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躬身在前头引路,口中笑道:“我家姑娘说了,我们左家是武将出身,再不循什么俗礼的,还请方姑娘慢行。”
方如逸应了一声,脚步却仍是飞快。
她答应过江与辰,会时常来左家瞧瞧,告诉他们傅杉的近况。
想着方孚远不日就要进京,自己还得处理私铁坊的事,看来看去,只有今日得空,这才匆匆忙忙前来拜会。
到了正堂,左家祖孙俩果然已在里面坐等。
方如逸入堂一福:“问左大将军安,问左姐姐安。”
定国将军左光路神情威严,冲她点了点头,满头白发束得一丝不苟,瞧着甚是庄严。
左思音的眼底却带了不少笑意,上前两步,请方如逸坐下,可她的脚下却有些虚浮:“方妹妹,自从去岁在你家庄子上一别,我们许久未见了。前些时日,我和祖父听说你的侍女……”
左光路咳了两声,她忙改口道:“妹妹身边有得力之人,真叫我羡慕。”
方如逸拉过余照,笑道:“左姐姐,大将军,我这侍女别的本事没有,料理药膳倒是一绝。若是二位不嫌弃,不如移步内室,我让她给二位把把脉,写几个药膳方子,如何?”
左光路起身:“好,去内室。”
四人行至内室,左思音亲自关上门,急忙问方如逸道:“方姑娘,我表哥如何了?”
左光路也一改刚才的肃然,眉头紧紧皱起。
“还是让照儿说吧。”方如逸给余照送了个眼神。
余照拜了拜,恭声道:“还请二位安心,傅世子一切都好,每日的解药,是奴婢亲自配的,让江国舅的护卫魏临大哥送进汝阳王府。昨夜听说,傅世子已经能自行下床走动了。”
祖孙俩略略送了口气,可余照的神情却忽然一变,盯着左思音道:“若奴婢没有看错,左姑娘,只怕你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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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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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的话音刚落,方如逸先吃了一惊:“照儿!休要胡说!左姑娘面色红润,怎会身子有碍!”
左思音和左光路却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余照当即在屋中跪下,言辞恳切:“左大将军,左姑娘,并非奴婢胡言,敢问左姑娘,近日可觉得身子虚乏,偶有落发的迹象?”
左思音眉梢微扬,惊讶道:“的确如此,可我前段时日感染风寒,难道不是病走如抽丝的缘故?”
余照摇头:“风寒之症,是会让人觉得乏力,可却不会落发。”
“你的意思是,音儿她病了?”左光路的语气里带了丝着急。
“不是病了,而是中毒!”
余照的话一出,左思音和左光路惊得呆在原地,方如逸的目光,却寸寸冰冷。
体虚乏力,乌发尽落,与前世何龄给自己下毒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没想到今生自己逃过一劫,左思音反倒中了招。
可叹她如今仍是待字闺中,连和梁王的亲事都不曾定下,何龄真是蛇蝎心肠,竟这般急不可耐!
“这,这怎么可能?”左光路不敢相信,扶着墙缓缓坐下。“音儿她在京中并无仇敌,府上的下人都在这里做了几十年,谁会害她?余照,你莫不是瞧错了?”
“左姐姐在京中并不是没有仇敌。”方如逸沉声道。“左姐姐和梁王马上就要定亲,大将军,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与梁王定亲后,有人试图在王家花宴上,用桃花蜜害我之事。”
左光路一震:“你是说,皇商何家那个掌家女?但老夫听说,这两年她都不在京中,如今回来,也不过五六日的光景,难道就能把手伸进我左家?”
方如逸语调冰冷:“只怕五六日,就已经足够了。”
屋子里安静异常,可四人心头却都是震荡难安。
左思音的呼吸越发急促,那日去方家庄子上看大水车,方如逸就提醒过自己,要千万小心何龄。
那时自己觉得,何龄不在京中,自己又在家中住着,能出什么事?
可眼下听了余照和方如逸的一番话,全身却寒浸浸起来。
“方妹妹,我……”
她心里着急,没等说完话,一口浊气翻上来,身子忽然一软,竟仰头栽了下去!
“音儿!”
左光路猛地站起身,冲过来扶住她,把她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布满老茧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余照赶紧上前搭脉,细听许久才松了口气:“左姑娘果然被下了毒,幸好不深,毒性不过两三分的样子,将养十几日,多半也就好了。方才左姑娘定是有些气急攻心,这毒最怕动气,所以才晕了。”
眼看孙女的脸色恢复了些,左光路却一掌击在墙上,恨道:“老夫身边就这么一个孙女,何家是个什么东西,竟打出害她的主意来!”
他侧头望向方如逸,目色锋利:“方姑娘,不过,你如何确定,此事就是何龄所为?”
“若无实证,只怕大将军也无法拿人问罪。”方如逸思索片刻。“我想着,大将军和左姐姐祖孙情深,定是时常一同用饭。大将军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毒多半不是下在饭食里。大将军可否带我和照儿,去左姐姐的闺房里瞧瞧。”
左光路点头,正要开门出去,倏地想起一事,回身道:“前段时日,音儿染了风寒,从小服侍她的侍女也跟着病了,听说昨日还在咳嗽。老夫就没让她过来服侍,只唤了手脚麻利的小侍女来,暂代几日。你们说,会不会是这小侍女有问题?”
方如逸忙问:“大将军,从小服侍左姑娘的姐姐病了几日了?”
“得有快一月了罢。”
方如逸了然:“看来是有人刻意拖着,不让她痊愈。大将军,那位暂代的侍女,必须立即拿下才好。否则,若今日我们发现左姑娘中毒的消息传了出去,背后主使的人,定会想法子脱身。不如我们先把人捆了,再寻来罪证质问,免得那侍女故作不知。”
左光路沉吟片刻,回身开了门,冲院中喊道:“小婵去哪了!姑娘身子不舒服,快进来服侍!”
一名圆脸侍女立即从八角门后奔出来:“大将军,奴婢在这里!姑娘可是伤寒复发了?”
左光路扫她一眼,并不曾回答,只是侧身让开一条道。
小婵忙不迭地跃进门内,果然瞧见左思音人事不省似的躺在榻上。她心中暗喜,正要上前假作忧愁,内室的门却“砰”地一关!
“啊呀!”
她双臂一痛,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人扭到了身后,钻心一般地疼透彻全身。她的两条腿顿时撑不住了,一下软瘫下去,跪在地上。
“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呀!”
她极力挣扎着,扭头一看,拿住自己的,竟然是方如逸。
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怎会有如此神力!
“你!你怎么能在将军府上放肆!”她怒斥道。
左光路一掌劈中她面门:“你在老夫的府上,随意喝骂老夫的贵客,你才是放肆!”
小婵的发髻登时乱了,她吓得浑身颤抖,不敢作声。
左光路从屋子里找来一条长布,三两下捆住她的手,把她牢牢绑在柱子上,又拿了布塞住她的嘴,喊来左思音原先的贴身侍女,在屋子里服侍,这才放心地领着方如逸和余照出了门,来到左思音房中。
左家不喜铺张,便是姑娘的屋子,也只摆了些寻常玩意儿,无甚奢华之物。
可窗台一侧的高几上,却摆着一盆枝杈大气,神态熠熠的天目松,瞧着颇为名贵,同其他的物件格格不入。
方如逸指着那盆天目松:“大将军,这是谁送来的?”
“梁王,说是什么给音儿的年节礼,去岁冬就送来了。”左光路不解。“梁王为人向来和善,况且他马上就要娶音儿过门,将来就是一家人,这天目松定是没什么问题。”
“大将军,我看未必。”方如逸神情肃然。“梁王与何家,可是有往来的,天目松有没有问题,还是得看过才知。”
她给余照使了个眼色:“照儿,去瞧瞧。”
余照走到天目松前,拿起摆在一旁的剪子,小心翼翼地翻开土上的苔藓,慢慢戳着。才刚戳了两三下,刀尖便触到一个硬物,她忙挖出来一看,神色大惊:“姑娘,是方海!”
方如逸不知“方海”是何物,可左光路却脸色一变,赶紧将那团硬块接在手中,拨开残土,一股腥味在屋子里散开。
“这是什么?”方如逸捂着鼻子道。
“姑娘,这方海其实就是用蟹做成的药,能清火解毒,杀虫止痒,但却极其阴寒,用多了,便大有血亏之症。”
余照侧头问左光路道:“大将军,这几个月,左姑娘可是夜里难以入眠,若是用饭晚了一时半刻,便头晕眼花,心悸难忍?”
左光路勉强应了声“是”,脸色甚是难看。
“若只是少许,倒也无妨,可……”
余照的目光落在左光路手上,那方海硕大一团,还压得颇为紧实,瞧着像是调配之人生怕用料不足,害不了想害之人,才会如此。
“梁——王!”
左光路心头蹿上来一股怒气,狠狠把方海摔在地上,又伸了脚,想将这害人之物踩碎。可下一息,他却转身取来一方帕子,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把摔碎的方海小心收裹起来。
“要是大将军想用此物来责问梁王,恐怕他不会承认。”方如逸道。
左光路咬牙切齿:“老夫不明白,梁王为何要这么做!”
“这件事,多半不是梁王,而是何龄所为。”
左光路想了想,点头道:“何龄曾经想下手害你,如今又来害音儿,倒也说得通。”
“天目松本就是山南名品,何家老在本就在山南,何龄又与梁王有生意上的往来,她在山南采买天目松时,梁王想必已经告诉她,这天目松是要送给左姐姐的,她才做出这恶毒之事。”
“看来这件事,同梁王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此事虽然与他无关,可若我说,梁王欲反,大将军可信?”
左光路的手一顿,缓缓起身,神色震惊:“你,你说什么?梁王他……要谋反?”
方如逸目色沉沉:“梁王早就开始谋划此事,暗中在朝廷里拉拢官员,为自己做事。他私底下勾得何龄对他死心塌地,让何家做了他的钱袋子,再拿何家的财帛去收买尚未得势的文臣武将,一步步将他们扶上高位。
可他顶着闲散王爷的名头,手底下没有一兵一卒,始终不大安心。这才想尽办法,非要同武将世家结亲。先是我方家,然后又是大将军的左家。
可他知道,大将军心里只有忠君护国,教养出来的左姐姐定也是如此。所以,他必会想法子用左姐姐的命,要挟大将军同他一道谋反。”
左光路脑中唯有震惊,扶着桌几定了许久的神,才渐渐稳住身子:“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梁王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之举……”
方如逸道:“此事出得太急,大将军心中尚有有些疑惑,也是常理。不过,同梁王的这门亲事,我还是想请大将军斟酌再三,莫要让左姐姐无辜丧命。”
见左光路神色迟疑,她又道:“方才大将军已经拿住了一个卖主求荣的暗桩,事情真相是否如我所说,我们回去,一问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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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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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左光路不愿相信梁王会做出毒害自己孙女的事,更不愿相信他会暗中谋反,可确凿的证据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怀疑。
三人出了屋子,回到内室,左思音已然醒了,瞧着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眉眼间却满是愤怒。
绑在柱子上的小婵,似乎失了力气,脑袋歪在一旁,脸颊上红彤彤的两个巴掌印,想来是左思音苏醒后,审问了她一番。
左光路沉着脸坐下:“这罪奴可说了什么?”
左思音摇头:“她嘴犟得很,非说自己一无所知。”
“大将军……姑娘,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小婵抖着嗓子道。
左光路举起手中的方海,冷眼盯着她:“你瞧瞧,这是何物!”
小婵慢慢支起脖颈,望见方海的瞬间,目光仿佛被刺痛了一般,连忙躲开:“奴婢,奴婢不认得这是何物……”
“呵!这可是件好东西,老夫把它送给你,日夜内服外敷,奖赏你服侍姑娘十分尽心,如何?”
小婵吓得发抖:“大……大将军,这如何使得,这是姑娘房里的物件,奴婢怎么能拿了去……”
“老夫都没说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你居然知道它姑娘房里藏着,还敢狡辩自己没有卖主求荣!”左光路厉声喝道。
小婵一下子慌了,结结巴巴了半晌,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左思音起身走到她面前,语调冰冷:“若现下照实说了,我念你在左家服饰一场,给你留条活路。否则……你也知道我左家治军甚严,靠的就是决不姑息养奸的手段。”
“姑娘!姑娘奴婢错了!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求姑娘和大将军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小婵哭得厉害,左思音耐心等了片刻,神色稍缓:“既要招认,那便细细说来。”
“姑娘,六日前,奴婢外出采买针线的时候,一个矮胖的妈妈过来搭话,问奴婢是不是左家的侍女。奴婢问她是怎么瞧出来的,她说左家不重财帛,家里的侍女小厮都穿得很素,一看就知道。
奴婢老娘病了,家里正缺银子,心里有些埋冤大将军治家太严苛,不怎么给下人赏钱,就同那妈妈抱怨了几句。那妈妈说有个赚钱的营生,奴婢心一动,就问她是什么。她说让奴婢看住姑娘房里的天目松,要是姑娘想把这盆景挪出去,千万劝住就行了。”
小婵不停地抽泣着:“姑娘,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帮她把天目松看住啊姑娘!”
“若只是看住天目松,你又怎么知道土里埋着方海?”左光路问道。
“是,是前两日,奴婢见姑娘身子虚,从前练枪整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可如今不过一刻钟,就气喘得不行。大家都以为,姑娘多半是风寒没好全,可自打见了那妈妈,奴婢就知道,天目松一定有问题,就悄悄把土拨开看了看,这才发现方海的。”
左光路惊讶:“你认得方海?”
小婵低了头:“奴婢老娘用的药里,就有这个。”
“啪!”左光路气得一拍桌案。“你既认得,知道这是害了姑娘的毒物,为何不说!”
小婵登时哭了:“大将军,奴婢心里怕呀!这天目松是梁王爷送的,王爷在京中有贤善的名声,奴婢怕说了出来,大将军和姑娘只会觉得是奴婢要害姑娘!”
屋内几人心中暗惊,原来就连这小侍女也怀疑到了梁王头上。
这件事扯上梁王,的确就大了。
左光路沉思许久,缓缓道:“今日你说的这些话,要是被老夫查出有半句虚言,你这条命也别想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