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很适合你。”
站在镜子前安岚还是无法相信残忍的事实,沈朝帮她整理衬衫领口、拉直衣摆,长指甲擦过安岚的脖颈,像是裁剪整齐的碎玻璃划过去。
沈朝满意地喊人:“这边结一下我妹妹身上穿的两件衣服,不不不,我要第一位服务我的小姐来结账,是这位,麻烦了。”
安岚看着她完美的笑脸,身处开足暖气的奢侈品商店身体也感受到阵阵寒冷,似乎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扎皮肤表层,牙齿因为寒颤在上下打架。
沈朝是多好的人啊,说话做事总是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会热切地叫她妹妹,帮她挑选衣服。甜言蜜语、语气温柔、眼神和煦是她最好的伪装,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感受,他人的利益需求都要靠边排队,标准的永远为了自己而活的野心家。
而安岚第一次真切地接触到她的实质,第一次说服自己身边的温柔姐姐是冷酷的人,她无法不为成人世界的复杂感到害怕,毕竟再如何成熟,她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安岚的第三个倾诉对象是她的妈妈安平,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她的状况甚至比之前更好。
安岚每周来她住的地方看望她,陪她说话晒太阳,这次也是母女两人在沙发上靠着聊天时,安岚铺垫好了才问出的问题。
“岚岚,你记不记得妈妈以前在超市上班的时候,跟我的一个同事一起,总是我白班她夜班,然后每次发工资我就给她转二百块钱的事情。”
安岚枕着她妈妈的大腿,回忆了一下,“记得,后来她还给你送过东西。”
“要是我不给她这二百块钱,你会当我是个自私的人吗?”
“也不会,”安岚皱眉想想,“只能算不会和人打交道,算不上自私。”
安平抚摸着安岚的头发,把毛燥的发丝梳顺,这种细枝末节也只有妈妈会注意到。
“这个世上好多事情是说不清的,我给人贴钱不是我不自私,是我怕被人恨上。你帮人家是为了自己,也没考虑过人家。但后来结果不都很好吗?我班上的不错,你也帮到人家了。岚岚,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把自己困住了。”
安岚转动脑袋从下往上看她的妈妈,阳光下她枯黄的头发更显干燥,美丽的五官被皱纹、褐斑侵蚀依稀可见往日光彩,抚摸她头发的手掌满是冻疮和刀割的痕迹,往日她的辛苦历历在目,安岚静静地红了眼眶。
眼泪从眼角溢出,安岚轻轻地说:“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想让你过好的生活,我要去争去抢,但是我还想当个好人,我不想为了钱什么都没了。妈妈,我以后要怎么办啊。”
“别怕,”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你不想做了咱们就走,跑的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你去上学,妈妈打工养你,以前有个累赘过的都挺好,以后就咱们两个人肯定过的更好。”
眼泪模糊了视线,安岚吸着鼻子拱到妈妈的肚子前,贴着温暖又柔软的身体流泪,在妈妈抚摸她的后脑勺时哭得更凶。
第20章 楚河
蒋曼离开后安岚的生活步入冷静期,日常里除了秦列偶尔会用犀利怨恨掺杂着探究的眼神看向她以外,几乎可以算是风平浪静,复杂的感情都随着秋日落叶一起被扫除,安岚的重心放到了学习上。
秋天的雨来也急去也急,放学时走出教学楼还是清朗的好天气,走到一半雨滴噼里啪啦地打着树叶,安岚不得不钻进靠近的楼里避雨。
耳机里放着英语听力,安岚分出一半心盘算着等会是给来接她的人发信息告知位置,还是等雨停了快点跑出去,万一雨一直不停找路过的老师撑一段路也不是不行。
等了一会没等到雨停,反而是有别的人带着一身雨水冲进这栋教学楼的走廊里,安岚瞥了一眼发现是男的,悄悄往旁边挪远了两步。
英语听力是从电视剧里拷下来的,女声正在说她在和某个刚认识的男人date,听前两句话以为只是吃吃饭看看电影的约会,听到后面突然被另一个词击中,原来“date”是指示性很强的词语,安岚默默在心里记下小知识。
她听的入迷,身旁人说的话做的动作一概不知,耳机突然被旁边那人伸手摘下,安岚吓了一跳,往旁边连跨两步,恼羞成怒道:“你做什么!”
这时安岚才正眼看旁边站了许久的男生,最显眼的是他脚下的运动鞋,安岚对品牌logo没有研究,不过贵货一般从款式和配色突显它的价格。往上是熨烫笔挺的校服校裤,上了一天学领子都是硬挺竖立着的,可见他家里的阿姨有多么熟练。
这些在他的脸蛋衬托下都显得黯淡无光,如果说沈暮是三十岁成熟男性的模范样式,这个男生就是青春期男高中生的模板。安岚的无线耳机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由此安岚能从上到下端详他:脸颊边还有尚未褪去青涩的肉,上目线看竟然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在,眉毛修剪过没有青春期男孩的杂乱——这个年纪里罕有的干净清爽男人。
他还举着耳机手足无措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想借你的手机跟家里人说一下我在哪,你一直没听见我就伸手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安岚冷冷地盯着他,“你没有手机?”
“不是,”他认真地说:“我手机落教室了,下雨跑到这边才发现没带。”
安岚还是用怀疑警戒的眼神看他,男生无奈地苦笑说:“我不会抓着你的手机就跑到,我叫,就在你隔壁班。”
有印象,但不多。安岚连自己班的人都是只知道名字对不上脸,更不要提隔壁班的。
虽然他的解释很真诚,但他之前未经允许摘耳机的行为把安岚吓得不轻,她站在原地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好意思,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别的企图,我不能借你手机,你可以等雨停或者等我家里人来跟他商量。”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雨声还在。
雨由急转缓,由密转疏,少男少女的身影隐藏在摇曳的树枝后,走廊前桂花树的墨绿叶子里藏着的小黄花被打落枝头,雨水的气味掺进桂花香,翻出泥土的腥味,腥气在他们的吐息中循环,在这样的环境呆太久会感觉皮肤都裹上一层湿漉漉的雨水腥味。
雨滴打得桂花树枝直摇,阴雨天暮色更加明显,他们站的这栋教学楼废弃已久,鬼气森森的环境里安岚心底惶惶不安,瞥了外面几眼,她几乎要以为不远处的桂花树活过来了,在往他们这边走,不然木头的气味怎么会越来越近。
木头?安岚愣了,吸吸鼻子再细闻,眯眼向外面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沈暮撑着黑伞向这边走,皮鞋踩着反光的雨水,失去眼镜的掩护,黑色浅浅的眼睛陷在半明不暗的天色里,浅色的睫毛眨呀眨,类似瑰丽的蝴蝶标本挥动翅膀打破玻璃罩。他走的平稳,撑一把黑伞,穿着整齐ʝʂɠ干净,大衣衣摆沾不到一丝雨,恍惚间安岚要将他看作雨天里阴气重时现身的树妖。
他走进廊下收好伞,位置站在安岚和楚河之间,先面对着安岚说:“我猜你没伞,下来接你,没有淋湿吧?”
安岚摇摇头,沈暮会意之后转身,把安岚的身体挡在自己的身体后方,这下安岚眼前只有他的背和肩膀,黑色大衣的影子将她完全盖住了。
声音翻山越岭从前面传来,安岚听出是沈暮在说话:“楚······河,对吗?我们在你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还记得吗?”
楚河迟疑地点头,出现在他父亲书房里的人少有这么年轻的,他还有些印象。
沈暮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可以请我的司机送伞过来,或者电话里告诉你的家人你的位置,两种方式随你挑选。但我要先送安岚回车上去,天太晚了,我不放心让她一直在外面,累你多等一会。”
话说得不能再客气,楚河再说不就是不知分寸了,他顺从地接受:“好的,谢谢您······”
停顿是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沈暮的姓名,沈暮没有因他的卡壳介怀,平静地提醒他:“我姓沈,叫沈暮。”
“谢谢您,沈先生。”
楚河正式的道谢安岚已经听不清了,她后来都在回味沈暮念自己名字时的腔调语气。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每次安岚回答自己的名字时,总是希望她的名字能以最好听的方式念出口,是轻一点还是重一点?是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她想让她的名字以本该有的好听方式念出。
沈暮总能做到这一点,“暮”这个字他念得像“moon”,语言的糅合让安岚听他说自己的名字时脑海里立刻翻译反映出墨蓝色夜空中悬挂的一轮圆月,不需要黑色绒布衬托,它的明亮不因外物改变,昨天、今天、明天,日日月月皆是如此明亮。
安岚与他共撑一把伞时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时刻,沈暮的手虚搭在她的肩膀上,确保她的身体完全在伞下不会被雨淋到。安岚抬头望他,他注意到视线,垂眸对她一笑,好像月亮成了雨伞内里的挂件,撑开伞就会掉下,供她采撷。生出凡心是由于月亮不止是冷冰冰的月亮,它是从雨水滋润的泥土中长出来的发光圆形球体,伴有木质香气诞生,天地一色的雪天里点燃月亮埋进雪堆里,就能闻到冰冷的呛人木质香气,就是沈暮环绕在她身边的气味。
这很不妙,安岚当晚洗漱后坐在床边深深思考着,她目前的心境很不妙。
她对沈暮的感情有些过分浓重了,之前因为他拯救她、保护她、教导她,后来又因为他身上突出的成熟性魅力,安岚对他产生了一些超过感激的情愫,这没什么问题,她又不会真的去睡一个大她将近十五岁的男人,她只是用关于男性的想象调剂生活。
但是,今天沈暮接她的时候,安岚竟然觉得他像月亮!她竟然会觉得一个男人高贵皎洁得像天上的月亮!这说明她把沈暮捧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太不合理了。安岚生活中接触的男性基本可以囊括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类型:酗酒醉汉、家暴犯、对同学实施性骚扰的青春期男生、哄骗女人生下私生子然后不管不顾的混账生父。世界上的男人多是这种类型,可这么多人里面,有一个人,他关心她、爱护她、支持她,这个人还长相帅气、性情温和、身上喷香。好吧,他唯一的缺点是年龄大了些,但在众多跟泥巴一样的男人衬托下,安岚觉得他像出淤泥而不染的月亮有什么问题?
安慰了自己之后,她潜意识里的一件事实像鱼刺梗在喉咙口——沈暮对她的好都是有前提的,他希望安岚在未来能反馈给他利益,才关心她、爱护她、支持她。如果安岚不是她那个混蛋生父的女儿,沈暮没有关于她生父家产的需求,他们根本就不会产生关系。
她得转移注意力,不能一直把目光放在沈暮身上了,恐怕发现他的缺点前自己要陷的更深了。
关注一下别的男人,安岚躺下时这么想。
第21章 恋爱
楚河很有名。
鉴于安岚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所以她完全是自己总结得出这个结论的。
判断一个人的名气大小很简单,只要观察他走过走廊时擦肩而过的人有没有因他分神放慢脚步,在他的身影走远后与身边人窃窃私语,流露出或敬佩或鄙夷的眼神。
安岚如此清楚是因为她就享受着这样的待遇,然后她发现楚河处在和她同等的地位上。不过众人对他们投以的眼神不同,他们用看疯女人的眼神看安岚,用仰慕的眼神注视楚河。
安岚倒是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她可是在教室里和人争吵动手过,未知全貌的情况下认为她精神有些失常是可以理解的。
随着观察的时间增长,安岚逐渐发觉楚河被人关爱是有原因的,他是极其特别的人,起码在安岚过去人生的小世界里,还没有出现过如此乐观开朗的人。
只要在走廊上和他对上眼,他就会用笑容向你传达热情,有过此类经历在他的观念里就是朋友啦,下次在走廊上碰到就能打招呼顺便互通姓名,既然知道名字了那他下次就能邀请你一起打球或者参加他的生日会。
仅仅是路过时听到的风言风语都能让安岚咋舌,虽然真实性有待商榷,但能流出此类传闻想必他本人的性格也不会有多内敛。
谣言在安岚的真实经历中得到了证实。
谁都清楚,上次雨天两人在廊下的回忆不算美好,第一次交流就产生了冲突,如果是安岚,之后都不会正眼瞧那个人一眼。
但楚河不同,那天他在操场上打篮球,安岚回教学楼需要穿过体育场的看台,广阔的体育场里篮球场的看台离得不近,楚河却靠他优秀的视力一眼看见了安岚,在一队人眼前喊她的名字然后向她挥手。
当时安岚不知该作何回应,倘若不是人太多需要不允许她用激烈的词汇回应,安岚都要问一句:“难道我们的关系算是朋友吗?”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书房里安岚和沈朝相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女士们占据了沙发,沈暮则站在书架翻看他青春期喜爱的书籍。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你那位姓楚的同学家庭氛围很不错,父母都是很关照孩子的人,他长成这样也不奇怪。”
天气渐冷后沈朝晚间的饮品换成了热可可,她给自己的热可可杯子里加满了棉花糖,甜腻的味道随着身体热度上升发挥出催眠的效果,说话时自己的含糊吞音都没有注意到。
安岚饮食习惯的的口味偏重,却不怎么嗜甜,热可可本来的味道就已经是她接受甜度的上限了,夹杂着些微的苦味酸涩中和甜味正好。
听了沈朝的解释,她讶异地挑眉,“所以他不是装开朗,是真的开朗?”
年轻人的无意笨拙行为在年长人的眼里都会变得幼稚可爱,沈暮倚着书架眉眼含笑说:“不是所有人都会伪装的,你们这种年龄的孩子,大部分都不会装模作样。”
“这可不一定,青春期的小孩内心也是很复杂的。”
安岚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话里含着撒娇的意味,听起来就是青春期小女孩为了证明自己的成熟向家长埋怨。
沈暮和沈朝都被她这少见的孩子气逗笑了,沈朝从沙发里坐直,饶有兴致地问她:“那么内心复杂的青春期小小姐,愿意听一听我对于你人际交往方面不成熟的意见吗?”
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安岚受宠若惊,还有一丝被当作小孩对待的别扭,总之心态不坦荡,下意识捧起热可可杯子,假装脸红是热饮的热气熏的,羞涩地低头说:“当然愿意了。”
“我建议你跟他当朋友,”沈朝说得耐心:“他家庭很好,性格也不错,就我和沈暮几次观察下来得出的结论,能成为你不错的朋友。我认为你和他相处能改变很多观念,或许会在积极的人影响下变得更乐观。当然,如果你感觉他这个人不怎么样,把他当作一个通道也不错,认识别的不错的同龄的朋友。”
乍坐直腹腔那喘不上气,沈朝又懒散地倒回去,语调也变得轻佻起来,“其实我还是更建议你跟他当男朋友。”
“咳!”
安岚是被热可可烫伤舌头了,绝对不是被沈朝吓到了。
“有这么惊讶?”沈朝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逗小女孩的快乐,才不会轻易放过她呢,“我看人不一定准,看男人倒是还不错。楚河不一定是个好朋友,但肯定是个好男朋友。你马上都十八岁了,谈当然也没什么,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十六岁交第一个男朋友沈暮就是这么跟我说的。”ʝʂ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