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兵刃刺穿血肉,恐慌、尖叫,翻倒的重物,打碎的花盆,还有被人忽略的雪风声。
又有两个人躲了进来,他们和起居郎只有箱子隔着。
“狄族人……哪里来的军队……”
“禁军里本来就有他们的人,武筹安已经死了,现在怎么办!”
“别慌,那个狄族首领,和皇后有旧情,他是奔着武贵妃势力去的。”
“对,对!武贵妃杀了太子。呵!咱们这位皇后,可真是好福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子国国都的大街,无人清扫,雪积累了厚厚一层。
一个新年,皇宫改旗两次,武家人溃逃,武太后与幼子被活捉囚禁。
狄族的新一任首领,浑身浴血,刀上杀气凌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年轻意气,笑着扶起身边的副将:“包将军,接下来,就只剩温泉山庄上面那位了。”
包将军抱拳正要回话,只听到身后传来火炮的动静和热浪——还有自己人的尖叫。
“什么人!?”
“后退——”
一枚又一枚火炮落下来,被它溅到的士兵身上开始着火。
包将军一行人护着狄族首领后退:“这火不对劲!这火扑不灭!”
“越扑火越大!”
身上着火的狄族势力,不论是用水、用雪,还是在地上打滚,都会加剧身上的火势。
隔着异常猛烈的火势,看着同袍被活活烧死,预见自己也要被活活烧死……
“将军……”他们手足无措,自发地向主心骨聚拢,“救……我……”
一根箭射穿了一位燃烧中的士兵咽喉,接着是两根箭,一簇箭。
直到最后一个火人倒在地上,幸存的士兵们才放下弓箭。
远在宫门之外,又出现了几道模糊的人影。
包将军大喝一声:“放箭!”
那些人只向后撤了一步,便离开了弓箭的射程。
正当中的黑衣人抬起了手臂,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胆寒——
手臂上的机关灵巧迅速展开折叠,变成了一把弓弩,隔着二百六十米,弩箭破空袭来,深深吃进宫殿里的实木王座上。
狄族的首领握紧了刀,他不能忍受到嘴的权利又飞了:“到底是谁!”
包将军出了一身冷汗:“好像,是,越国人。”
二百六十米外的宫门下,孟知尧装上第二根弩箭。
瞿同风目光炙热,“没想到两仪胶浆和汽油混合能有这样的效果。”
王捐耳朵一动:“狄族援军来了。”
“我们的援军,也来了。”瞿同风看向城头上,不知何时翻上去的孟知尧,她笑起来是少见的疯狂。
狄族的援军也看到了她,朝这边奔来。
孟知尧根据密度预估了这一队人头数,脑中有了京观的造型:“十世之仇,尤可报也。”
轰——
皇宫中,又多了一处烈火焚烧的地狱。
一杆杆黑色的饕餮旗帜涌入皇宫,陈大娘披甲头阵,提枪冲来。
紧随其后的是大越的瞿字旗,铁骑动地。
皇宫在他们的加入后,变得更加混乱,孟知尧跑酷般落下地面,让晓春跟着自己:“和我去找人头。”
晓春跟上她:“去哪里找?”
“囚禁武宣壬的地方。”
温泉苑,这个地方见证了两年的除夕大乱。
武宣壬抱着她的孩子,看见狄族守卫死在眼前,便望出去。
“新年快乐。”孟知尧笑容友善,“另一个人头在哪里?”
武宣壬忽然癫笑:“竟然是你。”
晓春擦掉刀上的血:“我们不喜欢杀人,你说就是了,现在子国都城,里里外外,都是大越的兵马。狄族人,已经翻不了身了。”
武宣壬一声叹息过后,说了个地方,告诉他们如何走:“去吧,那里,还有想见你的人。”
“孟知尧!”
孟知尧转身就走,又突然被武宣壬喊住。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她说道,“要是能早一点看透爱情的镜花水月,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孟知尧敷衍两声“嗯嗯”,赶紧往那个暴室找过去。
晓春一路警戒:“里正,你和她怎么成的对手?”
“不知道,她一厢情愿的。”孟知尧很快驻足,“就是这里。”
暴室周围已经没有人了,这里是所有人最先放弃的地方之一。
推开那扇门,里面有两排暗室,都没有窗户。
“里正,这间。”晓春率先把门推开,但没有往里走。
孟知尧站在他身后,被晓春下意识拦在后面,“怎么了?”她的目光落在房间里,看到了一组半人高的柜子。
柜子上,有一颗人头。
“十六。”
那颗人头,因为门前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看见孟知尧,浅浅一笑:“孟姑娘。”
房间里有一股怪异的药味,晓春皱了皱鼻子:“孟家的第二个人头在哪里?”
十六的人头答:“你们的左手边,打开柜子。”
晓春浑身紧绷着,时刻注意柜子面上的邪恶的、还在说话的人头,注意着孟知尧的安危,在柜子里找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镇灵盒。
孟知尧看着十六,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是没有,面对这样的场景,她有很多新的感触。
“狄族人把我做成了人棍,”十六的脸蜡黄而黯淡,“就像……当年的他们一样。”
“为什么?”孟知尧喉咙干涩,气息短促。
她脑子想不了任何东西,内心极度平静。
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平静,和巨大海啸蓄势时退潮的悄无声息。
十六眼珠动了动:“人头,送回去了。”
孟知尧:“为什么?”
十六直愣愣盯着她,脸色瞬间变成了灰白,很恐怖,她的嘴唇枯裂。
“我知道,京观,在沙漠,从鹿门关起,朝着长庚星的方向走,一定能挖到。”
孟知尧害怕她,她不像个人类了,但孟知尧走进了一步:“为什么?”
“因为……”十六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她看向孟知尧的眼神疯狂而贪婪,贪婪而眷恋,“我是……”
“孟……”
“知……”
“旗……”
崩溃的瞬间,孟知尧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世家大族,凭字辈排名。
孟冼之后,到孟知尧一代,是知字辈。
族训上面写着的:
知尧舜者不臣桀纣,知旗令者不从乱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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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车轮……
★“能读懂旗语,知道军令如山的人,不会跟从瞎指挥无纪律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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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姐夫好
儿童间谍是间谍中的黄金,孟知旗是黄金中的黄金。
游走在黑暗里,用“十六”生活了十四年,她阅遍子国卷宗,无数国家的情报都要经过她的手。
有一个人,总是令她魂牵梦萦——孟冼,被供奉在所有国家太庙里的军星。
孟知旗的孟,可是孟冼的孟啊!
拥有一位万古流芳的祖宗,当然会向往,想要认祖归宗。
她长大,真的懂事了,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想去越国的京兆,总在她耳边说万寿山有多高,说松河向西流。
——落败的包家有几人跟随狄族到了狄州,他们对孟家军心怀愧疚。包家得知狄族截杀孟家人,就把他们的头颅偷走,供奉了起来。
——他们被做成了人棍,当时形势紧迫,只拿人头是上上选。这些旧事,也是子国与狄族结盟时,主人在鄂客狄见到了包家后人才知道的。
她骗了孟知尧,这些事是她查出来,透露给武筹安的。
门口,晓春杀了两名狄族人。
“可以,带我走……吗?”孟知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足迹即将与历史上的那双脚印重叠,“把……头,砍下来,就好。”
她不知道外面正在经历怎样天翻地覆的巨变,只是贪心地想要和孟知尧一起离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两百年,孟家军如同潮汐,适时涨,适时落。
陈国和包保圣,孟升孟距和孟菖孟嚣,叔太公六太爷和孟知旗……
命运在残酷地反复轮回,通过文字记载、口口相传和重演,妄图把孟家军溺死在乱世当中。
晓春把狄族人的尸体一脚踹开:“妹妹!来得及,刚才那个狄人,不过是漏网之鱼。”
历史是教训,不是唬人坐以待毙的神谕。
孟知尧想通了,她要努力抛开那些情绪,重新站起来,冷静地看着妹妹爆皮的嘴唇:“你要喝水吗?”
“不渴,身子泡在药水里。”孟知旗的冷静也不遑多让。
孟知尧取下水囊,给孟知旗擦嘴,最后索性把她的脸也擦了。
“我要死了。”她愿意把过去全都遗忘,用所有的时间来记住孟知尧指尖的温度和力道,“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
孟知旗的孟,也是孟知尧的孟啊!
看到孟知尧找到自己,孟知旗已经很满足了,所以率先把最重要的京观地址说出来,余下的时间,再交代“后事”。
暴室里静悄悄,连风声也没有。
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孟知尧也在极力捕捉孟知旗微弱的呼吸声。
孟知尧固执且混乱,语无伦次:“现在还没死,有什么话,等死了再说。”
死了还怎么说,孟知旗好委屈。
擦干净孟知旗的脸,孟知尧开始研究怎么把她从柜子里弄出来:“柜子里是药水?”
“是人棍瓶,”孟知旗顿了顿,“瓶子和柜子是一体的。”
“没事。”孟知尧蹲下来,把柜门打开。
那股诡异的药味更浓了。
甜味。
很奇怪的味道,无法描述。
是大脑告诉孟知尧,这是甜味。
晓春在鼻子底下挥了挥:“怎么有股尸体的味道?”
孟知尧手上一抖:“是这股甜味吗?”
“是,”孟知旗说,“药水里有三成是尸油。”
孟知尧吐了。
她蹲在外面,把胃都呕空了,最后漱了口,再干呕一会儿,才转身进屋:“抱歉。”
晓春问孟知旗:“饿不饿?”
孟知旗摇摇头:“没有食欲。”
“那不行。”孟知尧把火药筒倒出来,筛出那几颗白糖,“弄干净了,张嘴。”
“……”孟知旗没办法,依她的话照做。
糖在嘴里一点点化开,真好吃。
接着,孟知尧又开始想办法,把她弄出来:“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就在宫变之后,”孟知旗说,“我从小在武筹安身边当间谍,给狄族传递情报。我让他们合作,让他们反目,让他们内部火并。”
“我把贺律送上山庄的时候,已经给他在胡地的部属下达了勤王令,大年初三,他们刚好能赶到。”
孟知旗:“我要他们都死。”
撕拉——
一张木片被孟知尧撕下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否极泰来,好兆头。”
孟知旗看着这个堂姐,不浪费一分一秒,边听边说边动手,也确实合乎她的秉性:“贺律死了吗?”
一旁的晓春回答:“送他到越国去了,留着有用。”
“呵,压缩木板。”孟知尧把柜子的一层皮揭下来,“晓春,找个推车来。”
晓春立马行动:“是。”
他走后,孟知旗把目光收回来:“他也是孟家人吗?”
在一声声木片的撕扯声中,孟知尧憋力回答:“他是越皇御林军的一位统领。”
“越皇,瞿万里。”孟知旗笑了笑,“偷偷跑去温泉山庄找你的人,就是瞿万里?”
迎上孟知尧的目光,她笑着解释:“孤独的你和结伴的你,气质是不同的,我分得清,因为我是最优秀的间谍。”
最后一块木片被孟知尧撕了下来,柜面是拼接的,不用锯开,等晓春拿来推车,孟知尧就能带走她了。
外面天气很冷,正是冰雪第一轮融化的时候。
孟知尧把头上的帽子给她戴上:“从今天开始,地图上就不再有子国了。”
“越国,值得托付吗?”孟知旗的问题,也是所有孟家军的问题。
他们也知道自己“精准”的识人本事,连续两例的前车之鉴,都写到了族训上。
到底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谁也不知道。
“不托付就好了,当个普通老百姓。盛世骑驴,乱世骑马。”孟知尧尝试把她的整个柜体内胆松动松动,确认可以整体脱出来,“现在来看,过得挺好的。”
晓春推着车来了:“里正,能行吗?”
孟知尧:“能。”
两人把孟知旗转移到推车上,晓春把披风在她头四周围了一圈。
毛毛灌进孟知旗的鼻子里,这份热情她实在无福消受:“不用了……谢谢,不是客气,谢谢。”
“好吧。”晓春遗憾地收回,然后给了孟知尧,“里正,给。”
披风有帽子,孟知尧接过来套在身上,把帽子一戴,和晓春小心地推着抬着孟知旗,转移阵地。
出了暴室,晓春远远看见了往后宫找过来的御林军:“陛下来了!”
孟知尧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没有表现出来,但影响到了她的视线,很难集中注意力:“看不清,在哪里?”
“往囚禁武宣壬和小皇帝的宫苑去了。”
“走吧。”
整个皇宫都被越军拿下,瞿万里率先带人找到温泉苑。
“孟知尧!”他进门就喊,“晓春!”
天子的盔甲和御林军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腰间的四合剑,彰显不凡的身份。
“不是说在这边吗……”王捐动作迅速地把武宣壬找出来,“陛下!小皇帝在这!”
武宣壬抱着儿子,连同一群宫女太监,被带到瞿万里面前:“孟大师去暴室找人了。”
她听贺律说过几次这个越国的小皇帝,没想到还有见面的一天。
眼前的青年二十出头,一身虎气龙威,比贺律小了将近八岁。
越国小皇帝的眉宇要开阔些,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和贺律的霸道专横深藏不露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