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笑着解释道:“我有点脱力,等一会儿就好了,大人先走吧。”
邱静岁想要用手撑着站起来,结果还是失败。
她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害怕。
眼前投落下一片阴影,她看见陆司怀似乎是低身凝视了她半晌,然后她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别哭了。”
第20章
邱静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沾下一手的泪水。
“我……我……”一时间,邱静岁有点难堪,她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脸,假装镇定地对陆司怀说,“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大人放心。”
邱静岁见他站在面前久久不做声,等心中稍微平静了一些,想回头看看周围哪里有水源去清洗一下。
这时陆司怀却突然矮下身,一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动作中,他甚至需要微侧开头避开她的脸,邱静岁似乎感觉的两人的耳朵蹭过一下,但很快就被离地的失重感遮了过去。
邱静岁条件反射地攀扶上他的肩膀保持稳定,等注意到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和对方整洁如新的青色锦袍时又缩回了手,只敢用手腕搭着陆司怀的肩头。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说了一句“抱紧”后,才往山下走去。
其实说起来,邱静岁并不是第一次被他如此对待,但是上次是被追杀,她心里害怕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根本顾不得别的。而现在她已经确定脱离了危险,只是有点虚脱,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涌入脑海。
她不好意思抬头看陆司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恨不得自己晕过去算了。在电视剧里,这个时候女主不是应该美美昏厥然后一醒来就躺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可是她的意识该死的清醒。
“行之,真的出事了?”
邱静岁听到下面传来陶衡的声音,想也知道今天设局总归是绕不开公主府的,许多地方必须要陶衡来配合安排。
这么尴尬的样子叫陶衡看见她真的没法做人了,可刚才一死一伤的画面迟迟不能从脑海中消失,她哪里见过那般血腥的场面,是真的站不起来。
既然晕不了,那就装晕算了……
邱静岁将脸往陆司怀肩膀上一藏,坚决不跟陶衡打照面。
陆司怀脚步顿住,他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下方的陶衡道:“嗯。”
陶衡骂了一句脏话:“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这里撒野?”
“还没查清。”陆司怀说话的时候,邱静岁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血腥气很浓的原因,她闻不到陆司怀身上任何熏香的气味。
“这是……邱小姐,她没事吧?”陶衡又问。
“我带她去山庄,她家那边你去支会。”陆司怀道。
“行,放心我不会说出实情的。”
陶衡大概是离开了,陆司怀继续往山下走了一会儿,邱静岁轻声说:“我现在可以自己走了。”
陆司怀站住,似乎是看了怀里的她一眼,然后将她放了下来。
山下已备好车轿,邱静岁上了马车,紧接着陆司怀也掀帘进来,坐定后将座位旁边放着一顶白色透沙罗幕篱递向她。
邱静岁一言不发地接过,她由衷地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丢脸,在别人面前流泪简直有失她作为一个成年理性人的体面。
为了挽回面子,她思考再三后主动开口问:“我觉得不一定能从这些人嘴里问出太多东西,或许从侧面入手会更有用。”
陆司怀撩起眼皮看她。
邱静岁清清嗓子,道:“作为习武之人,大人有没有看出对方的师承路数?”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陆司怀肩膀的衣服已经沾染了斑斑血迹,自然是她刚才蹭上去的,等看到对方脖子上有些可疑的红色血星子时,邱静岁又重新尴尬起来。
陆司怀却似乎并未发觉,他仰头靠在车壁上,立体的轮廓导致偶尔透进来的阳光只能照亮他的半张侧脸,另外半张有些晦暗不明。
“外家闲散路数,说不准师承。”陆司怀眼睛看着虚处,明显在想别的事。
“哦。”邱静岁放弃了给自己挽尊的想法,没有再打扰他。
马车到达崇远山庄,邱静岁戴好幕篱跟在陆司怀身后,被带到了他所住的东离堂西厢房中。
真是让人觉得安全的地方,邱静岁才不会在这个时候考虑合不合礼。
侍女打好水,邱静岁将血迹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胡乱吃了点东西。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等到去审问黑衣人归来的陆司怀,她期待地看着对方,问:“有没有问到什么重要线索?”
陆司怀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百灵台。
“三人已毒发身亡。”
“什么?”邱静岁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他们什么时候服的毒?”
“动手前。”陆司怀看见她失落又郁闷的神色,抿了抿薄唇。
王羽仁从外面进来,他手中拿着半支箭矢,朝陆司怀回禀:“雪薇中的箭。”
邱静岁见陆司怀端详了两眼箭矢后眯起了眼睛,她眼巴巴地瞧着,希望能从上面发现一星半点的线索,起码不要让她这一回白冒险。
似乎是见她如此心急,陆司怀伸开手臂,越过大半张桌子将箭矢交给了她。
邱静岁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终于在箭羽那里看见了一个刻制上去的小字。
“吴。”她沉沉地念出,又问,“是哪个吴家的记号?”
“西昌侯。”陆司怀见她随即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问,“怎么?”
“摆明是嫁祸。”
“因为我说吴景不是凶手?”陆司怀看着她问。
“这倒不是,”邱静岁把箭矢推回去,“他没必要来这一出,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想借此证明这件事反而跟自己没有关系,除非他有后招等着可以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否则就是惹祸上身。”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而对于他的身份来说,不在场证明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不对……”邱静岁想到一件事,面色凝重地问,“真正的凶手怎么会栽赃嫁祸给吴景?”
邱静岁看见陆司怀盯着自己的眼神,立刻表白:“事关我自己的性命,我是绝对不可能告密的。而且我都知道您查过吴景且认定他不是凶手了,做什么还要嫁祸他?”
“所以?”陆司怀拿起箭矢,王羽仁接过收好。
“我也不知道。”邱静岁摇头,颇为挫败地撑着腮皱眉道,“连环杀人案中死者的共同点现在有:官家小姐,青春年少,还有……都参加过三年前韩国公府的宴会。”
“你怎么知道周婉清和梁千柔都去过寿宴?”陆司怀的眼神骤然凌厉,“我从未同你说过此事。”
邱静岁脑中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阵扎过一遍,但面上仍很好地维持住了平静:“三年前我也去了,见过她们,这有何稀奇?”
谁知此言非但没有让陆司怀放下戒备,反而让其看她的眼神更加危险三分:“三年前邱家对外一直称你因溺水失忆。”
“是你在说谎,”邱静岁呼吸一滞,她听见陆司怀冰冷的声音道:“还是邱大人在说谎?”
邱静岁的脑子飞速运转,她不以为意地哂笑:“我虽然失忆,可并非忘记从前的所有事情,只是因为当时受的刺激太大,忘记了溺水时的一小段记忆而已。”
“我父亲那样说,是为让韩国公府欠人情罢了。”邱静岁解释完,也没有急着去观察陆司怀的反应,但心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道如此能不能遮掩过去。
幸好陆司怀似乎并未起疑,他没有再紧抓着不放,起了身,叫她休息过后再走,然后同王羽仁离开了。
――
在回去的马车上,邱静岁脑中仍不断闪过遇险时的一幕幕场景,回到家后面对刘夫人的询问,她才知道陶衡借用的是她去拜会画师的借口将刘夫人先劝回了家。
“那位画师今日不在,等改日再见。”邱静岁搪塞道。
回到屋里,她铺开一张熟宣纸,用小豪笔将那个大黑痦子蒙面人的大体眉眼在纸上细细勾勒出来,心中总觉得怪怪的。
凶手真的会选一个外貌特征如此明显的人做这种事吗?
即便无论事成事败他们都得死,可如果陆司怀顺着特征查到此人平日的身份,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说不定就会暴露雇凶者。
端详了片刻,邱静岁将宣纸收起来。她明显感觉出自己画工的不足,虽然她对画人物颇有天分,但却一直没有机会继续学下去。
连续发生的几次凶案像是接连敲响的警钟,对她的生命进行着倒数计时。但截至目前为止,仅就她自己获得的信息数量实在太少,陆司怀虽然承诺会向她披露案件细节,但明显有所保留,而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实在也没有资格跟对方谈什么条件。
她不能只靠陆司怀。
如今仅仅根据已有的三起案件去推算遇害者的共同点,样本着实太少,基本没有什么参考性,她也在怀疑会不会有一些案件其实是与连环杀人案有关但却因为各种原因被陆司怀忽略了的,要想验证这一点,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翻案卷。
可惜以她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案卷材料,邱元思虽然参与了这两起谋杀案的查办,但他为人一向小心谨慎,很少跟家人说公务上的事。他的书房前又总是有人把守,即便偶尔把案卷带了回来,邱静岁也根本看不到。
所以她没有别的途径可走,只能把主意打到自己手中的画笔上。
如果她能凭借自己的画技成为声明在外的犯罪画像师,那她到时候完全可以根据“归纳法”的推理方式要求官府让她接触更多罪犯和案卷。
但前世她仅仅因为好奇了解过犯罪心理画像的理论知识,仍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能真的运用到实践中。好在前朝工笔画的出现让写实画风成为画届的重要流派,给犯罪心理画像的存在奠定了基础。
所以崔宓邀请她学画这件事,她非去不可。
第21章
没过几天,崔宓果然邀请她去韩国公府学画,邱元思和刘夫人二话没有,坚决支持她能跟韩国公府的小姐来往,一向勤俭持家的母亲跟不要钱似地给她买衣裳首饰,是不想让公府里的人看不起她。
还不如给我买套画笔来得实在呢,邱静岁默默想。
邱静岁带着珍珠去韩国公府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画笔纸张一应俱全,崔家给每一个来学画的小姐们都准备了一份,真是财大气粗。
为什么说是每一位呢?因为自从听说崔宓有想学画的意思后,各家大人都纷纷表示自家女儿对绘画兴趣浓厚,争着抢着要来“陪太子读书”,最后人数一减再减,也还是有三家小姐,要不是崔宓还记着邱静岁,估计名额都要没有了。
给她们授课的是一位鸡皮鹤发,年过六十的老画师,叫龚思道,他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给三个皇帝画过像,声名斐然。卸任后一直在家养老来着,因欠过韩国公府的一个大人情,所以才肯过来给她们上课。
这位老先生那真是当今工笔画届首屈一指的大拿,他从工具的选择和使用讲起,洋洋洒洒讲了一上午还没有正式落笔,学生们听得昏昏欲睡,只有邱静岁和崔宓全程听得都非常认真。
中午在花厅用膳,菜色丰富,色香味俱全。不过邱静岁却注意到上次在围场见过的那位八公主居然也住在韩国公府上。
她朝别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八公主出生的那一年,浑仪监有官员在算过公主八字后说她年支与时支相冲克,是克父之命。为了龙体着想,八公主从小就被送到了韩国公府寄住,且无论年节生辰,从不允许面圣。
下午的课上,龚思道让她们学习控笔,这算是工笔画的入门了,在座各位小姐们诗书都通,控笔在书法那里已经打好了基础,因此学的都很快。
龚画师要求虽然不严格,脾气也很和蔼,但他水平高,对教学也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控笔、行笔都是基础,是第一要紧的,这一下午她们没干别的,净画线了。
下课后,邱静岁双眼昏花,抬头看去眼前的所有直线都变成了弯弯曲曲的样子。
离府前,崔宓的大哥韩国公世子崔鸿泽一身酒气地从外面归来,跟正要离开的小姐们打了个照面。
崔鸿泽年近三十,长相十分普通,起码远远不如他的妹妹好看,长脸窄肩,面色虚浮,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听说他如今只领着朝廷的散官,整日花天酒地不着家。且看他今日见到几位官家小姐,仍旧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们,丝毫不知道收敛,就知道传言不假。
崔宓看上去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哥哥,她淡淡地喊了对方一声“大哥”,然后亲自送各位小姐出了门。
邱静岁真真正正将学画当成了一门功课去看待,回到家又练了两张纸才丢开画笔。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手腕,拉过珍珠来说是要给她画像。
珍珠又害羞又新奇地笑了,但却老老实实地充当着邱静岁的模特。
用膳的时候,刘夫人扼腕叹息地说江锡跟邱元思上峰家的女儿过了定,又数落邱静岁不上心。
晚上躺在床上,邱静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遗憾是有的,但是也能坦然地祝福他,同时也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在纷乱的思绪中,陆司怀的脸一闪而过。她不知道围场那件事后,自己究竟还没有利用价值,陆司怀对于案件的调查进程又是怎么样的。但这么久了对方都没有再联系过自己,应该是就此散伙了吧。
邱静岁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去慢慢提升画技,甚至几年也没有,她只能用大量的基础和临摹训练提升自己画人像的能力。
在去韩国公府学习绘画的头一个月中,家中上上下下十几口人被她画了一个遍,好在进步还是比较明显的,这就是针对训练的结果。
但是除了人像,其他类型的工笔画她画的就不太多了。反观崔宓就学的十分平衡,龚画师的命题作业中,综合来说崔宓是画得最好的一个。
卫国公府。
陆司怀打开父亲的信,细细看完后又返回去重复读了其中一段话。
“近年为父将为你择一门亲事,皇帝戒备之心渐盛,婚事必是低娶,若有合你心意之人可早做打算。”
他收了信,脸上表情不明,但眼睛中却幽幽然缀着星星点点的光。
――
这日上完课后,邱静岁听见其他小姐们在议论吴景的婚事,就没有急着离开。
“听说是定了礼部尚书家的庞梓蕊。”
“那宋秋昭怎么办?”
“本来家世就不匹配,怎么可能娶她呢?”
邱静岁若有所思,她凑到崔宓身边,问:“她们说的是真的?”
崔宓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八卦的小姐们,拉着她来到院子里,无奈点头:“我听母亲说过,两家口头上已经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