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宋秋昭去看公冶芹。
她以为公冶芹不想隐瞒身份了,不愿假他人之手,要亲自去向皇帝回禀情况,结果愣神的功夫就被青竹控制住了双手。
她怀有身孕,本就不敢乱动,更何况一点武功也没有,根本不是青竹的对手。
宋秋昭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死死盯着邱静岁,盯着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住问:“你要做什么?你要带走她?公冶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
“不是,”公冶芹不急不缓地答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把她献给谁,是你太会错意。”
“你!”宋秋昭一时语塞,回想了一下,对方说的竟然是一个事实,他是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事情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变了,难道连公冶家的轨迹也变了吗?
“走吧,趁天黑之前离开京城。”公冶芹对扛着邱静岁的中年男子和青竹道。
不行!邱静岁不在了,她又要过心惊胆战的日子,绝对不行!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都捅出去?”宋秋昭色厉内荏地威胁。
闻言,公冶芹回头看她,笑道:“卫国公世子似乎对这位邱小姐很不一般,如果你能应对得了陆世子,那也随你。”
她当然不能,甚至连吴景现在都是在为陆司怀卖命。
宋秋昭绝望地坐在椅子上,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地面还是看鞋子衣角,嘴唇被咬的发白,渗出血迹,但她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前头两人已经走出了门,青竹落在后面,等了一刻钟才松开宋秋昭,他看了她一眼,将屋门从外面锁上,把她关在了屋里。
那一眼,含着一种本能的蔑视,宋秋昭深受刺激,到门前使劲拍打了几下门扇,旋即便觉得肚子不舒服,不敢再继续下去。
肚子里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困住她手脚的魔咒,她很肯定自己爱自己的孩子,但又切实地痛恨这种束缚。
她必须一边流着泪,一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还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面对陆司怀的盘问。 ――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好像鸟儿就站在她耳边,不断索要着吃食般不肯罢休。
邱静岁觉得浑身没有一块骨头是舒服的,好像被人闪转腾挪过一遍又扭着筋放回原地似的,叫人一动就难受。
好在这份疼痛的刺激让她的意识渐渐回笼,她强自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碧蓝如洗的天,身下颠簸晃动,整个天空像是一碗水一样晃漾开来。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躺在车板上的,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挤入脑海,邱静岁抽着气爬坐起来。
前面赶着牛车的人回头看她,笑道:“总算醒了。”
“公冶芹……”邱静岁喊出他的名字,“你就是公冶芹对不对?”
“是啊。”那人答的十分干脆。
说着,牛车碾过一块石头,邱静岁被颠地坐不稳,一时没法说话。
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行驶在一条羊肠小径上,地上有间距不一的车辙印,可以看出这条路是时常有人走的。
“这是哪儿?你为什么要把我绑架到这里?”邱静岁防备地坐远了一些,问。
“到了就知道了。”公冶芹早转过身去,专心赶车,“青锋和青竹会在暗中保护你我,邱姑娘不必担心。”
保护?监视还差不多,邱静岁看着路两旁的树林和灌木丛,打消了跳车逃跑的念头。
一路上,她多次尝试搭话,想套出点信息来,但是公冶芹最多只是笑笑,并不开口。
到后来她说得口干舌燥,却连水也喝不上一口,干脆也闭上了嘴,养精蓄锐。
万一前头是高山火海,也得有体力去面对不是?
不过想到自己突然失踪,家里人肯定会担心,邱静岁难免焦虑。
去见公冶芹的时候,她是让雪薇留在街尾等候的,希望雪薇能尽快发现异常,找人手赶过来把她救走。
就这么慢悠悠地赶着牛车,按道理来说速度应该不快,他们也没有遮掩,有心人想要搜查,不说立刻马上,最多几天便能追上才是。
可令她失望的是,一直到牛车到达目的地,都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追上他们。
牛车停在一个村庄前面,田陌交通、鸡犬相闻,百姓来来往往,谈话说笑,民风淳朴自然。
如果不是每个村民见到青竹和那位青锋都恭恭敬敬的,邱静岁还只当公冶芹这么心大,敢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囚禁别人的事情来。
但她没料到的何止于此,除了不让她出村以外,公冶芹并不限制她的其他行为,甚至也不限制她跟其他村民接触。
能这么大胆,至少可以肯定在他允许的范围之内,邱静岁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所以她也很识趣,没有做自不量力的,可能会触怒公冶芹的试探。
到了村里,公冶芹也不像在路上的时候那么沉闷了,邱静岁辗转反侧了好几晚,差不多已经对有人赶来救自己感到绝望后,决定摆正心态,好好跟他谈一次。
第73章
自从来到村中, 公冶芹几乎没有干过跟卜算有关的任何事,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厨房里鼓捣吃食, 这要是换个不知情人来看,公冶芹妥妥是一个敬业的伙夫, 但事实是, 他根本不是。
场院里有一架磨盘,这日, 公冶芹正在专心致志地磨绿豆, 就算是这种苦力活,他也选择亲力亲为。
邱静岁坐在院子里的一颗树底下,拿着根黄瓜啃得嘎嘣脆,一点儿也没有小姐的模样。他们俩好似一对乡村间平凡的父女一般, 毫无违和感。
将手中的黄瓜吃完,把黄瓜把往阳沟里一扔,她抱着手走到磨盘边,问公冶芹:“累吧, 我替替您?”
公冶芹动作不停:“你身娇体弱, 哪里干得了这个活,一会儿就转晕了。”
“我来吧我来吧。”邱静岁半强硬地要接手, 公冶芹只当她新鲜, 就让了开来。
邱静岁两手握住用绳子和磨盘拉在一起的磨棒,顺着一个方向转动起来, 时不时抓一把绿豆重新填满磨眼, 动作有模有样, 一点儿也不像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姐。
公冶芹显然也没想到她竟然真能上得了手,颇有几分惊讶地问:“你做过?”
“看也看会了。”邱静岁不以为意, 其实是她上辈子做过,所以上手很快。
“行,那你干着,我去睡觉了。”公冶芹不住点头,对她很满意的样子。
“等会儿,您就坐树荫底下,跟我说说话呗。”邱静岁拦住他遁走的意图。
公冶芹本质上还是个人精,他什么都明白,没有拒绝地坐到一边的时候,就代表了他愿意同她谈。
对方摆出这幅模样,一时之间邱静岁倒不知道该先问一个什么问题了。
跟蒙眼驴一样一声不吭地转了几圈,邱静岁尝试着从不很要紧的问题入手。
“您跟宋秋昭认识?”
“她十一二岁刚出名我便知道她了。”公冶芹答得很快,语气带着些怀念,“那时候她年纪虽小,但京中不论哪家小姐都不如她生的好看,各家有红白事都会记得请上她父母。等稍微大了一点,京城媒婆就没有没上过她家门的……呵,偏偏她小大人一样,宠辱不惊,不想攀上高门,一心盼着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知道这样子更叫那些人看中她,等她到了嫁龄,问都不问直接去下聘的都有好几家。”
“看来您也动过心思?”邱静岁故意问些八卦的话。
“为人父母,难免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公冶芹脸上的笑容愈发变淡,“跟她有其他接触,应该是我刚到公主府做伙夫没多久的时候吧。”
“我这副模样,说跟从前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稍作遮掩,连本家的人都认不出来,但是她却认出我来了。”
“真是眼力过人。”邱静岁意有所指。
公冶芹笑:“眼力过人也好,未卜先知也罢,总之她提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让我想办法帮她遮掩自己八字不好的事。”
“什么条件?”能打动一个不惜抛家弃子、假死逃脱,又隐姓埋名留在京城的人,这条件恐怕很不一般。
“天书的下落。”公冶芹答。
终于说到这个了,邱静岁心中激动,脸上装作不经意般问道:“天书究竟是什么?”
公冶芹笑而不语,邱静岁就知道这个问题他是不会回答的了。
她默默挫败了一会儿,转而问:“你就不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
公冶芹不以为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不可能事事都去好奇。”
越是懂得多的人,承认自己无知的时候就越是痛苦,能做到这一点,公冶芹其实很厉害。
“那天是你让她带我过去的?”她又问。
公冶芹突然似笑非笑地说:“着急的可不是我。”
一句话足以让邱静岁警醒,当日的陷阱,宋秋昭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引诱之人。
再深想“着急”这两个字,邱静岁便想明白了。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问话,默默消化着被人出卖的事实。
期间有村民来找公冶芹换菜,换完说了一会儿闲话。
等村民走后,邱静岁才问:“她想让我死,我倒能想明白,但你想让我活下来,我就想不通了。”
“哈哈哈哈,”公冶芹爽朗地笑了三声,似乎真的被她逗得不行,“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其实这几天邱静岁反复回想,那天见到公冶文之后,他在那边写来算去,估计算的就是她。
长久以来,邱静岁不是没有猜测过他们找的那个人可能就是自己,但是她没有办法跟任何一个人说,而这个结果却关乎着自己的性命,她只能将猜测掩埋在心底。
这也是她特别避讳公冶文、段山等人,怕他们对自己卜算的原因。
起初,她也曾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一想到他们找的如果真的是自己,就忍不住想哭想尖叫。但随着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逝去,邱静岁的愤怒逐渐盖过了害怕。
现如今猜测被证实,邱静岁反倒比以前踏实了,现在只用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就行了。
见她一脸坦然,公冶芹竟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以为牺牲你一人就皆大欢喜了。”
“我知道。”邱静岁也认真地说,“天命难违,就算我死了,大概也有别人接替吧。”
“哦?你怎么知道的?”公冶芹问。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邱静岁顿了顿,补充道,“一个您认识的人。”
公冶芹的神色明显恍惚了一下,他苦笑道:“是段山吧?他知道我还活着?”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邱静岁反问,“不是您故意让青竹露出马脚的吗?”
“故意?我可没有这种想法。”公冶芹摇头,“青竹是青锋离开我后收的徒弟,那个时候他大概还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行之太聪明。”
公冶芹看着她问:“段山,他知道我还活着,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他只是不敢相信。”邱静岁道。
公冶芹自嘲:“看来我得躲着他点。以后你见了他,可别说见过我。”
“我还能见到他吗?”如果他不放,别说段山了,她连家里人都见不到吧?
“怎么不能?”公冶芹笑了笑,道,“我去做饭了,你磨完把青锋他们俩叫回来吃饭。”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青锋,是不是章家人?”
“是,曾经章家把他送到公冶家保护我,后来我假死,就把他暂时遣走了。”
看来青锋就是打伤雪薇等人的那个高手了。
她把篮子里的绿豆磨完,刮到盆里,送到厨房,转身往田边去寻青锋、青竹二人。
远远就看见青竹站在田埂上,边给村里小孩吹牛边倒退着走。邱静岁团住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青竹!你师父呢?你俩别乱逛了,回来吃饭!”
青竹正在做金鸡独立式,听到呼唤也大声喊道:“师父不知道去哪儿啦!我这就回去。”
说着,他几句话打发了小孩子们,顺着田埂快步往邱静岁的方向跑。
乡村的田埂又窄又不平,但是青竹走得却稳得很,显见是练过武的人了。
他跑到一半,好像被田边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跳下去从田里抓起来一样东西,扯着继续跑过来,嘴里喊:“加饭了加饭了!”
邱静岁定睛一看,他手里拽着的分明是一条草绿色带黑斑的长蛇。
她魂飞魄散,大喊了一声,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边喊:“你快把蛇扔了!!!!”
青竹还在念叨着加餐,他身后的村童们笑得前仰后合。
一直跑到农院,邱静岁见青竹手里还拿着那条蛇,立刻关紧了篱笆,两人隔着篱笆对峙。
“你把蛇扔回去!!”邱静岁出离愤怒。
“怎么了?”青竹还笑嘻嘻的,“你怕长虫啊?”
“你扔不扔?!”
“这个能吃啊,扔了多浪费。”
“你要是不扔,我就不让你进门!”
青竹看了看半人高的篱笆墙,笑得停不下来:“它能拦住我?”
说着就要运起轻功翻进来,邱静岁大叫:“你敢!!”
听到外面有动静,公冶芹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他们俩只是在玩闹,也没制止,笑着又回去了。
“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院子里回荡着邱静岁崩溃的喊叫声,和青竹欠儿欠儿的调侃。
看着饭桌上的蛇羹,邱静岁顿悟了。害人者人恒害之,这一定是当初她用油炸蚂蚱来祸害陆司怀的报应。
她也贯彻了陆司怀的应对方法,坚决不往那边动一筷子。
陆司怀……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她一时出神,没听到公冶芹的声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青竹已经嬉笑道:“一看就是在想情郎呢,哪儿听得见您说话啊。”
熊孩子!邱静岁牙痒痒,粗声粗气地问:“干嘛干嘛,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啊?”
“那都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我们这些泥腿子怎么会在意那个?”
邱静岁懒得跟他斗嘴,朝他翻了个白眼,转去问公冶芹:“怎么了?”
“你今年二十了吧?”
“对啊。”邱静岁坦然承认。
“嗯,岁数也对……”
邱静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咬着筷子想了下,问:“您跟陆大人很熟悉吗?”
“说是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公冶芹笑呵呵地问,“你想打听他小时候的事吗?”
“我才没那么无聊……”邱静岁小声道。
吃完饭,下晌的时候,青锋从村外回来了。
原来是村里有一户人家要盖新房子,村里其他闲着的劳力都去帮忙,青锋能写会算,力气也大,就帮着上外面买砖头拉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