的脸上,徐沅都看不到她们真心实意的笑,但在她人生的某些晦暗时刻,她也曾无比渴望这座雄伟的宫殿。
总比现在要过得好些。
折腾一上午,两个人将近申时才意兴阑珊地回了东宫,徐沅在常宁殿刚喝上一口热茶,又被郑浔派人拉到了昭阳殿里。
本来郑浔在殿里好好养着,补品药膳一碗碗地往肚里灌,却不知怎地又见了红。
昭阳殿的丫头嬷嬷都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把王清惠跟徐沅往昭阳殿请,要她们俩派人去请太医。
王清惠如今管着家,二话不说就先叫知春和袭夏往太医院去把张太医叫来。虽然见了红,但到底症状轻,郑浔还能躺在床上跟王清惠致谢,说一声有劳清惠。
要是真的小产了,王清惠也不想担干系,只是看着郑浔还是有气,忍不住刺她:“往日见你最警醒,还总是时时提点我跟小沅,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成不了气候?”
也不怪王清惠说嘴,因着郑浔怀个孩子,昭阳殿上下作了多少难看的嘴脸给其他人瞧。就是太子妃身边的红玉绿云也吃了顾嬷嬷不少啐,吃相过分丑陋,众人免不了要生怨气。
郑浔听了王清惠阴阳怪气的话,表现得跟往常一样,甚至还有些不急不躁:“清惠,别请张太医了,找个寻常的医婆也就是了。”
王清惠觉得她故意拿乔,一开口就是讥讽:“良娣如今身子娇贵,我可不敢怠慢!”
郑浔不是矫情的人,她这么说,只怕还有些道理。徐沅略微想一想就知道她不想惹是生非,于是拉住了王清惠,说:“既然阿浔心里有了主意,张太医这会儿只怕也不得空,就先让医婆过来看看。”
东宫又不止郑浔一个孕妇,别人记不清楚,郑浔却知道今儿是张太医为太子妃扎针保胎的日子。太子妃肚子过大,胎儿发育过快,六个月上,就靠张太医针灸才能略微延缓胎儿的生长。
放在平日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吴字微跟郑浔到底有些尴尬,这样明晃晃从长信殿把太医拉走,郑浔怎么都得背一个有恃无恐、不敬主母的罪名。这么多年一道处着,郑浔也不想把吴字微得罪太狠。
郑浔到底不是恶疾,医婆来号了脉,只说是头胎小产,母体有所亏损,以致胎气不稳。郑浔家常月信也不大准,听了医婆的话不疑有他,只对徐沅说:“是我底子薄,仔细养着也就是了。”
等张太医在太子妃那头扎了针,还是放了他往昭阳殿这头来给郑浔诊脉,还跟医婆两个人唱起双簧来。最后追加了一条:“孕中心绪不宁是常有的,良娣且不可忧思多虑,须得乐天些,才能开花结果。”
都成了红极一时的宠妾,跟太子妃的尊贵也差不了多少了,不知道每天还在忧虑个甚。王清惠和徐沅有心想劝一劝,一转头就看到郑浔泪眼迷蒙地横卧着,两个人心知她还是过不去自己父亲哥哥那道坎儿,也就不再多言。
见几个主子僵着,青烟和翠雾却还敢往王清惠裙边求情:“请昭仪跟昭容劝劝我们良娣吧!她白天看着精神头好,还跟奴婢们玩笑,可总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有时奴婢在外间值夜,还能听到良娣泣不成声……”
郑浔再可怜,再无辜,家里人死得再惨。王清惠和徐沅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她们甚至还要受她的连累。
郑浔身子不好受,但脑子却清醒得很,还记得吩咐王清惠:“五月初十,殿下要去齐国公府接陈家那位姑娘,咱们宫里都预备好了吗?”
这话倒跟徐沅听到的不同,于是她朝坐在锦凳上的王清惠确认:“殿下倒只说咱们宫里的人一块儿吃杯酒,竟要亲自去国公府接人不成?”
再是公侯小姐,也是纳妾,难不成还能当作正经婚嫁?太子肯在东宫里摆几桌水酒,许她穿一回红,再请了轿夫,从国公府吹吹打打抬进清宁宫,哪会真穿了新郎官的婚服去迎?
只怕是齐国公在做白日梦呢!王清惠赶明儿就要开始预备喜事,对于太子的意思反倒更清楚些:“若有喜事,府库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就算礼节繁琐些,想来坤宁宫也会派了礼仪嬷嬷们过来。按照昨儿殿下的意思,在曲水阁摆上几桌酒也就成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已经往齐国公夫人那儿过了明礼,如此咱们宫里再预备着也就是了。”
得了回复,郑浔也不揪着不放,有些细枝末节,她反倒说得比孟旭还准:“你们俩虽是第一回 操办这样的事儿,但也算得上经验之谈。齐国公夫人是个有见地的人,不好糊弄,面子上无论如何都要好看点才行。”
若想面子好看,那就得敲锣打鼓,天下皆知。偏偏又只能按着纳妾的规矩,再想面子好看,也不过就是东宫接亲的人礼数周全些,府里头酒菜齐备些,下人对新来的昭媛娘娘恭敬些,这些都不难办。
真正让王清惠头疼的是到时候怎么让新人给太子妃行礼敬茶。要真论起来,太子妃怀这胎,一多半时间都在床上歪着。这不,近些日子因为肚子越来越沉,又只能往床上一躺。
陈家姑娘来了,总不可能让太子妃躺着喝她的敬茶吧?她把这话跟郑浔吐了一两句,就惹得郑浔啐她:“猪油蒙了心不成?难道太子妃娘娘连坐起来都不能够?就是不行,就不能设个虚位,让陈昭媛先全了礼数?”
太子妃娘娘的确已经连坐起来都有些问题了。徐沅去长信殿多,更知道内情,于是拿了主意:“要太子妃娘娘当面受礼,只怕是难,她如今翻身都要丫头们帮忙。昨儿张太医跟殿下回话,我顺道听了两句,只怕是要催产……”
等吴字微到了七个月,肚子就越涨越大,偶尔还伴有脚肿虚浮,张太医跟她说催产。她想了一会儿就一口应了下来,等再大点,只怕都生不下来了。
几个人闲话了一会儿,郑浔倒没那么难受,等徐沅和王清惠要走的时候还能露出个恬静的笑:“就算恼了我,也要日日来昭阳殿骂我才好,不然独个生闷气,不更难受?”
王清惠对郑浔的话反应淡淡,寂寂无声,徐沅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对郑浔叹一句:“王姐姐如今架子可大了,我日日都要受她排揎。”
嘴上这么说,徐沅心里却明白,对后宫的女人来说,渐行渐远已经称得上一个好结局了。
第29章 二九、错嫁孟郎
徐沅她们几个还盘算着接新人,却不料孟旭已经暗生了退婚的想法。主要原因还是齐国公这个老匹夫办事不地道,把年纪小的这个庶女嫁给太子做妾,暗地里又想把府里的嫡长女配给成王作续弦。
别说赵家那个还没死,只是日日在床上昏迷着。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他齐国公府往成王府塞女儿。
孟旭在含章殿看了齐国公给圣人递的摺子,字里行间都在请圣人为他家的嫡女赐婚。圣人明白齐国公的想头,倒是乐见其成,齐国公跟东宫和成王都有姻亲,那就等于陈家是颗滑不溜手的墙头草,两边都不沾。
但这不是孟旭想要的。陈家要么就给东宫卖命,卖到死,要么就站在他的对面,等死。
如果两府里结亲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他大费周章地往府里抬一个女人干甚?真要是身边缺服侍的,孟旭感觉太子妃身边的丫头都比陈家的姑娘好。
只是这事儿到底是过了明路的,圣人还写了圣旨,就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不娶能够搪塞的。
孟旭这儿正发愁,又遇着王怀瑾先惊魂未定地跪到他面前,哭道:“太子爷救命!太子爷救命!”
王怀瑾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把他吓成这样,肯定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老爹!于是他也来不及细问,就叫人备了马,往干清宫疾驰而去。
等孟旭到的时候,成王正跪在紫宸殿中,跟圣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圣人显然是刚动了怒,气得帝冠都歪了,坐在龙椅上大喘气。
孟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开口问孟昕:“三弟怎么了?又把爹气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