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规矩……”崔宓拿起梳妆台上的翡翠手镯,撑握在手心中,眼泪扑簌簌掉落。
绣梅眼见不对,又害怕她把镯子摔了,连忙跪下,把镯子夺下来放回奁中,叩头请罪。
“外头有什么新消息?”崔宓哭了一阵子,面无表情地将眼泪擦拭干净,心里像是被万虫噬咬,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京城的消息多如牛毛,但绣梅知道崔宓指的是什么,她也哭了,劝道:“小姐何必再问,岂不伤心?”
崔宓脾气一贯都好,从前也是明媚欢快的性子,但是如今却如枯木一般,了无生意,只念叨着要绣梅告知外头的情况。
“父亲母亲为了找借口不让我出去,竟把城外院子都赔了进去,好狠的心。绣梅,我只能求你了。”崔宓现在不流泪了,但神情却更加憔悴。
原来是为了让小姐不要出门找的借口,绣梅这才知道情由,暗骂自己说错话,又对崔宓狠不下心,一时想:或许把实情说出来,小姐便能死心安心待嫁呢?老话说刮骨疗伤壮士断腕,都得疼死一回才能往好处走,反正现在小姐这个样子下去,是绝对不成的。
她定了定神,紧紧握住崔宓冰凉的两只手,道:“奴婢可以说,但请小姐看在国公爷和夫人的份上,听完便丢开手吧,世间好男儿多得是,何必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呢?”
崔宓面如死灰,行动也凝滞几分,只是听到绣梅的话,沉默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绣梅转悲为喜,信以为真,半直起身,边回想边答道:“邱小姐去卫国公府上回来没有三日,卫国公府就送去了采择之礼,偏不是送的大雁,却是只羊,听媳妇们说这是老黄历的习俗,取吉祥的意思,不知为何把它搬了出来。”
说到这里,绣梅想起一件事,因为这消息太稀奇,甚至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八卦:“听说两家都没合八字,对外只说是天婚。奴婢想怕不是双方都合过,五行实在不能中和才这样说,要不然采择礼用什么羊呢?”
八字不合,却做出这许多曲折来去全双方颜面,仍要求娶;八字相合,夫妻同心一体,白头偕老。
一时之间,崔宓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他俩是哪一种情形更好些。
崔宓自觉得泪都要哭干了,还是要问:“那如今过定了吗?”
绣梅犹豫片刻,叹气道:“便是今日。”
第92章
官媒梁妈妈穿着紫色的褙子, 暗红缎面鞋子,挥舞着一方嫩黄色的手绢,用高扬的嘴角将涂着红胭脂的腮颊挤出一个鼓包:“邱夫人, 您养的一双好儿女,儿子不说了, 年纪轻轻就考中做了官。女儿更了不得, 模样人品样样可人,有这样的孩子, 您老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梁妈妈做官媒都二十几年了, 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的婚事,就算没经过手,也绝对了如指掌,不过卫国公家和邱家的这门婚事却里里外外透着奇怪。
首先, 婚事定的太仓促了些,原先陆司怀的婚事京城中传的风言风语的,竟没风闻得关于邱家的消息,邱小姐突然现身国公夫人的宴会引起议论纷纷后, 陆家连个磕绊也没打, 就找上了自己去邱家提亲,不用想, 这么痛快, 必然是事先定好的;二来,婚嫁六礼, 虽然民间大多省去了问名、请期和纳吉, 但是在官宦人家中六礼怎么都要走一遍, 不然便是惹人笑话,陆家和邱家却不在乎这些, 尤其是省去了问名,连男女方的八字庚帖都不问,直接就到了过定这一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孩子们的八字会不会相克;三则,要说陆家轻视邱家,不重视这门婚事,梁妈妈看着那一担担的纳吉礼,分明是十足看重女方的成色。连纳吉之礼都有这么好些,那聘礼自然不必说,估计邱二小姐使劲花费个八辈子也用不完。
不过她吃这碗饭这么多年,太懂得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不管心里怎么奇怪,总之邱家以后一定是要飞黄腾达了,那她只管恭维便是。
这拍马屁也是大有学问,梁妈妈惯会看眼色。起初和邱家打交道的时候,本以为他们家攀上了卫国公府这样的权贵高门,一定十分不容易,便竭力夸赞邱二小姐得嫁贵婿。但是邱家居然不是那种轻浮人家,闻言并不十分得意。梁妈妈言语间就转了口风,称赞小两口以后一定夫妻和美之类的话,却换来了邱夫人的笑脸。
其实过定也没什么太大的排场,不过两家人的事而已,但这个时代风气相对保守,所以让媒婆从中攒合显得更加规矩些。
纳吉完毕,如无意外,婚事一般不会再发生变化。
陆司怀的意思是年前纳征,下聘礼定婚期,征,成也,如此婚约才正式成立。邱静岁虽然不舍家里,但是客观情况摆在眼前,容不得她慢慢待嫁。况且自己年纪已经不小,刘氏在外面实在听了不少冷嘲热讽,早嫁过去,也省的刘氏再天天念叨。
只不过,邱静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年后成婚比较妥当。一来可以有充足的时间筹备,毕竟自己亲身经历过,知道婚礼筹备完全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尤其卫国公府家世煊赫,要准备的事更繁琐。二则,嗯……那个什么婚前恐惧症,她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其中滋味,很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心理调节。
外面媒婆的恭维夸赞声不绝于耳,邱静岁听着浑身难受,好歹挨到纳吉礼毕,陆家的人和媒婆离开,她才扒着门框问:“都走干净了?”
邱父和刘氏步步生风地往屋里走,看见她这样子,立刻将笑脸变做怒容:“马上要出嫁的人了,还是这么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以后到了婆家,有你好受的。”
不过话说回来,卫国公夫人顶多呆到大婚礼毕后便要回诸南去,偌大公府只有他们小夫妻俩住着,邱静岁不用受婆婆管,日子怎么都好过。想着女儿未来的好日子,刘氏脸上的怒再也挂不住,她旋身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盅感叹:“不要说是你,连娘都感觉好似在做梦一般,这么好的事,竟然就成真了?”
说着,连茶也不喝了,招手叫女儿来到自己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露出引以为傲的笑容。
邱静岁被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呲着牙抽回手,在刘氏身边坐下,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刘氏立刻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如意?”
“娘,”邱静岁撒娇般喊了一声,“我好害怕。” “怕什么?”
“就是不知道怕什么才心慌。”邱静岁走过去抱住刘氏的腰乱晃,“娘出嫁前不害怕吗?”
“胡说什么?越大越没规矩。”邱父骂了她一句,但也知道母女俩要说悄悄话了,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识趣地去了自己书房。
“娘出嫁的时候才十六啊,比你小多了。”刘氏一手搂着女儿,目光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邱家来人缴担红的时候,我还当好玩呢,把许亲酒上的花络扯来绑回礼的筷子,叫你外婆好一顿打。”
邱静岁笑出了声,乐完却还是有淡淡的惆怅挥之不去。
“你嫁过去是享福的,”刘氏摸着女儿的头发,满怀宽慰,“家世是其次,主要是人好,对你好,你们相处的来,这就是天赐的良缘。”
“娘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邱静岁这话说到一半就哑了嗓子。
“当然舍不得,”刘氏笑着看她,“但是我不能留你一辈子啊,你总要成家的。别害怕,以后等你有了女儿,你便懂得娘的心思了。”
――
根据邱父打听的消息来看,皇帝针对的主要是禹城的官员,对普通百姓并未深究,这也让邱静岁最终坐定,安心静观事态发展。
但是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本以为此事跟自家关系不大的,但是外公一家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按照脚程计算,邱家寄出去的信件应该刚到禹城才对,但是外公刘永意却带着刘茂秀和她父母赶到了京城。
刘茂秀一见邱静岁,便泪眼婆娑地扑上来将她一把抱住:“表姐,事情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众人忙将刘茂秀劝住,大家坐下慢慢说起来,邱家才知道,原来刘家虽然没有被波及,但是刘茂秀的未婚夫本家却参与其中,他自然也被连累,如今已被下了大狱,恐怕得在牢里过这个年。
刘家的心思其实很直白,来了没多久已经打探了好几次邱家和卫国公府定亲的事,一看便知是想借陆家的路子走人情。只是现在陆、邱两家毕竟没有结为姻亲,婚约阶段就为这种事求告上门很掉面子,邱父和刘氏主要是怕女儿被陆家看轻了去。
再说了,这门婚事能成,邱家都知道是两个小儿女看对了眼,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没什么关系,这事似乎还要看邱静岁的意思。
不知不觉,在场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邱静岁。
邱静岁自己自然有一番考量,不过倒不是出于嫁过去的地位、看轻不看轻之类的话,而是琢磨着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
思索良久,她发现自己对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即便有个模糊的计划,也不敢说有几分把握,还是要请行家来帮忙参详参详,于是便道:“外公外婆别急,我找人打听一下消息,你们安心住着,别着急。” 好歹现在跟陆司怀定了亲,公共场合见见面都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还有逢金这么个方便的地方,当天邱静岁便去找了逢金的掌柜要求传话,下午日落时分便等到了刚下衙的陆司怀。
听完了她的讲述,陆司怀道:“早先有御史上书过禹城两重献贡之事,皇帝不欲责罚平民,他虽被下狱,最后也会有惊无险的。”
听陆司怀这么说,邱静岁稍稍放下心,忍不住好奇地问:“是哪个御史如此正直?要是能让他知道多少无辜的百姓被牵连,给他这把干柴上浇些油就好了。”
陆司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邱静岁摸不着头脑地问:“怎么了?我问的不对吗?”
在她的追问下,陆司怀才道:“你认识。”
“谁?”邱静岁更好奇了。
“江锡。”
第93章
江锡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陌生的钥匙, 却要用它去打开一扇熟悉的门。
邱静岁下意识地问:“谁?”
不知道为何,陆司怀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你不记得他?”
其实邱静岁在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已经想起来了, 江锡就是之前母亲想给自己定的说亲对象,但是既然陆司怀这么问, 邱静岁本能地换了一种虚假的回答:“名字有点耳熟, 但是跟人对不上。”
陆司怀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江锡,邱静岁这才知道他已经考中了进士并入朝为官, 做的还是御史这种得罪人的言官。
“我明白你的想法, ”陆司怀心情很好地说,“我帮你。”
“谢谢。”邱静岁迟疑几秒,慢慢握住了陆司怀放在桌边的左手,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红霞。
陆司怀反手将邱静岁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修长的手指轻巧地翻开她的手心,用大拇指摩挲着,却说道:“手这样冷?”
邱静岁几乎不能把视线从陆司怀的手指上移开,只是还记得要回答他的话:“我自来体寒, 夏天还好, 冬天就会如此。”
与她相反,不知道是体质还是练武的原因, 陆司怀的手心异常火热, 这股炽烈的气息就像要从两人交握的手间传递到邱静岁身上直至脸上。
“以后冬日里可以搬去暖阁住。”陆司怀慢腾腾地将她一只手捂热乎,又放下, 示意她把另一只手伸过来。
“啊, 算了, 反正待会就又凉了。”邱静岁不好意思了,她推拒道。
但陆司怀很坚持地张着手心, 邱静岁只好妥协。又听他十分认真,似乎很把这当一件事的模样说道:“晚些叫王大夫去你府上看看。”
“其实,应该和我落过水有关,体质哪里那么好调,反正也没什么影响,别麻烦王大夫了。”王大夫是住在卫国公府上的一位大夫,邱静岁从王羽仁和段老先生嘴里听说过,医术非常高超。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邱静岁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手递了过去。
“不要讳疾忌医。”
“我哪有……”
“明日你生辰,我陪你去巧娘殿敬拜。”陆司怀道。
“嗯?”邱静岁察觉他并不是单纯为了儿女之情才这么说的,便问,“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陆司怀起身走到她面前,将邱静岁带起来:“还不能确定。”
两人靠的太近太近,邱静岁满眼看到的都是陆司怀一张极正统的帅脸。
正统,代表着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你可以说他不是最戳你的长相,但绝对也要说上一声好看的那种。
“好,那明天晌午出发,”好消息是,邱静岁对陆司怀的长相有脱敏的趋势,只要他不出动那双手,她就还把持得住,“最近我可能会跟国泰公主吵一吵,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嗯,”陆司怀伸手一带便将她拥入怀中,低着嗓音问,“可还记得从前你的承诺?”
邱静岁露出半边脸,听着他的心跳,这严重扰乱了她的思路,但好在她还是想起来了:“记得,我说过只要我能帮忙,绝对没有二话……”
“嗯”陆司怀抚了抚她的碎发,“记得就好。”
这个人,不会在想什么坏事吧。邱静岁很难不往这方便去猜,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便“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
王大夫来诊脉过后,是说需要好好调养,也给了方子,不过上面的药材实在不便宜,邱静岁虽然现在暴富了,但陆家送来的礼她可是不会动的,所以还是打算先拖着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谁知当天卫国公府便借着邱静岁生辰的名头,又送了好些礼物,其中便包括了调养身体需要的丸药和上好的木炭、手炉等物。
当着其他人的面,邱静岁一以贯之地拿出了客套、淡定的态度,即便是面对珍珠和雪薇也不聊这些事,只有等到晚上钻进被窝的时候,才甜滋滋地美了一会儿,不过转瞬,想到明日还有事要做,慢慢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因为和卫国公府定亲的缘故,邱家一时间收到了京城中无数人家的窥视打探,不光邱父和刘夫人的邀帖接连不断,邱静岁收到的帖子也着实很不少,她心里有打算,都叫珍珠收在桌案上,等下午回来再看。
邱静岁的年纪都快二十了,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算小,但是跟长辈比起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小辈的生日不能大做,但是也不能不过。
邱家有自己的惯例在,没有因着她定亲就改了操办,不用应酬让邱静岁觉得非常舒心。
刚吃过了午饭,门房来传信说陆世子来接二小姐去巧娘殿。其实邱元思和刘夫人听得真真的,但他们却装没听见。这何尝不是一种表态呢?
邱静岁上了马车,发现陆司怀今日罕见地穿着一身浅青色衣裳,头戴金冠,不但很显年小,而且经过这样一打扮,一眼便能看出他非凡的出身。
马车里虽然比不上家里暖和,但是也绝对不冷,缝隙遮得严严实实的,她一上车落座,就被陆司怀披了一件斗篷在身上,双手也被握住,一点儿也冷不着。 路上两人闲闲说了几句话,到了巧娘殿,陆司怀却也下了马车,他不用敬拜,却同邱静岁一起进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