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自己生育过,他们对于孩子没有大部分家长无微不至的关切,不会妄想时刻监控孩子的去向行动,反而认为要给予孩子适当的自由。
所以晚上九点张姨打电话说安岚还没回家,打过去的电话没人接听,发过去的信息无人回应时,沈暮才意识到安岚出事了。
随后想法得到应验,沈暮接到警察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安岚的家属,让他去公安局领人。
坐上车后早已等着的沈朝困倦地睁眼叫司机开车:“走吧,我们去接闯祸的小姐了。”
沈暮匆忙地穿衣服出门,只在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大衣,搓搓被冷风吹过发红的鼻子,他问一旁假寐的沈朝:“这个时间殷澎下班了吗?”
“不好说,叫他来他也不会不肯,”沈朝睁眼,路灯的光刺进眼睛里,“但有必要找律师来吗?”
沈暮拨出殷澎的电话,等待对面接听,对沈朝解释说:“以防万一。”
好巧不巧,到了警局面对的情况就是那万分之一:两拨人坐在长桌的两端,一端是蒋曼和几个年龄不一的男人,蒋曼脸色不好,她妈妈站在旁边护着女儿;另一端是孤孤单单的安岚,校服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她手肘搁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神情是和这里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无聊困倦,时不时撇撇嘴抿抿唇,完全无视了对面人的眼神。
大约是等太久头发紧绷着让她不舒服了,她把皮筋摘下来松开头发,蓬松卷曲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抬头看钟时眼睛被顶上的冷光照得水盈盈的,手捂着嘴蔫蔫地打哈欠。
早该上床睡觉的小熊在外面熬到现在没有精神了,眼睛都睁不开,呆呆愣愣地等着人领她回家。
沈暮推门就要进去,沈朝在后面拉着他,“诶!哥哥!殷澎还没来,先别进去啊。”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都往门口张望,安岚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确认是沈暮来了她安心地笑了。
她带着甜蜜的笑容朝门口招手,大衣袖子从沈朝手中抽走,沈暮迎着一屋子人的目光走到安岚旁边,蹲下来问她:“这么晚还不回家,发生什么事了?”
第13章 招待
把时间拨回这天的下午,正是适合喝一杯香喷喷热茶的好天气,安岚迷迷瞪瞪地上完下午第一节 课,蒋曼跑过来牵起她的手邀请她一起去上厕所。
秋日午后的阳光里弥漫着橡木浆果的土壤气味,阳光把身体晒得暖烘烘的,蒋曼谈起哪个品牌的新一季衣服好看,早秋系列虽然好看但不出门度假就不太实用,十九岁生日她想要一整套饰品,最好加上一双红底鞋······
安岚哪里懂这些,时尚和奢侈品都是富人才有资格玩弄的东西,只有真的穿上身才知道哪家的衣服最能修饰身材,哪家的衣服质量最差,没有物质堆积想要养成好的审美就需要大量的研究时间。
安岚以前穿衣服都是为了生活,现在的衣服都是沈朝帮她置办的,所以一路上她只能嗯嗯哦哦地敷衍过去,没有让蒋曼的话掉下来安岚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了。
蒋曼看出安岚兴致不高,也不强迫她专心于此,话锋一转说道:“今天晚上放学你来我家玩吧,我们一起写作业。”
漂浮在空中的思绪啪地一下断开,像水下憋气潜水的人突然抬头离开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心脏鼓一般震响,拼尽全力去喘气呼吸,清醒到不能更清醒。
去蒋曼的家里,意味着要和她的父母见面,能见到安岚最抗拒也最渴望见面的人。
收拢不停颤动的手指,安岚佯装推脱:“你父母都在家,我去不太方便吧,会打扰你的家人。”
“不会的,”蒋曼笑得无忧无虑,“我说的是我在学校附近的家,那里就我一个人和保姆住,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攥紧的拳头松开,沉默地松了一口气,安岚冷淡地答:“哦,可以啊,我提前跟家里人说一声。”
“家里人?每天来接你的人吗?我还没见过你父母露面呢,能生出你这样漂亮的女儿,他们应该也很漂亮。”
浮现在眼前的,是被殴打摔到在地上的母亲面庞,鼻青脸肿,面颊上还在流血,护着脑袋嘴里不停求饶的母亲,怎么能不算美丽?
还有另一个人,她素未谋面的属于另一个女儿的父亲,长了十八年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的父亲,会给女儿准备满衣柜衣服的父亲。蒋曼比谁都清楚他长相是否美丽。
胸口萦绕的恶意督促安岚把残忍的真相告知蒋曼,告诉她眼前的女同学是她的姐妹,她的父亲对家庭不忠,至今为止你和母亲都在受他蒙骗。
说明真相不会有任何帮助,只是单纯在发散恶意,安岚不愿做个恶毒的人,却想在此刻让蒋曼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境界——得知一切真相,然后因为真相感到痛苦和不幸。
凭什么她要活的纠结痛苦,而蒋曼就能安然快乐地等待生日。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安岚侧目看蒋曼,漆黑的瞳孔静静盯着她,说道:“家里人是姐姐·······和哥哥。”
人说出口的话都被唇舌矫饰过,区别仅在于不可全信和全不可信,就像安岚没有说出她和蒋曼的关系,嘴里的家里人是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她也从不认为沈暮是她的哥哥。
放学后步行离校于安岚是极为新奇的体验,马路比她想的要长要宽,这时候的风不比午后的热滚滚,反而是凉飕飕的。
坐车太久都不知道走路的感觉了,安岚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有这么大小姐的想法。
学校位于老城区,附近的小区也是旧小区,能长时间保持旧小区的原貌多亏爱子心切的家长们为了孩子上下学方便花钱买下这里的房子,房屋外观上看有种和城市格格不入的老旧。
小区的布局位置太差,走进小区里体感就从凉飕飕变成冷冰冰,阳光从房屋缝隙里透出一丝一缕, 寒意从脊背爬上来。越往小区里面走,草木越茂盛繁杂,阴影下长时间不修剪的草丛比地下室都阴湿。
蒋曼一路上不停地和安岚搭话,走进电梯里安岚被满墙的小广告和断裂的地板吓了一跳,蒋曼羞涩地笑笑,“这里的电梯都这样,旧小区啦。”
电梯在十八层停下,盯着数字安岚若有所思地道:“你父母给你买了这一层的房子吗?不是很吉利啊。”
“买这层也是没办法,别的楼层都卖完了。”
坐南朝北整日晒不到阳光的一幢楼,高层和低层都卖完了,只剩下不吉利的一层楼。
看来大部分人重视吉利多于舒适。
到了十八层,一共是五扇门,蒋曼往最里面的一扇门走,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安岚垂眸看着蒋曼捏着钥匙的手抖个不停,钥匙对不进锁孔,钥匙擦着门锁弹开,好像开个门要她很多的勇气。
“蒋曼。”
安岚突然叫她,蒋曼被普通的一声呼唤吓了一跳,本来就拿不稳的钥匙掉在地上。安岚蹲下帮她捡起来,却把钥匙捏在自己手里不给她。
安岚慢慢地开口:“我以为你会很谨慎很聪明的。”
蒋曼慌乱地扯出一个笑,鼻腔里发出颤抖的声音:“嗯?”
“这扇门前面全是四十码的脚印,你家的保姆穿四十码的鞋子而且从来不拖外面的地吗?”
钥匙在安岚手里终于对准了锁孔,平稳地插进去,向左或向右拧就能打开门,但她松开手,只让钥匙插在锁孔里。
蒋曼僵住不动,身体轻微的颤动带着牙关上下打架。到底没经历过风雨,年龄尚小,对付听话的小羊还游刃有余,应对黑暗里虎视眈眈的肉食动物,她就张不开嘴,解释不出一句话。
两人站在原地相对无言,沉默中骤响的警笛声几乎能穿透耳膜,安岚的面庞在阴影里晦暗不明,但蒋曼听声音感觉到她在轻轻地ʝʂɠ笑,她说:“快开门啊,让我看看你准备了什么我。”
沈暮听完了过程,对谜底还抱有疑惑,他低头悄悄问:“房子里面有什么。”
像是责怪他不能自行领悟非要刨根问底,安岚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坐着招招手示意他弯腰附耳过来,沈暮把耳朵凑到她旁边,安岚贴着他小声说:“是对面的男人。”
沈暮心下大震,连女孩子贴着他说话的鼻息都忽略了,以他的社会阅历不难帮他编造一个完整的故事经过,他甚至设想了在没有第三方干预的情况下可能发生的结果,内心一阵后怕。
他冷冷地扫视一圈对面蹲着的几个男人,这时候也顾不上青少年的心理压力了,色厉内荏地训斥安岚:“你应该先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们,万一警察没有及时赶到,你怎么办?你出事了我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
沈暮严厉的样子于安岚而言很新奇,像家里养的骄矜高贵小猫咪觉得主人要抛弃自己时害怕地瞪大眼睛喵呜喵呜叫。心善的主人想顺顺小猫的毛安抚它,安岚想完整地解释一下全过程让沈暮放宽心别那么慌张,但沈朝带着律师出场了,闲聊时间不得不就此打住。
沈朝在外面和律师一起从警察那里了解了情况,进来了也不多问,仔细查看过安岚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
对面蒋曼的母亲安静观察了许久,在对方的律师来之前都镇静地一言不发,看见沈朝走到对面她惊讶地张嘴问道:“吴太太?”
吴太太?在喊沈朝?安岚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叫她。
沈暮叫她全名,张姨一直喊她小姐,偶尔会从电话里听见公司的下属称她为沈总监。
这位出身尊贵、能力出众且婚姻不幸的女士所拥有的多重身份里,最不值一提的还是妻子这一重。
沈朝的手还按着安岚的肩膀,手掌温温热热的安慰着她,猝不及防地碰见认识但不熟悉的朋友,并且她和兄长对这位朋友的家产有所图谋,维持和平成为脑海里出现的首要目标,在深夜的警局里她勾唇露出招牌的璀璨笑容,“你好,蒋太太。”
“我还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在上学。”蒋太太的视线怀疑地扫过沈朝沈暮和坐在中间的安岚。
她分明记得沈朝的丈夫根本没给她留下孩子,沈朝也从未收养过女孩。
“不是女儿,”沈朝答得简洁:“是妹妹。”
至于是亲妹妹还是干妹妹,就有待商榷了。
蒋太太还想问点什么,律师向前一步站到沈朝身前,深夜里他穿着整套西装外套版型挺括的大衣,精神抖擞地笑脸迎人:“蒋女士,请不要和我的委托人交流,我们来讨论一下您女儿的犯罪情况。”
第14章 牡蛎
任何事件只要出现律师插手就会变得冗长无趣,尤其是同一间房间出现了两位经验丰富擅长辩论的律师,唇枪舌剑把耳朵能接受到的音频占满,双方谁也不肯认输。
他们辩驳的重点就在于蒋曼是否预谋将安岚带进五六个男人等着的房间,她是否对安岚存有谋害的想法。
“我的委托人只有十九岁,她甚至根本不认识房间里的男人。”
“不认识?得了吧,那个房子的房主是你当事人本人,房屋没有撬锁的痕迹,里面的男人不是你当事人放进去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当事人前几天丢了一把钥匙,是他们捡了钥匙进去的,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心慌吗?丢了钥匙为什么不在物业报案?捡了钥匙就知道是哪个小区哪一层哪一间房?用钥匙开门进去之后什么都不偷就脱了衣服等着?你说瞎话也要打个草稿。”
“我的当事人也是受害人,她受几个小混混的胁迫不得不听他们的话做事。”
“你和哪几个男的商量过吗?你叫他们过来对峙,我们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
即便是关乎自身的事,环绕的逻辑和辩论安岚也听得昏昏欲睡。沈暮站在旁边倒是听得专心致志,时不时和沈朝低声交流一下。
安岚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清醒又昏沉的感觉了,耳朵都能听见四周的声音但眼睛睁不开,意识忽醒忽沉,脑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沉沉睡过去。
有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带着她的脑袋向旁边靠,脸颊贴到了柔软的衣料,闻到这个人身上火燎的木质香,以及深秋夜里低温赋予的冷冷冰雪气味。
奇妙的气味渗透柔软的衣料,安岚靠着靠着觉得脸上痒痒的,她先是用脸颊稍微蹭蹭,发现这个人没有推开她,而是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安岚像是得到了许可,用整张脸去蹭香喷喷的软和衣料。
沈暮没空搭理正呼噜呼噜蹭他的小女孩,听着对面的狡辩不耐烦的心情到达了顶峰,不愿再听律师们扯皮,在他们辩论的间隙插话:“我们不会接受和解,蒋太太,安岚她还是未成年,您的女儿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件事是性质并不局限于学生之间的矛盾,而是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犯罪,您的女儿必须要接受惩罚。”
安岚及时报警所以自己本身没有受到伤害,加上蒋曼自己也只有十九岁,惩罚顶多也就是关在拘留所一周。
蒋太太为了避免女儿遭受牢狱之灾留下案底,愿意花大价钱去和解。可沈暮又不缺钱,再大的赔偿数额也不能打动他,他铁了心要蒋曼去坐牢。
警察进来的时候安岚还在睡着,沈暮这时候才叫醒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安岚悠悠醒转,眯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问:“可以回家了吗?”
沈暮低头轻声和她交流:“还不能回家,警察进来了,还要问你几句话,你不要害怕,实话实说。”
安岚睁开眼睛认真地听完,点点头乖巧地答:“好,我知道了。”
进来的是年轻的女警察,年龄小、职位低、长得美,哪一方人都不认得,在场的大人一打眼就知道她是老油条不愿意出面得罪人推出来的替罪羊,放任战火烧到新人身上。
女警叫另一个警察把一直闷声候在一边的男人们带走,会议室一下子空了下来,她翻开记录档案的文件,“听说你们不接受和解,我来这里尝试帮你们调解一下。”
她先看向安岚那边,“这位女同学,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全部了解了,我知道你差点遭到侵犯非常害怕。”
蒋曼的律师想出声辩解,她抬手示意这边先不要说话,继续说:“但是你毕竟没有遭受实质性伤害,没有受伤就无法为对方定罪,所以我建议你接受和解,接受他们的道歉和赔偿,这对你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好事。”
“还有另一位女同学,”紧接着女警扭头对着蒋曼说:“不管你是不是想要伤害你的同学,你都该庆幸她没有受伤,我极力促成和解不是赞同你的做法,你必须真心实意向对方道歉然后保证自己不会在做出这类行为,你能做到吗?如果你不愿意做那就去拘留所里呆几天。”
本来这种没有发生实质性伤害的小纠纷结果都是以和解为主,出动两个时薪昂贵的律师已经是相当小题大作了,双方也都清楚最后的结果多半是和解。
但这哪里是调解,说的话比刀子都硬,像是一人给了一巴掌然后逼着他们脸上带着鲜红的巴掌印和解。
双方都被莽撞的新人警察行为吓沉默了,沈暮沈朝在和律师靠默契对眼色交流想法,蒋太太则在律师的示意下默不作声。一片寂静里安岚仰头天真地问:“那如果我受到了伤害,现在再帮我主持公道,是不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