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善自无不是,赶紧应下,仰着头笑声张扬。
就是这仰头一笑,他无意间瞥到了一条有些突兀的小道,问华翎那里通往什么地方还想走过去。
华翎呼吸一急,忙不迭地让他跟紧了舅舅和舅母。
她还没和许家人说,隔壁就是谢太师的长信侯府。
然而就在这要紧的关口,任她说什么,许善就像是被定住了,动也不动,连带着前方的许家舅舅和舅母也不再迈步。
华翎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慌乱出现在她的眼中。
不远处的树影之中,楼阁之上,一道身影颀长高大,让人看的清清楚楚。
男人身着象征着权势的深紫色官袍,居高临下地朝着他们颔首示意,随后走了进去,留给他们一个变小的背影。
“……舅舅,舅母,之前忘记与你们说了,工部的人修缮时间短,两座府邸的门墙建的不怎么高。”华翎故作镇定地解释,小脸有些发白。
“隔壁就是长信侯府。”脚趾蜷缩在一起,她慢慢地道出了这个事实。
第五十三章
“那刚才站在那里的男子就是谢太师!”许善大呼一声, 直接让华翎连头都垂了下去。
许家舅舅和舅母回忆着方才那名男子冷矜的姿态,顿觉许善的猜测准了七八分,看向华翎。
“嗯。”她应了声是, 人都被他们看到了肯定不能再否认了。
华翎想那个男人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舅舅和舅母发现他,站哪里不好偏偏站在离公主府最近的楼阁之上,还朝他们颔首。
“谢太师风姿独特, 贵气逼人, 与公主倒也相配。”
“不错,舅母在建康城中也没见过比他更出色的男子了。”
许家舅舅和舅母知道华翎的脸皮薄, 对于公主府与长信侯府的猫腻一句都没问, 反而夸赞起了谢珩。
华翎从脸颊到颈子红了个通透, 心里明白他们有意为她维持体面, 抿了抿唇很不好意思,“父皇的赐婚圣旨里面也这么说。”
她不知道她和他相配不相配, 不过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安心。
“公主府的选址当初不独有这一处地方, 我也是选中之后才知道原来隔壁就是谢太师的长信侯府。现在想一想都是巧合来着。”华翎有些心虚地解释,两府邸连在一起归结于了巧合。
“我看不是巧合, 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许家舅母脸上带着笑, 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原来她和夫君都以为公主的婚事是陛下出于政治考量为了平衡局势。
可现在看公主说到谢太师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含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就明白了她不排斥甚至欢喜这桩婚事。
“今日不成了, 改日舅舅定要和谢太师喝上一杯。”许家舅舅捋了捋颌下的胡须,也笑了起来, 不管如何,公主自己心甘情愿他们对许皇后的在天之灵也有了交待。
“就是谢太师看起来蛮吓人的, 怪不得他能领兵斩杀上万的胡人。”许善眼看着父母其乐融融,也出来打了圆场。
不过在他们离开公主府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私下里对着华翎询问了自己的猜测。
“表妹,前段时日,你瞒着太子表兄又特意绕到我那里掩人耳目,难不成和谢太师有关?”许善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就痒痒,好奇心压都压不住。
华翎瞪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警告他,“表兄,这件事你不准说出去。否则,太师会收拾你的。”
她变相的承认了,许善咽了咽口水,眼里深处闪过一抹探究,那个时候她慌里慌张,脸上可没有多少欣喜。
谢太师和公主表妹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是怎么开始的,许善的脑海中印下了一个疑问,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揭开。
他别的并不清楚,但很肯定一定在更早之前公主表妹就和谢太师之间有了牵扯,而且关系不浅。
因为当太子殿下还在邺地的时候,他的兄长许均意外之喜地得了一个官职。
除此以外,还有谢贵妃为七皇子延请名师一事。
前脚公主表妹写信到许家询问,后脚廖氏那位大贤就拒绝了贵妃,许善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知道廖氏拒绝贵妃当中有谢太师的手笔。
从前不解,可现在赐婚圣旨一出,再加上今日撞见谢太师,他恍然大悟,暗道大概是公主表妹使了力。
“表兄,你在想什么?”华翎敏锐地感觉到许善的出神,歪着头问他。
“没什么,表妹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许善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他已经串联起了一个模糊的真相,但表面上一点异样都没露出来。
华翎凝视着他,默默地点了下头。
***
许家人离开后,次日,胥任和尚宫局的人一起来了公主府。
挑选嫁衣样式,熟知婚礼流程等等每一件事都是十分繁琐的,也得华翎亲自参与。
公主府的人和她一起忙的团团转,从早到晚,停不下来。无意中,华翎却是误打误撞守下了谢太师口中的陈年旧规,在她清醒的时候两个人还真没有见多少面。
每次谢珩见到她,都是在静寂的夜里。
少女散落着一头乌发,衣襟处露出一小片晶莹剔透的雪肤,红唇微张,一嗅到他的气息就像是乳燕投林一般,自顾自地扑进他的怀里。
小脸蹭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只手还不老实地抓着他腰处的寝衣。
而到了早晨,尚宫局的人准时到公主府,华翎害怕被发现,又早早地起身,刚刚好和谢太师避开。
白日因为太子时不时地会到公主府来,华翎第一次以最严肃的语气要求谢太师不准越过界限,否则以后她就不要听谢太师的话了,每日都和他对着干。
估摸着她的警告真的镇住了谢太师,也可能是临近婚期谢太师心情不错好说话,白日他未在公主府露过面。
时间过的很快,一直到成帝遣胥任招她进宫的时候,华翎才猛然发觉竟然只剩下三日就到了她成婚那天了。
她坐上进宫的銮车,伴在车前,老太监提前和她说了一些心里话。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您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陛下用膳比以前少了,睡眠也偶有梦魇,气色大大不如往日,都是思念您所致。”胥任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些成帝的情况,也是怕公主在见到陛下后心里产生怀疑。
“父皇身体有恙…怪不得皇兄最近比较忙,我都见不到他几次。大监,眼下的天气越来越炎热,父皇没有胃口,你让御膳房多备一些酸甜的点心,梦魇的话要多服用安神的汤药。”华翎眼里闪过些许道不明的情绪,虽说父皇给了她镇国长公主的印信,但父女之间总归是存有了芥蒂,华翎没再主动去过太极殿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她终究是担忧成帝的身体,迟疑了片刻后让宫人去准备些糯米和桃花蜜酱,“等下,我们先去膳房再去太极殿去见父皇。”
“好,公主您是要做桃花圆子吧,老奴这就让人准备。”胥任听了她的话很高兴,搬出昭华殿后,公主多日不进太极殿,他也忧虑父女之间的关系无法弥合。
华翎轻轻嗯了一声,桃花圆子不仅父皇喜欢,母后和皇兄每次也都能吃好些,但他们都宠着她轻易不让她动一根手指……
快要和别的男人成婚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了,她想自己是要做一次桃花圆子,留下美好的记忆。
华翎到宫里的御膳房,挽起衣袖,看到一颗颗粉粉白白的小圆子在她的手中成型,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母后和皇兄还在的时候。
那时,她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桃花圆子放进水里在煮,华翎的衣裙上沾了许多糯米粉,已经不能再穿了,她顺便回到昭华殿换了一件新衣。
烟粉色的裙子清新柔美,披帛上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华翎很喜欢,觉得这股香气很奇特。
她带着煮好的桃花圆子去太极殿,成帝见到她脸色舒缓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华翎却狠狠地吃了一惊,不敢相信仅仅是二十余天不见,父皇已经如此消瘦,隐隐泛黄的脸色带着疲惫。
她忍不住想要询问成帝的身体,然而这个时候成帝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华翎连忙端过手边的茶盏递给他,眸中带着更浓的担忧,“父皇,太医为您诊脉都怎么说?”
成帝冲她摆摆手,目光看向了汤盅里的粉白糯米圆子,脸上多了分笑容,“烟烟倒是比以前长进了,也知道往父皇这里送点东西。父皇不过是苦夏,加上本来就有的咳疾,才会如此。太医诊脉都说静心养着就好。”
他泰然自若地品尝起华翎的“孝心”,精神奕奕,脸上还挂着笑容。
华翎见此,稍稍放下一点心。
“你的婚期将近,谢家也很识趣,有你皇兄在,父皇能少为你操一些心。”成帝用完了一碗桃花圆子,让华翎陪着他说话。
又让胥任将华翎幼年用过的物什整理了出来,和她细数她小时候做过的趣事。
整整一个时辰,都是成帝在说她安静地听着。
“父皇,原来那些您都还记得。”华翎的眼睛扫过那些小东西,微微发红,有些她都忘记想不起来了。
“烟烟,”成帝唤了她一声,神色顿了顿,最后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吧。”
华翎行礼过后,默默带走了那些幼时的东西,走到太极殿的门口,她停下脚步说给成帝听,“父皇,其实我很喜欢谢太师。”
………
她进宫这一趟风平浪静,只见了成帝,没有遇到谢贵妃和宫里其他的人,素芹她们也暗暗松一口气。
谢贵妃居然对公主的婚事无动于衷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的,还以为她朝公主动手呢。
“她不敢,皇兄和太师都不会放过她。”华翎能猜到侍女的面部变化因为什么,笃定地说道。
之前,安阳堂姐的事情谢贵妃狠狠跌了一个跟头,羽翼尽折。她现在名义上是谢珩的未婚妻,谢贵妃敢对她动手不仅要面对皇兄的反击还有谢珩的怒火。
闻言,素芹点点头,公主这么一说,谢贵妃的确不敢。
銮车停在公主府中,华翎踩着脚凳下来,霞光中,她的整张脸颊也像是飘上了艳丽的红色。
“有些热,拿冰盆来。”少女忽觉心口躁动,抿了抿唇吩咐。
“殿下,你的身子骨弱,还是不要用冰盆吧。”眼下虽是六月,但公主府有树荫花丛,根本不到最热的时候,素芹担心华翎的身体。
“不,就要冰。”华翎热的眼神迷离。
第五十四章
华翎坚持要冰盆, 头发濡湿,鼻尖冒汗,以及那轻轻张开的菱唇, 都给人一股她受不了的感觉。
侍女们拗不过她, 虽然有些担忧她的身子骨经不住冰盆的寒气,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将冰盆放在榻边。
冰盆一呈上来,整个房间里面的温度都开始下降, 华翎用手捂着心口, 安安静静地喘着气,脸颊的红色终于褪去了一些。
但冰盆能让她不再流汗, 却不能解去她心中的燥热, 她缩在榻上, 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服, 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华翎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大婚之前连日的忙碌就是罪魁祸首。
“素芹, 让…让人煎一碗安神的汤药过来。”将一切都归于生病上, 她的忍耐力就变得特别的强,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夜里那些时候有力的冲撞和牢牢抓着她的大手……
她是身份高贵的公主, 怎么能主动去想那些事?
榻边的冰盆冒着丝丝的寒气, 华翎一口气将侍女端过来的安神药全部喝了下去,靠在迎枕上平复自己。
慢慢地,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双眸紧闭,洁白的贝齿还咬着唇。
在昭华殿新换上的衣裙和披帛早就被脱下来放在了一边。
素芹见她睡熟了, 轻手轻脚地上前,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犹豫两下还是将冰盆给撤下去了。
公主既然不舒服,那就更不能用冰盆了,还是先让她睡一觉吧,若是还不好就去请太医过来看。
将帐子合上,刚走了两步,素芹又不放心地皱起了眉头,招手唤了一个小太监过来。
“去侯府向谢太师说一声,公主可能是病了。”素芹有自己的考量,不管如何,谢太师很快就要成为公主的驸马,他理应关心公主的身体。
而且如果公主醒来的时候发现谢太师在,心情想来也会好一些。
贴身服侍华翎多年,她知道公主病中的时候有多么依赖人。显然,她们搬出昭华殿身在宫外的时候,太子殿下不能再陪伴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