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名管家的妈妈从府里出来,引着方如逸到了正堂上。
堂内端坐着一位美妇人,挑眼眉,刻薄唇,虽是满眼笑意,可底子里却透着三分狠。
此人的身份,方如逸心知肚明,当即福了福:“拜见王妃。”
陈仪也不叫她坐下,只端起茶盏闲闲地饮了一口,上下打量她好几回,才慢条斯理道:“听小厮说,方姑娘有性命攸关的事要见王爷。可你也知道,世子昏迷不醒,王爷焦心得很,没工夫见外人,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话实在大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方如逸知道她是个难缠的人,忍了气道:“回王妃的话,今日贸然登门,还请王妃见谅。家兄身子不适,有昏迷之症,臣女已经从山南请了圣手,可还有三日才能到京。
这三日得用上好的野山参吊住家兄一口气,但臣女跑遍京都,听说连周边府县也没有山参可买。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求到王妃跟前,还请王妃恩赐山参,臣女愿出三倍之价相购!”
陈仪听完,端了手斜她一眼:“你的来意,我已知了,想必你是听说王爷心疼世子,搜罗不少山参吊命。可你不是同顾苑交好么?她家名下有生药铺子,怎么不去求她,反而到我汝阳王府里来,从病人嘴里抢药?”
“回王妃的话,顾姐姐那边,臣女已经派人去问了,只是这段时日,因着世子病重,京中贵眷都把家中的好山参送到王府里来,顾姐姐那边,一时半会想必也拿不出来。”
方如逸顿了顿,言辞恳切:“王妃,臣女万万不敢从世子嘴里抢药。臣女想着,眼下满京的山参都在王府里,世子只一人,身子又虚,一日也只能服用半支,定能匀出一支来,救家兄一命。
臣女手底下有采买山参的人,今日臣女便叫他出京,去山南给世子寻些好参来。往后不管世子需要什么药材,臣女必竭尽全力找寻,亲手奉到王府上。还请王妃怜臣女救兄心切,恩赐一二!”
陈仪冷笑道:“方姑娘,你的兄长昏迷不醒,你知道着急求人,可我家世子的情形更为严重,难道我们做长辈的,不知心疼他?反而把他的药,白白送给旁人?”
方如逸心中气恼,指尖扣着手心,极力放缓语调:“想来是臣女刚才没有说清楚,臣女的意思是,请王妃暂挪一支用不上的山参给臣女救命,臣女愿用三倍的银两买下,之后会让人去山南寻几支同样名贵的野山参,送给傅世子……”
“啪!”
陈仪衣袖一挥,茶盏被她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你当我和王爷是什么人!竟敢说出如此侮辱王府门楣的恶毒之语!你别以为自己做了生意,赚了些铜钱,就得意了猖狂了,想用金银亵渎我和王爷!我告诉你,野山参是世子的救命药,你别想夺走!方姑娘,你自己没本事替自家兄长寻药,别怪他人不帮!”
她起身喝道:“来人!把这个侮辱王府的小蹄子给我赶出去!”
方如逸立即跪下,膝行上前,拉住她的衣摆:“臣女绝无侮辱王府的意思,只求王妃救命……”
“都是死人么!快点拖出去!”
陈仪一脚踢开她的手,几名高大的侍卫冲到堂上,三两下扭住了方如逸,押着她往府门外走。
“王妃!臣女只想求王妃救命!还请王妃怜悯我方家几十年镇守漠北之苦,恩赐山参!他日家父回京,必会重重拜谢……”
方如逸高声喊了一路,可那些侍卫却拔刀横架,把她逼出了府门。
陈仪安了心,昂着下巴转进后堂,见汝阳王傅逞站在那里,气得扭头就走,傅逞忙跟上去陪笑:“多谢夫人替本王赶走了方家女。”
“这本该是你这个王爷来做的事,如今却要我来撑门面、做恶人,你倒是乐得自在!”
傅逞一把将她抱住:“你哪里是做恶人,明明是在做好人。今日这事一出,满京都谁不要说你一句好?本王那逆子都要没命了,你还替他护药,大家心里都有杆秤,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陈仪使劲扭了两回,没能挣脱,冷哼道:“逆子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倒叫我们替他擦屁|股,我这心里,真是越想越气!”
傅逞压低嗓音:“他也没几个月了,左右不过在床上躺着,连睁眼都不能,你就再忍一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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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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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仪口气稍缓:“王爷,我也不是那等苦苦紧逼之人。要是你的儿子能待我客气些,我定是把他当亲生的一般看待。可他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多亏王爷明理,既拿住了这个逆子,又全了他在外头的面子。不过王爷,事情总归是你做的,这恶毒继母的名声,我可不想担!”
傅逞将她搂得更紧,不住地哄道:“这有何难?你放心,本王今日就命人放出消息去,必让满京的人都赞你贤明,一心护住那逆子的汤药。”
“这还差不多。”陈仪满意点头。
不到半刻钟,汝阳王府的人便把消息悄悄放了出去,继母相护继子的事,传得满街都是,说什么方如逸为了抢夺一支山参,在汝阳王府里喊打喊杀,王妃怜她救兄心切,便不与她计较,只让人将她赶出府去。
替世家门户采买的侍女小厮们,早就知道傅陈左三家这段绕来绕去的孽缘,这会在街头听了一耳朵,立即奔回家去,同当家的大娘子说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左家的采买小厮,也将此事听了个圆满,满心狐疑难道恶人也有良心发现的一日?
这话进了左光路的耳朵,他气得摔了茶盏,急忙奔到孙女房中,把今日方如逸在汝阳王府求药不得的事情,一字一句告诉左思音。
“杉儿是中了毒,旁人不知也就罢了,可傅逞和陈仪这对动手害他的奸夫□□,岂会不知!”左光路咬牙道。“满京这么多的山参,水一样送进汝阳王府。
杉儿就一张嘴一个人,难道能尽吃了去?!就算暂且挪出一支又有何妨!老夫才不信方姑娘像那些恶霸一样,在汝阳王府喊打喊杀!”
左思音眉头紧蹙:“汝阳王恨不得表哥快快死了,怎么可能把山参给表哥服用?定是自己私藏起来了。”
左光路一拳击在墙壁上:“说得也是,不过,他们夫妇俩要立好名声,居然连他人的安危都不顾了,故意把这件事传得满京都是,生怕别人不知。杉儿竟被他们利用了去!”
“祖父,汝阳王和陈家女的事,在京中传了这么些年,方妹妹多半早就知道他们二人本不是什么好人,想必她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求到汝阳王跟前去。”
左思音细思片刻:“昨日陛下赏了支山参来,左右我也用不上,祖父赶紧让人送去方家。”
“对对对!”左光路这才想起来,转瞬间却有些犹豫。“可这山参是宫中御赐,说明了给你治病用,若是今日送去别家,只怕要说我们左家违背圣谕。”
左思音笑道:“祖父治军虽严,可一向都把救人治伤挂在嘴边。如今真出了人命攸关的事,怎么还瞻前顾后起来了?”
左光路一叹:“老夫自然是想救人,从前在玄海滨,私底下施药也不算什么,但眼下我们在京都住着,山参又是御赐之物,只怕会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就等我们犯错,好参上一本。”
“祖父,圣上仁慈,连两位藩王都放任京中闲住,不忍逼促他们去封地就藩,何况今日我们遇上的是救人的大事?方妹妹相救我们一场,难道祖父为了不让我们左家被参,就不顾她的恩情了么?”
左光路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音儿,你说得对,老夫真是……老夫即刻就让人把山参送去!”
这话让左思音安心不少,但很快又有些忧虑。
京中接二连三地出事,方妹妹要顾表哥那头,又要顾自己这头,如今自家兄长不知何故,忽然倒下。
她肩上负着这么多担子,老天真是不开眼,居然还要压逼于她,也不知她眼下是何等焦急。
左思音叹了口气,催着贴身服侍的侍女再拍几个小厮出门,去街上打听方家的消息。
此时,方如逸正在城中的生药铺子间奔走。
汝阳王府不肯卖上好的山参给她,她只能四处寻找品相次一些的,哥哥还在床榻上躺着,等自己救命,眼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能多买一支是一支。
她心里虽说苦痛愁结,可却明白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无论如何,她必须帮哥哥把这口气撑下去。
奔走半日,她返回自家的生药铺里,让掌柜带着伙计把买到手的山参切片包裹。余照一人照管着三人的药,这些琐事不能再去麻烦她。
一早出城的采买药材小厮,这会也回来了,一进门就从背着的布包里,摸出一支有些根须的山参,交到她手上:“姑娘,小人同挖参的老伯磨了半日,他才肯把私藏的野参卖给小人。虽说比不上那等上乘的,但也算能用,还请姑娘千万别嫌弃。”
方如逸心中动容,忙接过来,亲手给小厮端了茶:“这段时日你辛苦了,等我家的难关过去,再好好谢你。”
“姑娘千万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话!”小厮急道。“小人只知老实做事,不懂变通,之前被别家掌柜赶出来,多亏姑娘怜悯,才让小人有了采买的营生。给姑娘和铺子尽心做事,本就是应当的。”
“好,你的心意我都记下了,只要将来好好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你。”
说话间,掌柜从后院出来,把切好的山参交给方如逸:“姑娘,山参都切好了,快回去救人罢!”
方如逸对着众人深深一拜:“这段时日,诸事杂多,我方如逸深谢诸位相助。等事情过去,我再给大家伙封厚厚的的谢礼。”
说罢,她飞快离开铺子,策马奔回宅中。
一下马,毛大树便满脸激动地跑过来:“姑娘,左大将军派人送了一支上好的山参来!”
方如逸不敢相信,拉住他急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左家怎么会上好的山参?”
“是真的,来人说是圣上昨儿御赐的!左姑娘的病情如今还算稳得住,不着急用山参,听说姑娘满京寻药,就赶紧送过来了。”
方如逸心底涌上来一股热流,差点忍不住泪:“左姐姐是真心待我,你赶紧去左家一趟,替我道个谢,就说等事情了结了,我一定和哥哥一同上门拜谢。”
毛大树笑道:“大将军和左姑娘猜得真准,特特叮嘱了,我们府上事多,正缺人手,不必派人过去道谢,救公子的命要紧。”
方如逸一边往院内走,一边点头:“他们是替我着想的,既如此,我们也不必计较什么俗礼。对了,公子如何了?”
“姑娘放心,余姐姐一直在房间里看顾着公子,刚才又行了一遍针,现下正把左家送来的山参拿去熬汤,等着给公子喝。”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方如逸走到床前,伸手小心探了探方孚远的气息,察觉他的气息比昨晚稳了不少,总算略略安心。
“姑娘回来了!”余照端着一盅汤药,从门外进来,脸色有些欣喜。“左大将军送了御赐的山参来,奴婢等不急请示姑娘,就自作主张把它熬成汤了。”
她的双手紧紧扣住汤盅:“虽说只得了一盅,但那山参是极好的,给公子灌下去,一定能等到林大夫进京。”
方如逸赶紧让到一边,看着余照把参汤一口一口喂方孚远喝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方孚远惨白的脸色添了几丝红润,神智也一并恢复了。
他缓缓睁开眼,动了动左臂,想撑住床沿坐起来,可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没有。见方如逸他们全围在自己床前,他疑惑道:“逸儿,我这是这么了?”
方如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侧身对毛大树道:“你到门外守着,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
毛大树得令去了,等房门关上,她才压低声音道:“哥哥,你是在宫里中了毒才会如此,你还记不记得入宫后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和谁见过面,接触过?”
“中毒?!”方孚远的双眼一下睁大。“怎么会这样?我们方家素来不在京都,从未有过什么仇敌。”
方如逸在床沿边坐下,目光低沉:“明面上的确如此,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背后会不会有人记恨我们。”
“这倒也是。”方孚远闭目细思片刻,嗓音沙哑:“我这脑子今日怎么转得极慢,跟蒙了层沙子似的。我记得进宫后,先同陛下说了几句话,后来陛下让太医们给我看右臂上的伤,也都是寻常诊治,当着陛下的面,他们也不会下毒。
看了一会伤,皇后娘娘送了山楂姜枣汤来,陛下还特意问过院首我能不能喝,院首说无妨,我们才一同饮了一碗。在场的太医们和陛下都喝了,我也没见谁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梁王也在,他是个心善的,虽说同我们断了亲,可还是念着方家的功绩,当场就向陛下替我讨了恩典,说我们方家戍边有功,必须厚赏,陛下就把自己喝的那碗赐给了我。”
说到这里,他心中大惊,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下挣扎起来:“逸儿,会不会是有人要害陛下,被梁王一搅弄,反而害了我?!
一定,一定是这样!逸儿,我们得赶紧进宫,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免得有心人见一次不成,又要对陛下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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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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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逸赶紧扶他躺下:“哥哥多心了,你细想,若是那人真要对陛下动手,大可选一个夜深人静,宫门紧闭的时辰,何必在众位太医的时候冒险?
况且,昨日照儿查过,你中的是相冲之毒,先服下鹅肉,再用柿子勾出来,你要送我的南珠上就有柿子的气味。若那人真要对陛下不利,何必对要赏给你的南珠动心思?”
方孚远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是我刚才心急,没想到这一层上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攥拳:“我自问回京时,从不得罪权贵世家,到底是谁这般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方如逸知道,这事定是元轼做的,他见戎族在漠北没能害了方孚远,所以再次动手。
戎族远在天边,自己鞭长莫及,查不出实证,难道如今在京中,还没法子定罪么!
她想了想道:“哥哥,你中毒的事,我没宣扬出去,只说你是病了。眼下你既然已经醒了,不如我们写一封密折,悄悄呈送陛下,请他在宫中暗查……”
“不可。”方孚远断然拒绝。
方如逸着急:“为何不可?出了事,自然要查清真相!”
“虽然我心里也是万分不愿,但如今看来,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方孚远眉头紧皱。“逸儿,我在宫中只喝过皇后娘娘煮的汤,若真上了密折子,就算只是陈述事实,但话里话外,还是会显得我们在怀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