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沅被这句话吓得不轻,太子妃和太子良娣现在还卧床不起,她徐沅就敢背地里勾引太子,还要不要命了。
于是她开始装起了贤妃的样子:“吴姐姐和郑姐姐身子都不好,殿下却独独来看我……”
孟旭叹了一口气,就连那双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几分,似乎也是想到了自己的正妻和另外一个小妾,但态度还是很鲜明:“说这些干嘛?我都陪她们好几天了,今儿是你的生辰,陪你聊聊天怎么了?”
徐沅看着认真说话的太子,第一次不去想东宫其他的人,而是接受了孟旭的提议。待孟旭洗漱之后,就跟他一同睡下。虽然没有做什么,但徐沅却毫无睡意,甚至还有几分激动。
“殿下,您还是第一次到我殿里。”
“唔,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以前这时候都要服侍您的,现在不用。”
“好哇,那你服侍我吧。算了,你行动不便,我自己脱吧。”
“别别别,我说着玩玩的,您别当真。”
“你再不睡觉,我来真的。我不介意看你被我弄哭的模样。”
于是徐沅这才老实。
等到第二天徐沅才发现,太子昨晚上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一堆赏赐,那些珍奇摆件自不必说,首饰匣子里有一支金累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徐沅最是心爱。
第8章 八、冤家路窄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二月初,各宫里都很平安。圣人中间还找藉口提了皇后娘娘宫中的待遇,这一下就把文贵妃的注意力吸引到争风吃醋上去了,因此东宫的两位病西施也能好好养身体。
徐沅养了半个月,得空还能到各殿里到处转转。没了生存危机,加上年节的气氛,东宫里喜气洋洋的,大红的灯笼、对联、福字随处可见。
太子还亲自动手提了一幅字挂在含章殿门口,正所谓:“麟游凤舞中天瑞,月朗风和大地春”,横批是“福喜盈积”,与他太子的身份也算般配。
太子妃劫后余生,特意嘱咐王清惠把宫里的年节赏赐足足加厚了一倍,再加上王清惠毕竟不是正经主母,下面的人犯了错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博了个贤良的名头。大家得了好处,一个劲儿地夸太子昭仪御下有方,端慧仁厚。
王清惠听了满宫里的奉承,不仅没有骄矜得意,反而天天夹着尾巴做人,日日都要到常宁殿大吐苦水。
“怎么就赖我一个人?你们三个天天都卧床不起,所有事都让我一个人担着!”
自从太子妃中毒和太子良娣落胎,东宫里的大事小情基本上都是王清惠一个人在操持,时常三更天还点灯熬油地对账点校。
东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到财账奴仆、人情走礼,小到哪位贵人多要了一匹绢布、一套茶具,都得造册登记,日后才有迹可循,不至于盘查起来两眼一抹黑。
其实徐沅身子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就想在自己殿里躲懒,因此王清惠每每请她相帮,她都有藉口:“王姐姐你看我行动不便,只怕还给你添乱。”
王清惠哪里看不出徐沅的小心思,她也知道自己是替别人做嫁衣,就是心里不平衡:“真是苦恼!这个家以后又不会给我当,非要来劳动我!”
这话也是实话,若太子妃太子良娣都好好地,怎么会轮得到她?但世事难料,这一回不就轮着她了吗?焉知以后就没有这样的福分。
“哪里就这么为难你了?为着你辛苦,殿下还时常去看你呢!”
徐沅说的也是实话,太子妃身份贵重自不必说,太子良娣也算得上有功于社稷,太子昭仪管家更是有体面,说来就是徐沅在恩宠上差一截。
王清惠害怕自己会伤了徐沅的心,于是也就按下这些话再不说了。一出口又是少女的娇憨之语:“这年都过完了,殿下应允我们出去走百病的,如今也再不见他提。等开春儿了,太子妃和阿浔身子好了,咱们到南苑踏青去,可好?”
南苑是当年历代太子受封时,圣人赏赐下来用作游园宴饮的地方,里面亭台楼榭,曲水流觞,花鸟虫鱼,样样齐全。
还配着茅庐鸡黍,浣女樵夫,到了时节就是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盛世之景,虽有人工穿凿之嫌,但也当得上“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圣人原给了端慧太子,后来当今太子继位东宫,圣人恐触景生情,将南苑充作孟旭的私产后就再没过问。
徐沅也被王清惠激起了玩乐的兴致,当即介面道:“那我到时候可要幕天席地,逸饮酹金彝,昭仪你可办得到?”
若是在内宫里,按照徐沅的说法肯定不行,但南苑好歹也算是东宫自己的地盘,放纵些也没什么。王清惠立马就答应了徐沅的要求:“只别出格,随你怎么闹!”
游园这种赏心乐事都是后话,眼下东宫还有两个生着病的呢。
王清惠有时候觉得徐沅办事挺漂亮的,有时候又觉得她不够机变,于是提醒道:“那两位都躺了这么久,除了拜年,平日里怎么也不见你去瞧瞧?”
说来奇怪,以前徐沅跑长信殿最勤,太子妃出了事也是她最肯出力,怎么现如今看着两个人的关系反而疏远了,想到这儿,王清惠才会有此一问。
但是徐沅想得很明白,如今这时候,没有比太子妃平安诞下小皇孙更紧要的事。关系好不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看出来的。徐沅跟太子妃疏远点,反而不会成为有心人加害太子妃的突破口。
但这些话她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王清惠说,只是淡淡笑着:“原来跑得快,现在腿脚不方便,就少去了。”
王清惠知她有自己的顾忌,也不刨根问底,仅仅追加一句:“纵你想独善其身,难道昭阳殿出了小月,你还能当不知道啊?”
徐沅当然不能当不知道,她还要带着上好的礼物登门拜访才行,以表示她对于太子良娣的关心。
择日不如撞日,经过王清惠的提醒,徐沅决定一改自己龟缩在常宁殿的不良习气,招呼上两个大宫女就准备去探望郑浔。
别枝和惊雀跟在徐沅身后,两个人手里托着一扇苏绣黄花梨孤舟秋韵桌屏,取的好意头“掩灯遮雾,难得糊涂”,一行人闲话着往昭阳殿去了。
为着郑浔出小月,太子昨儿还大办了一处流水宴给她添喜气。太子妃怀这胎吃了不少苦头,五个月了还是食不下咽,寝不安枕,瘦得跟竹竿似的,自然是礼到人未到。
只不过徐沅到得不巧,太子这会儿正在内殿与郑浔说话。徐沅听着里面不时传来太子爽朗的笑声,心里就明白几分了,只把带来的绣屏交给昭阳殿的顾嬷嬷,笑道:“昨儿姐姐大病新愈,原早就该来的,只人多事杂,怕一齐来了反而不美,故而拖到了今日。”
顾嬷嬷朝徐沅行了礼,话说得自然也很客气,甚至还虚留了徐沅用晚膳:“劳烦昭容想着,我们良娣说了,本就是日日在一处的姊妹,不用计较这些个。眼下也到了传晚膳的时候,不若请昭容赏脸在昭阳殿一并用了,也免了来回折腾。”
徐沅都来了这一会儿,想来郑浔跟太子就是有体己话要说,根本不想看见她这个搅屎棍,不然宫人进去通报这么久,怎么也不见郑浔出来迎一迎?
既知顾嬷嬷只是嘴上客气,徐沅也不在这里碍事:“姐姐赐饭,本不应拒,只来前已约了太子昭仪饭后一道消遣,倒不好不回去。”
顾嬷嬷是巴不得徐沅快点离开昭阳殿,她就是看不惯东宫这些莺莺燕燕。并且在她看来,徐沅这一趟来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然何苦打扮得跟昭君出塞似的,就是想把太子勾走。
但是看在徐沅还比较识趣的份上,顾嬷嬷还是礼仪周到地把她送出殿门,目送她走远了才回去给太子良娣覆命。
但令顾嬷嬷意外的是,太子竟也扯故走了。
郑浔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甚至还拿起桌上的贡橘细细挑了橘瓣上的经络。
她这副老君入定的模样反倒急坏了顾嬷嬷:“良娣你也太好性了!怎么由着那起子小人作践你!”
自从她小产,孟旭日日都要来她床前枯坐不说,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亏欠,除了太子妃,凡事不论里子面子,郑浔都是东宫里头一份儿。
为着她出小月,孟旭更是顶着帝后的压力都要大操大办,就是为了替她出气。
所以郑浔搞不懂顾嬷嬷在气愤什么:“嬷嬷今儿怎么了,气性这么大。”
顾嬷嬷犹自不觉,还在发泄她对徐沅的不满:“徐太子昭容刚来了,带着一副精美的绣屏,说是贺您的喜,可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郑浔气结,顾嬷嬷心里的小九九她欣赏不来:“嬷嬷你在暗示什么?还有,昭容来了,是我们姐妹的情分,你怎么也不往里通传?”
顾嬷嬷却依然觉得她没错,徐太子昭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太子在这她就来了,可不就是司马昭之心:“您当人家是姐妹,只怕人家只当您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太子殿下陪太子妃的时候,怎么没听说哪个不开眼的往太子妃跟前凑!”
郑浔听顾嬷嬷越说越离谱,也忍不住搁了橘子,由翠雾伺候着擦手,之前的欢愉一扫而空,严厉道:“嬷嬷是皇后娘娘指给我的教养嬷嬷,跟我的奶嬷嬷也没什么区别了,怎么还说这些混话?难道我在这宫里的难处,你竟一点也体谅不到?”
青烟看着自家主子有动怒的前兆,又想到小产毕竟伤了身子,不好真的惹出气性来,立即赔笑道:“亏得良娣也知道嬷嬷是您的奶嬷嬷!怎么还跟她置闲气?”
谁知郑浔不仅没有借坡下驴的意思,反而愈发疾言厉色:“趁我在殿下跟前还有几分脸面,你们且好好顾惜着!难道我和殿下在内间闲话,竟是睁眼瞎不成?你们在外边的动静就一点也听不到?”
徐沅带着礼品来贺喜,昭阳殿的奴才根本不往主子跟前通传,就是怕徐昭容把太子抢走,这说出去还不够丢脸的。
青烟和翠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顾嬷嬷坚持不报,她们也担心徐沅来者不善,也就跟着装糊涂。
没想到还是被郑浔猜出来了,只好解释道:“您别生气,原是我们想岔了,倒亏得徐昭容好相与,不曾恼恨。”
郑浔听着这些蠢话,更无语了,因着她有几分体面,昭阳殿的奴才一个个都跟自家得了道一样,摆谱都摆到主子跟前了。
她恨不得把这些道理掰碎了塞进她们脑子里,但一想到她们这长久的陪伴与衷心,又只得缓了脸色:“就算日后我当得贵妃,难道她们就挣不上一个四妃的位子吗?”
若是太子真的有继承大统那一天,东宫这几个女人再不济也能混一个末流的四妃当当。
顾嬷嬷是个没成算的,只认死理:“您凭什么只当贵妃?您原就该当皇……”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浔一声“住嘴”喝住。
郑太子良娣一听这些鬼话就头疼,她心知顾嬷嬷的为人,看在她年纪大了的份上,也没有说什么重话。
但还是免不了一顿敲打:“嬷嬷开口的时候能不能先掂量掂量自己!今儿殿下明知徐昭容来了,为何装作不知?徐昭容又为何那般知情识趣?不过都是为着给我几分薄面罢了!”
郑浔坐在梅花小几右侧,端起青烟递过来的银耳燕窝羹,一饮而尽。就着榻直接横躺下去,接着说:“嬷嬷我说句重话,您是哪个牌位上的主子,天天在殿下跟前弄鬼,你就不怕有一天殿下觉得这一切都是我授意的,因此厌了我吗?”
顾嬷嬷想不到她一次投机取巧能生出这么多是非来,在郑浔说到太子的心意时,她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愚蠢,揪着帕子:“老奴羞愧,以后再不往贵人跟前现眼就是了,贵人你别动气。”
郑浔见她明白过来也不好当着年轻宫女的面狠训自己的教养嬷嬷,语气自然就软和不少:“你是为我好,我都知道。但凡事得有个章程,太子昭仪和太子昭容进退之间都是遵祖宗家法的人,在我跟前本就是伏低做小,何苦为难她们?”
顾嬷嬷受了训,只得从针线篓里悻悻拿起一个香囊准备下针,拿起针线来还没老实一会儿,又琢磨出一些惊为天人的话来:“那殿下怎么走了?良娣您都出小月了,太子怎么还不让您侍寝?”
郑浔卧在榻上,刚想闭目养神,就被这句话激得怒目圆睁,翻过身来狠白了顾嬷嬷一眼。
翠雾眼瞧着太子良娣又要发怒,立马上前接过顾嬷嬷手里的紫金银蟒香囊,还给一旁替郑浔按太阳穴的青烟使眼色:“眼瞧着咱们宫里的红梅花期都过了,青烟你陪着嬷嬷一道出去寻点来,良娣昨儿还说想梳梅花妆。”
青烟很上道,立刻亲亲热热地挽了顾嬷嬷的胳膊,一脸求知若渴的要顾嬷嬷领她去寻模样好的红梅花,顾嬷嬷好为人师,两个人总算不在郑浔眼前添堵了。
等这两人走远,郑浔斜躺在榻上,想着太子推辞留宿时的神色,也有些恍惚。她想不明白孟旭是单纯膈应顾嬷嬷欺上瞒下,还是恼恨昭阳殿平日里就是这样欺辱宫妃。
郑浔与太子算得上心心相印,但也有很多讳莫如深的事,两个人都不曾提及。
徐沅说到底也是东宫登记在册的妃嫔,并且孟旭平时也是愿意跟徐沅打照面的。太子对他几个侧妃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样的,谁也说不准。
就连孟旭自己对昭阳殿发生的事情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躁郁。
这本质上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宫闱琐事,不过就是资历深厚的嬷嬷背靠大树好乘凉,故意给不怎么得宠的妃嫔难堪罢了。
甚至细论起来,徐沅那儿都没有什么可委屈的,郑浔虽然没有亲自去迎她,但郑浔的身份摆在那,昭阳殿的宫人对徐沅也是客气再客气。
说白了,除了顾嬷嬷自作主张地替病中颜容憔悴的郑浔争宠这一点可恨以外,昭阳殿上下都没有可指摘的。
但是孟旭就是不平,昭阳殿主仆的做派就好似他一见到徐沅就会见色起意一样。虽然孟旭承认他非常垂涎徐沅的美色,但他一向都是进退有度、循规蹈矩,绝不偏宠偏信。
身为太子,孟旭一直节制欲望,修身养性,现在还要受到自己女人的怀疑,这种感觉无异于生吃了一只母苍蝇。
所以太子爷在听到殿外的那些动静时,免不了生出几分不屑来,尤其是徐沅云淡风轻的做派,更加激发出他内心的不满。
碍于郑浔的面子,他只装作不知徐沅的到来,心里却在想是不是宠着宠着,郑浔也变得会仗势欺人了。
郑浔这种变化是令太子感到陌生的。
但凡当时她提一句徐沅,太子仍然不会接话说请徐沅一道进殿叙话,甚至还会直接给徐沅下逐客令,而郑浔在他眼里则仍然是值得信赖的可心人。
问题就出在,郑浔没有。
不仅没有,反而揣着明白装糊涂,令孟旭觉得有些素然无味。
本来郑浔第一天出小月,他就是打算留宿昭阳殿,这么一闹反而让他觉得意兴阑珊,索性编了由头拂袖而去。
孟旭回了含章殿,左思右想,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坐在书案前,随手扔下一本书,唤道:“去把徐昭容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