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走过去,不敢出声询问,害怕是自己认错了人。
直到两人只剩一臂的距离,邱静岁试探着,想要伸出手触碰他的背影,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缩了回来。
万一、万一不是他怎么办?
可她将要缩回的手却被那人转身拉住,紧接着自己便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邱静岁抬起双手,从后面抱上他的双肩,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笑起来:“大人,你来了。”
怀抱更紧了,邱静岁也紧紧回抱住了他。
“我没事,吃好喝好,估计都胖了呢。”邱静岁说,“您一定猜不着是谁把我带来这里的,是公冶芹!我见到公冶芹了。”
邱静岁迫不及待地说:“他真的还活着,而且我之前还见过他一面呢,就是在沂河围场,他之前一直在定安公主府上……”
话还没有说完,邱静岁就被陆司怀按着肩膀推离了怀抱。
邱静岁歪头看他,道:“怎么了大人?”
“三个多月不见,你还有没有别的想说的?”陆司怀的表情超级臭,邱静岁想往后退一步,但是没能动弹得了。
她想了想,说:“有。”
陆司怀的脸色好了几分:“说吧。”
“今后三年中秋无法夜观星象。”邱静岁道。 “还有吗?”陆司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问。
“还有。”
“说。”
邱静岁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其实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
不论是吃惊也好,防备也好,邱静岁以为对方应该会对如此爆炸性的消息做出点反应来的,但是陆司怀却只是变得越来越生气,暴风雨降临的预兆在他眼中凝结。
“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啊?”这下轮到邱静岁瞠目结舌了。
他问:“没了?”
“没了,这还不够?”邱静岁如实道。
“行。”陆司怀拉着她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走。
邱静岁摸不着头脑地问要去哪儿,陆司怀理都不理她。
到了村外,追霄和飞蜓两个人正在解缰绳,邱静岁挣脱了一下,陆司怀好歹放开了她。
“这里是哪个地界?”邱静岁问追霄。
追霄看了眼陆司怀的表情,低着头躲开了。
“干嘛啊,我真的没有隐瞒。我发誓!”邱静岁崩溃,她举着手指,把这段时间的一言一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陆司怀照旧不理她。
“真是的,搞不懂你们男人,真是太小心眼了。”邱静岁脾气上来,也懒得解释了,骑着马走在他们中间,鼻孔朝天。
走出了很长一段路,邱静岁倒也明白了陆司怀他们为什么这么久才找到无名村。
无名村位于两山山谷,虽然不说是与世隔绝,那也差不了太多,距离最近的村镇都要半个时辰的路程,村里人又排外,因此藏得很深,极不容易被发现。
到了城里邱静岁才知道,其实她就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度州府呆了三个多月,灯下黑莫过于此。
不论如何,起码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她都能安稳度日。所以邱静岁还想着赶快回京去,让家里人不要继续担心了。
但是陆司怀没有急着回京,反而去了度州府旁边的另外一个府县去查案子。邱静岁才知道他是借了公差的由头出来的。
他手头上的案子基本用不上邱静岁,她索性洒脱地好好在外面逛吃逛吃了一阵子,等陆司怀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消干净了,她才又去找他说话。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你八月生病请过一个郎中,飞蜓从他那里查到了你的下落。”
“怪不得,公冶芹要等到那时候才点头。”邱静岁了然,“大人你见过公冶芹了吗?”
“嗯。”陆司怀说,“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
“是不是公冶芹跟您说的,我是承接天命之人的事?”
“他没有说,”陆司怀道,“不过他不会无缘无故把你掳来此处,原因如何,并不难猜。”
是啊,陆司怀这么聪明,应该很快便猜到了吧。
“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呢,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问我要了一样东西。”
邱静岁怔愣住:“是……天书?”
陆司怀点头。
她挫败地说:“这个我没问出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想了想,又道:“就这么交出去没问题吗?毕竟那么辛苦才拿到手的。”
说到这里,邱静岁自己也惭愧了,要不是她太轻信宋秋昭,手里的天书也不会丢。
“书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邱静岁立刻挺直了身子回道。
不过想当然的,陆司怀肯定把天书的内容抄录备份了,只要问题不是出在纸质上,其实不大要紧。
而公冶芹竟还如此坚持地要拿到天书残页,或许是邱静岁的话终究还是没能撼动他的想法吧。
――
等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了,错过了今年的沂河围猎,陶衡还特意来信表达过遗憾。
关于邱静岁失踪的这件事,陆司怀当初查的很小心,没有惊动别人,也跟邱家达成了一致,对外一直宣称她在家养病,闭门不出。
这次回来,邱父和刘夫人两人分别都找她谈过一次心。
两人谈心的内容大差不离,就是说女孩子在刑部做事太危险了,很容易招人仇恨,让她好好想想,要不以后就别做了。
他们还以为邱静岁被绑架是因为办案子的时候得罪了人,却不知道无论如何她是躲不过这一劫的。
平心而论,邱元思和刘夫人是真心爱护孩子的好父母,不像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家长一样,把女儿看做利益交换的工具,邱静岁非常幸运能拥有这样的父母,但她知道自己无法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以后一定有的是时候让他们担心。
在她消失的三个多月期间,邱家已经正式与周王府过定,年底前宁川郡主即将过门。
回到家里,略轻松了两天,邱静岁听说了宋秋昭生子的消息,特地找上宋三娘,说要和她一起过去送礼。
宋三娘一无所觉,欣然答允。
西昌侯府。
不知道是不是西昌侯的喜好问题,府内林木异常茂密,丢失了园林设计中自然与人工浑然一体的和谐。高大的树木遮蔽下荫翳,衬得侯府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吴景兄弟众多,但他毕竟是世子,院子总比其他人要大些,他后院人少,倒也不显得拥挤。
院子正房住着吴景的正妻,这会儿房门紧闭,连个丫鬟都没有进出。
西边就是宋秋昭的房子了,因为生产的缘故,屋子里一扇窗户也不开,恰逢暑热的时节,在屋里站不了一炷香就开始浑身冒汗。
作为孕妇的宋秋昭还要被塞在屋子里的最深处,垫着厚厚的坐褥,她几次想掀开身上的被子,都被丫鬟、婆子和来看她的人制止。
她的脸像是煮过的虾子一般,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夏天生孩子,确实受罪。
邱静岁站在众人身后,宋秋昭一时之间没有看见。
年长的几个人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教导一些妇人生完孩子的注意事项,宋秋昭心里烦到极点,但还要勉强做出一副悉心聆听的样子。
这个时候小辈也过来献礼,先是宋家的小姐、亲戚,然后是宋秋昭从前闺中的朋友。
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宋秋昭的笑容便真心许多了,正巧这会儿婴儿被奶娘抱了进来。宋秋昭忙接到怀中,脸上浮现出初为人母的慈祥表情。
其他人也发出欣喜的声音,说着捧场的话。
“看这小子,才生下来就这么俊。”
“那可不是,你也不看看他爹娘长的模样好不好。”
“哈哈哈,说的是。”
不过因为房间里太闷,没过一会儿婴儿就热得受不了哭闹起来。
孩子被奶娘抱出去,大人们也站不住了,侯府年长的女性长辈就进来请客人出去吃饭。
宋夫人几乎是留在最后,贴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话才准备离开,她转身的时候,看见宋三娘和邱静岁还在,以为她们姊妹有亲密的话要说,也没阻止,只是道:“说完赶紧出来,别让一桌长辈等。”
其实宋三娘没有想留下,只是被邱静岁牵着手,想走也走不了。
邱静岁对宋夫人笑着应下来,看她离开后,把自己带来的礼摆到旁边的桌台上,坐在了刚才宋夫人坐的位置,她目光直视着宋秋昭,反倒是后者,起初因为吃惊看过她几眼之外,之后便红着眼眶低下头去。
“三娘,我跟你姐姐有几句话想说,能麻烦你去外面等一下吗?”邱静岁头都不回地说。
宋三娘从小不受重视,最会看人眼色,短短一两句话,再看看她俩的情形,不用再多说什么,便自觉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门被从外面关上,邱静岁说:“显然,我没死,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接下来起码好几年的时间你都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宋秋昭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她:“为什么?”
“公冶芹跟我说的。”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基本都说了,包括你害我的事。”邱静岁蹙起眉心。
即便是刚刚生产完,在她眼里的宋秋昭仍然是好看的,如果没有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她或许还会努力亲近她。但现在呢,她觉得宋秋昭就像是一具裹着华丽衣裳的皮肉,里面其实早就腐烂的干干净净了。
刚才的话像是戳到了宋秋昭的痛点,她眼眶愈发变红,眼睛里的血丝配上她这副模样有几分骇人:“我不是故意的,陆司怀查到我的头上,如果你不死,那我就要死,换做是你,你也会跟我做一样的事。”
“我不会,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自己去面对。”邱静岁干脆地回道,“不过我知道这件事根本原因不在你,你又怀有身孕。所以我理解你,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呵,说得轻巧……如果不是陆司怀,你早就死了。”宋秋昭的表情逐渐坚定,就像那天她设下圈套把她引诱到公冶芹那里一样,即便刚开始有挣扎,但实际上内心早就做出了选择。
“是的,我也说过了,我理解你,只是作为受害者,我不能风轻云淡地把这一页揭过去,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得知了那么多隐秘,但是我相信一句话,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事在人为。”邱静岁站起来,“我不是来对你说教的,以后你还是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走了。”
门被再次关上,屋内闷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宋秋昭半伏在被子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邱静岁食不知味地坐在席间,她想:如果没有陆司怀,她大概会死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场追杀之中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跟她的关系越来越大,跟陆司怀的关系越来越远,要不是自己,他应该不会继续查下去了。
本来他继续调查的理由也只是一个幌子。他的妹妹陆玉书,事实上并没有死,邱静岁敢肯定陆司怀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否则之前不会那么沉得住气。
从邱静岁被聘为刑部的画师之后,其他眼馋这门差事的画师也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营,真有几个画师被招了进来,邱静岁更多时候只是充当陆司怀的专属画师。
现在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已经大体查清了,再厚颜无耻地留在陆司怀身边,也就是仗着他在乎自己,会保护自己,成为他的拖累。
她没有什么牺牲精神,即便她的死能换来平静的一切,她也不会那样做,更何况她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就这样吧,不论是奋起报复,还是做个鸵鸟隐匿于江湖,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不要再耽误其他人了。
从西昌侯府回家后不久,邱静岁跟父母亲说,经过自己认真仔细考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她将交还腰牌,从此以后不再去刑部做事了。
邱父和刘夫人都很欣慰,也很赞同她的做法。
刘夫人甚至摸着她的头发,感慨道:“终于长大了。”
邱静岁环抱着母亲,把头靠在她的怀里,总觉得只要这样,无论自己将要面对多么残酷的现实,都能鼓起勇气来。
――
“小姐,宋秋昭上门来求见……”珍珠从门外跑进来,道。
“不见。”
邱静岁刚交完腰牌回来,正在收拾包袱准备去外公家住一段时间,宋秋昭求见面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前几天吴景被派去褚南镇守历练。他也干脆,抛下刚出生的儿子,说走就走了。
他家里人百思不得其解,到处打听,最后从亲戚那里得知这次调动跟卫国公府有关。
宋秋昭这才知道吴景得知她得罪了陆司怀,为了保住她们母子,自请离京。
她哪里得罪过陆司怀?无非是存心害过邱静岁这一点,犯了别人的忌讳。
到今天,吴景对她付出了太多,宋秋昭可以对不起任何人,却唯独不想对不起吴景。因此她拖着刚出月子的身体,把自己的脸面全部丢掉,一次次地上邱家的门,把自尊摆出来求别人践踏,希望他们能高抬贵手,让吴景回来。
但邱静岁却说到做到,不要说原谅了,连面都不见一次。
珍珠问:“她老来找小姐做什么呢?”
邱静岁把包袱系好,拍了拍手:“谁知道,马车备好了吗?咱们走吧。”
虽然她没想过让陆司怀去报复宋秋昭,但是也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心肠,既然事情已经是如此了,那就这样吧。
“好!”珍珠拿上东西,两人从后门坐上了马车,马夫驾着车,一路往禹城行去。
第75章
八公主意兴阑珊地回到韩国公府, 她今天出门时多番仔细打扮,如今看来竟全成了笑话。
崔宓赶上来问她今天进宫的情况如何,她心头无端火起, 甩手抓起桌上一个铜质摆件仍在地上。
崔宓被吓得花容失色,见她表情不好, 犹豫着问:“公主, 今天进宫不顺利吗?”
憋了一路气的八公主发泄完,抹着眼哭起来:“既然不想见我, 又召见我做什么?!”
她满心欢喜, 以为父皇要见自己,兴高采烈地跟着太监去宫里。结果她这一路只看见那些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皇子公主们,是如何高高在上、颐气指使地对待她的。
即便父皇派人对他们加以驳斥,但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女, 又能下多重的手。
反观自己,这一次进去,赏赐是得到了一堆,但连父皇和母妃的面都没能见上。
“不见我, 还把我叫去做什么!”八公主重复着这句话, 揉着脸哭得伤心。
看见她这副模样,崔宓如何不了然, 她蹲下去捡起摆件, 把哭个不停的八公主抱进了怀里。
“都把我叫到宫里去了,为什么不能见我一面?”八公主抽噎着反手抱住崔宓, “什么封地封号, 以为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