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三声,池蕴迷蒙地想睁开眼,但头疼的她稍微一动,格外想吐。
窗外的男人垂眸瞧着她皱眉不适的样子,沉寂,再敲。
对峙再几秒。
“池蕴,你再不下车,我让人连人带车全都给你拖走!”季圳然站在车外,眉眼冷戾,恶狠狠说。
池蕴被他吵得浑身都不舒服,不爽地睁眼,坐起身,瞪着他,“季圳然!你到底想干什么?”
车窗被迫降下。
两人神色都冲,阮舒瑗和秦苏宸是急匆匆赶到这儿的,一到就见池蕴和季圳然起了冲突。
真是八百年都见不到这种场面。
秦苏宸还有心思觉得有意思,阮舒瑗糟心:“你快想想办法。”
两个都是脾气难搞的,阮舒瑗本来只是想督促一下季圳然进度,但谁想秦苏宸再打电话联系季圳然就是又重戾又不耐的反应。
想来肯定出什么岔子了。
阮舒瑗催他,秦苏宸说:“我哪儿有什么办法?”
谁敢在这俩祖宗生气的时候送上去当活靶子?疯了不成?
季圳然就这么和池蕴耗着。
池蕴却因为难受,愈发怒火中烧。她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圳然凛然果决:“给我下车。”
命令式口吻。
池蕴犯倔劲儿,“凭什么?”
就在她毫不退缩地和他相冲,浑身的戾气全权浮现时——
季圳然突然俯下身,左手撑住门边。他人半身探进,右手拇指不容置喙地扣上她唇角,指腹用力蹭过她极浓极艳的下唇,寒冷的煞气,沉声:
“你说,我凭什么?”他盯着她,冷道。
像是又回想起刚刚池蕴和那个男人在露台的种种互动。
亲昵,自然,甚至于在他视角,是她的主动。
池蕴的主动?
这一刻,季圳然的占有欲飙升了极点。
挑衅后浓烈的醋意所致。
太近了。
池蕴想躲,人刚向后,季圳然那染了她红唇的手又扣住她后颈,逼她咫尺间和他对视。
两双眼睛今晚都藏了火。
像要把前十一年彼此的委屈、愠怒统统撒个够。
池蕴却在和他对视的刹那。
眼眶一红,她低哑柔声:“季圳然。”
一字一字。
她在喊他。
第38章
像要喊回他的理智,池蕴前所未有地觉得难受。
比起身体上的,心理的创伤更让她难捱。
不是和季圳然没有过纷争。
只是曾经的她,自以为年长一岁就算成熟,就能在他们的感情关系里运筹帷幄。
却忘了,季圳然生来有比她更敏感的心智。
正因为出生在一个格外幸福的家庭,季圳然得到了加倍的爱。他从小就足够会洞穿人的心性,足够了解池蕴从小的安全感缺失来源。
池蕴妈妈是在池蕴初二那年生病走的。
李佩华是在初三那年出现在池蕴生命里的。
妈妈走的那天,池蕴是晚上放学得到的消息。
隔天她还是照常来上学,只是她的手臂上多了一道黑白别针。
全班都窃窃私语是不是池蕴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池蕴对季圳然,还是温和的微笑,坚强的:“我没事。”
季圳然总觉得不对,却又寻不到源头。
那段时间他都住校,和老院也没联系,是周末林纾清回了趟家,回来给他带回了消息:池蕴姐的妈妈走了,池家现在在办丧事。
听到消息是在体育课前。
季圳然第一反应是去找池蕴,但教室里哪里还有池蕴的身影。应该是有女生已经拉着她下楼。
整理队列的时候,季圳然站在池蕴正后方。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察觉到她低垂的状态,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老师宣布解散后,男生和女生要分开来先各自锻炼十五分钟再分头组队练考核的篮球或排球。季圳然就等着那十分钟后,去找池蕴。
可一转身,池蕴又不见了。
问体委:“池蕴人呢?”
体委懵:“诶?刚刚还在这边的啊?”
问班长,班长说:“我看见她往器材室的方向走了,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吧。”
季圳然赶紧往器材室的方向赶,但哪里有池蕴的人。他绕了整个体育馆整整一圈,几乎都快把每个厕所都找遍,还是没找到池蕴的人。
那时候身上又没有手机。
季圳然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
直到跑到校史馆后面,废弃的乒乓球场角落,那有一处早就空了旧小卖部,以前卖零食,后来关了纯给学生下雨天避雨的地儿。
阴天,小卖部里昏暗一片,里面寂静无声。
季圳然本都要跑过了,突然耳朵一尖,听到极其微弱的一声抽泣。
他倒回去,放轻脚步往里走,尽量不出声打扰。
他原以为按照池蕴外向的性格,就算不开心、难过,也不会到这么荫蔽的地方。但他错了,人脆弱的时候,都会想将自己藏匿在最黯淡处,把自己短暂地与世隔绝。
季圳然走进去。
就着阴天的暗光,仔细去看里面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像极了可怜小猫,难过哭的时候也把自己缩起,不让外界发现,呼吸急促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羸弱。
季圳然发现是池蕴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
她越极力遏制悲伤,也显得他的榆木和迟钝。明明别针出现的时候,他就该猜到的,他该那天就给老院打电话问情况的。
生生拖到现在。
季圳然心如刀割地走近。
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让池蕴清晰,靠近她的人是季圳然。
她无力躲避,只任少年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下身。在这寂静室内,伸手将她护进滚烫怀里,极缓极缓地掌心抚摸着她的脑袋。
池蕴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也不怕人听见她的悲伤,她终于哭出了声:“季圳然,季圳然,季圳然......”
她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像要从这噩梦中清醒,她难熬而痛苦,崩溃:“季圳然,怎么办......”
少年意气风发,此刻却被戳极肋骨,几近裂断,“我在。”
池蕴痛哭出声,呜咽:“我以后都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
所以见证过初二,池蕴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初三池靖和带着李佩华来见池蕴的时候,季圳然才能感同身受,池蕴是多么的不能接受。
甚至是季圳然到池家吃饭时候,池靖和和池蕴说的:“蕴蕴,这是佩华阿姨。”
池蕴这么多年都没埋怨过池靖和,他工作辛苦,工作忙,池蕴的妈妈就一个人打点家里的上下,从不说操劳。现在人没了,没隔一年又领了个新的回来。
李佩华小心翼翼地笑着和池蕴打招呼:“蕴蕴,你好呀。”
池蕴浑身的攻击性,这刻最强,“我同意你喊我蕴蕴了?”
池靖和不悦:“池蕴,什么态度?和佩华阿姨道歉。”
池蕴盯着他,一身反骨。李佩华从中圆滑,她牵着池靖和的手臂,“好了好了,没有的事,对孩子这么凶干什么?”
而后,李佩华看向坐在池蕴旁边的季圳然,“同学,你好呀。”
季圳然只点了下头,平时特别礼貌的他今晚意外没礼貌招呼。
李佩华也不觉得尴尬,似乎早有预料。
吃饭的时候,池靖和说:“接下来我要出任务,估计半年都不在家,你佩华阿姨会在家照顾你。”
池蕴没说话。
池靖和继续说:“我和你佩华阿姨已经领证了,接下来她就是你妈妈了。”
池蕴冷笑:“糟糠之妻死了没多久,就能迎新妻了是么?”
池靖和当场摔了筷子,“池蕴!你说什么?”
李佩华被池靖和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到了,赶紧说:“没事的没事的,孩子要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可以白天待在纺织厂,晚上晚点儿回来的。只要不碰在一起,饭什么的我让请好的阿姨准备就行了。”
李佩华起初是挺有钱的。
后来被她自己投资失败耗尽了整个纺织厂。
池靖和却像没听到,凶戾地告诉池蕴:“以后,在这个家,佩华就是你妈!遵守规矩!”
池蕴直接撂了碗筷,拿起书包走人。
季圳然也不好多待,拿起书包和两位长辈打了招呼,随后快速出门。
......
后来的结果,也如池靖和之意。
池蕴喊了李佩华妈,关系恶劣到极点。
高三池靖和意外成植物人,拔管走。
池蕴对池靖和有怨,终究是怨李佩华这个外人什么话都没有就自己决定了,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也葬送。
......
仿佛都是这辈子无解的结。
池蕴这一秒盯着季圳然怒意的眼,她突然觉得好累,没有亲人,唯一的后妈形同虚设,和前男友再遇,却因他的太过优秀而不再有学生时代表达感情的勇气。
她不想成为季圳然人生前进路上唯一的绊脚石。
那个会给他的璀璨人生带来抹黑的存在。
池蕴还是服软了。她闭上眼,喉咙酸的快要爆炸,她还在强忍,委婉说:“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么?”
“我的头好疼啊。”喉咙的酸流进鼻腔,流进眉眼,她眼眶烫的又快掉下泪来,池蕴小声说,“季圳然,我想休息会儿。”
外溢的怒气瞬间成了哑火。
季圳然这场脾气顷刻必须中断了。
眼前女人有多难受,就有多刀割他心。季圳然自然不会再凶,只是急促的呼吸下,试图放低的声线:“你下来,酒驾不能开车。”
池蕴无奈笑了:“我没想开车,只是单纯坐在这里。”
“那你也下来。”季圳然说,“时间不早了,该下来坐到副驾,我开你回家。”
池蕴反问他:“那你自己的车呢?”
“同事借用,临时开走了。”季圳然随便扯了个谎,好像真把池蕴给糊弄住了。
池蕴现在的大脑也不适合多想。她只知道,她刚跟季圳然发了脾气,当下也不适合叙旧。她要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池蕴不是那么没情商的人。
她见他起身,便开了门锁,推开门下来,捂着单薄的衣服坐往副驾。
全程落在不远处的阮舒瑗和秦苏宸眼里:我靠???!这么顺利的吗!!!!!
季圳然也没多说,上了驾驶位。等池蕴系好安全带,他启动车,脚踩油门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池蕴都在闭目养神,季圳然也没和她搭话。
一路沉默到小区地下车库。
池蕴的声息很浅,很难判定是醒着还是睡着。
季圳然看了会儿手机,副驾突然响起池蕴的声音:“我刚刚不是故意要和你发脾气的。”
会先道歉,不是池蕴的风格。
季圳然没说话。
“所以——”像是迟疑,池蕴停顿后,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你能告诉我,今晚是我团建的地点在那儿,你为什么会出现么?”
没有原因。
只是担心她,对这个社会的太多因素不放心。
可真到说话时,季圳然还是避重就轻,不耐的语气:“不是和你说了,同事在附近,临事需要用车?”
“嗯......”原来还是她多心了。
池蕴闭了下眼,将酒后格外膨胀的心绪统统咽回去。
她说:“谢谢你顺路开我回来。不早了,上楼吧。”
季圳然跟在她之后下车,锁车,上楼。
电梯里,静默淹没所有情绪。
到了七层,池蕴先下楼,她感谢完季圳然,开门往里走。
随后,“咔嗒”,关门声。
季圳然是回了801,脱外套,拿出外套里的东西。再看到池蕴的那把车钥匙,才知道她是真的有点儿醉了,不然怎么会车钥匙在他手里都不问他要回来?
他刚拿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手又在半空顿住。
脑海中闪过池蕴今晚在车里露出的委屈的眼神,季圳然的心跳变得格外剧烈,像被触动内心最深处的软肋。
寂静环绕的室内。
男人背光站在冰冷长台边,身影高大,却落寞又孤寂。
“蕴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无奈至极的低沉,伴入沙哑,是他最消沉的卑怜。
再这样耗下去,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折磨。
但季圳然不知道的是。
池蕴从进了701就在等他的消息。
她有意识。
她知道自己没拿钥匙,在他那里。
是在想方设法增加彼此间的关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