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临摇头:“方姑娘身子虚,这辈子也不可能武艺超群,顶多就是强身健体,关键时刻不至于丧命罢了。”
江与辰“啪”地放下茶盏:“那我就更得去了,我江与辰天生一副侠义心肠,最见不得别人遭罪被欺负,何况是我自己的徒弟!”
魏临仰头斜他一眼:“方姑娘做了你徒弟的事,她知道么?”
“你这人,整日拘些个俗礼作甚?我指点她一场,自然就成了她的师父。”
江与辰顿了顿又道:“不过刚才你有句话说得在理,她的身子有亏,得教她几个保命的招式才行。”
魏临起身在他肩上一拍:“任重而道远,公子还需上下求索啊。”
江与辰却不甚在意,提着竹枝走进后院。
第二日,方如逸按时到了武馆,同江与辰定了半月后南下的计划。
此后十几日,她一面忙着习武,一面抽出空当来,去城外的庄子里收了租,做那行路的盘缠。
余照说什么都要跟着去,方如逸只得把余然送去徐家暂住,请徐复指点她读书习字。
顾苑来看过她几回,听说她要南下寻工匠,大大地惊讶了一场,劝她别四处奔波冒险,没得遭罪。
可方如逸却道:“我同梁王断亲后,京都风言风语半月多了都没停歇,想来想去,还是得离开一阵才好。”
顾苑只得随了她,又听说她雇了武艺高强的护卫相随,这才略略安心。
眼看再有一日便要出行,方如逸照旧去了端行武馆。
她那马步结结实实地扎了半个月,如今已然很像样,腰身腿脚也得了不少力气。
江与辰甚是满意,手中的竹枝转得越发欢快:“明日就要南下,今日不练马步,教你三个保命的招式。”
他放下竹枝,抽出一把短巧的匕首,出得鞘来,那寒光闪得晃眼。方如逸素来见惯了军中刀斧,并不曾被吓着,反倒主动伸手去拿。
江与辰的右臂忙往后一收:“刀剑无眼,方姑娘可要小心。”
“我不怕。”
方如逸眼角弯弯,浮了些好奇,上前一步,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五指探进他的掌心,转瞬便将那匕首勾了出来,牢牢握住。
她细看片刻,点头道:“的确锋利。”
江与辰只觉得右掌酥酥麻麻的,干脆攥了个拳头,可才刚解了那酥麻,他这一颗心却不知为何,跳得甚是难受。
凝神许久,他徐徐道:“姑娘果然是将门女。”
“沈馆主,你刚说要教我三个保命的招式,可是同这匕首有关?”
江与辰昂头一笑,右手握住刀鞘,在手中掂了掂:“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逼到方如逸身前,右手送出,刀鞘落在她腰间三寸方外,快速划动,似要去割她的左腰。
方如逸忙用匕首去挡,可没等落下几分,江与辰的手却忽地推到她后背,手腕向上一扬,那握在掌心的刀鞘,登时飞了起来!
她看不见身后动静,只得把头扭向另一边。
才转过来,她却震惊地发现,江与辰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右肩,张开五指一抓,稳稳接住了跃上来的刀鞘!
“唔!”
刀鞘猛地抵在她后背,她轻呼一声,脚下不稳,竟扑进江与辰怀中!
“第一招。”
上方传来男子低沉邪傲的声音,因着双耳靠他颇近,也一并听见了他胸腔里的起伏。
咚咚咚的,快得有些不寻常。
方如逸脸泛红晕,不敢抬头,也不知下一招该当如何,便没有擅动,伏在他胸前闷声道:“这第一招好生厉害。”
清婉柔和的嗓音,同那梅花香一起,丝丝缕缕地钻进江与辰心间。
他心跳如鼓。
从前在山南遇上海寇时,他杀过人,热血喷在脸上,心口也曾急促地起伏过,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连呼吸都要乱了。
他想着自己应该让方如逸站得直一些,好使这第二招,可不知为何,他那两片薄唇仿佛长在了一处,无论如何也不愿开口。
许久,他定了定神,右手握了拳,搭在她腰间:“对方被你在背后刺了一下,定会伸手将你推开,你便要趁机攻他双目。”
方如逸“嗯”了一声,伸出手抵在他胸前,轻轻一推。
江与辰不曾松开那刀鞘,而是紧握着,让鞘锋从她后背划至前胸。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猛地一旋,带着刀鞘往上疾走。一道凌厉风过,方如逸眼前一凉,“刷”的一声,鞘锋在她双目外三寸处,堪堪而过。
方如逸惊得后退几步,稳住身形道:“这第二招也厉害得紧!”
江与辰望着她,勾了勾嘴角,将刀鞘随意地换到右手上,双腿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两步,靠到她身前:“若是行凶之人的手段寻常,身后被刺了一刀,也就不会再追来了。可若是个厉害的,便要划伤他的双目才能脱身。”
方如逸认真点头:“那最后一招呢?”
话音未落,江与辰倏地抬起握着刀鞘的右手,一下刺在她心口:“最后一招,希望你此生都用不上。”
方如逸冷不丁地受了这么一下,手中的匕首“咣当”落地。
刀鞘抵在心尖,酸酸刺刺的,她有些难受,正要后退几步,脚下却被江与辰的腿一绊,身子立即不稳,仰头就要往地上摔。
后背忽然一滞。
江与辰的左臂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她有惊无险地舒了口气:“多谢,多谢沈馆主相助……啊!”
没等她说完,抵在她后背上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
她的双脚还没站稳,身子又往地上坠去。
她正要大喊一声“沈馆主你为何要放手啊”,却不防落入另一道有力的臂弯中。
她茫然地低头看了看,接住自己的是江与辰的右臂。
“沈馆主,方才你……”
方才你明明接住我了,为何突然松开?
松了手后,却为何又用另一只手接住我?
江与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扎了半个月的马步,脚下怎么还是不稳?若不多费些心思好好练练,下一次,我就真让你往地上摔。”
“你,你怎么……”
方如逸又急又恼,心想这人行事怎的如此乖张!
可转念一想,他内里其实存了好意,一时间也没法责问。
“我怎么了?”
江与辰笑声疏朗,扶她站稳,双手顿了一下,还是伸了过去,替她整好衣衫,带着她把方才那三招练得纯熟。
歇息时分,见她低了头不言语,江与辰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插回鞘中:“明日便要出发,方姑娘可备好行囊了?”
方如逸轻轻“嗯”了一声:“我本想骑马,可我的侍女不通骑术,便雇了辆马车,明日辰初到武馆门口同你汇合。”
“好,明日见。”
江与辰送她出了武馆,站在巷口定定望着她的背影。
她穿了一身明月白的短打行衫,衣摆随着脚步,在风中轻轻跳着,很是利落,同那日在梁王府里见过的她有些不同。
江与辰从腰间取下那把匕首,在左右手之间扔来扔去,目光却仍是对着方如逸远去的方向。
魏临从馆中出来,凑到他身边,故意伸长了脖子,冲巷口张望:“公子,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江与辰喃喃道:“你不觉得,这位方姑娘挺有意思的么?”
魏临缩了缩脖子:“我看公子你这段时日倒是挺有意思的。”
江与辰不解地转过头:“我?”
“你变规矩了,可你也更不规矩了。”
江与辰横他一眼:“好好说话!”
“你抱方姑娘的手规矩得很,可你却时不时地要贴到她身前去,这可不规矩。”
“是么?”江与辰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明日你同我一道去山南。”
魏临哀嚎:“为何啊!公子你都出师了,何必要我一起去?我还想趁你离京,好好休息几日,再去花市上相看一场,娶个娘子回来……”
江与辰瞧着他那张扭作一团的脸,甚是畅快:“等我们从山南回来,公子我亲自给你在城中物色一名好姑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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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前中期通行一种叫“宝钞”的纸币。
面额一开始有一贯,500文、300文、200文和100文6种,后来增发10文、20文、30文、40文和50文5种小面值的宝钞。
后期宝钞滥印,通货膨胀,就没再发行了。
大明宝钞的相关研究我没读过,知道得不多,以上都是百度来的。
第13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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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临没好气道:“公子你又不懂风月之事,我的娘子,我要自己找!”
江与辰摆了摆手,大步往巷口走:“多一个习武之人相随,便少一分危险。不管你那未来娘子是要自己找,还是我帮你找,这趟山南之行,你是去定了。”
就在魏临叉腰愤怒之际,方如逸已然拐进了老宅的小巷。
今日在武馆学的那三招,虽说十分管用,可她的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总想着江与辰松开又接住自己的模样。
他的笑里有六七分的邪气,可那双眼眸却干净澄明,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郎。但说起元轼的是非,他又好似一个早就通透俗世人情的方外人。
元轼那张素来和善的面皮,便是帝王贵胄,只怕也没人看破,一向当他是个诸事不管,一心护养盆景的散王。
这位沈馆主又是为何对他心生不喜?
难道他们从前打过照面?
又或者,暗中有过什么生意上的争执?
方如逸猜不出个结果,蹙了眉,默默摇头。
前世,她从未见过沈江,何家的生意也不曾涉及武行。
她那日去端行武馆,不过是随意选的,就算元轼的手伸得再快,也不可能想到她一个女子,会去武馆习武。
因此,她才对沈江颇为放心。
说起来,沈江此人,的确与众不同。
方如逸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洒脱恣肆,随心随性,倒活成了自己羡慕的模样。
可叹今生她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要为元轼将来定会在京都掀起的那场腥风血雨,早作打算。
若是能与如此不羁之人,做个知交好友,心中也算畅快。
思忖间,她来到自家大门前,见墙角处停着辆朴素的马车,上前查看一番后,才进了门。
黄昏将近,院中的昏灯已然亮了,厨下飘出香来,余照做好了饭,正等着她回来吃。
暑气日盛,主仆俩端了菜肴坐在院子里,闲谈用饭,倒像是一对姐妹。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两人很快收拾好碗筷,进屋安歇。
次日一早,停在墙角的马车哒哒地出了巷口,行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端行武馆外。
江与辰已然抱着把刀立等了,只是身后却还跟着一人。见方如逸亲自赶着车,他推了把魏临:“方姑娘,我给你带了个车夫。”
魏临仰头一叹,把佩刀挂在腰间,对着方如逸行了一礼:“方姑娘可还记得我?”
“你也是武馆的人,只是未曾通问姓名。”方如逸有些歉然。
“方姑娘客气了,我叫魏临,算是这馆中的武师。”
江与辰拍拍他的肩:“他是我的护卫,听说我要去山南,哭着喊着非要来。没法子,只能带上了,多个人护卫也是好的。”
魏临干笑几声:“是啊,谁叫我只知忠心护主呐。”
方如逸却面露难色:“可是我只付了沈馆主的定金……”
“他是个赠送的护卫,不要钱。”
江与辰神采奕奕,毫不在意魏临那拉得老长的脸,单手撑住车沿跳上去,催着方如逸赶紧进车厢安坐。
有主如此,魏临只能满心哀怨地充当了车夫。
日头升起时分,马车出了城,一路南下。
从前外出游历时,江与辰和魏临总是随性地走,有时为了几处美景,还特意避开官道。
如今带着两个女眷,江与辰倒是小心万分起来,有事无事便将帘子一掀,嘱咐魏临切不可把马车往小道上赶,若瞧见路边有行路之人暂歇,他们也便跟着一道歇歇,再通了姓名,一起上路。
人一多,或许打劫的匪盗惧着,就不来了。
如此行了七日,官道两边的树木密了不少,眼看就要到山南北,同行的车夫叫了暂歇,魏临也便把缰绳拉紧,让马车停在道旁的山崖下。
方如逸从车上下来,避了人甩甩胳膊。
一动不动地坐了几日的车,身上实在僵得慌。
“看你腰酸背痛的样子,还是马步扎得不够多。”
江与辰不知何时走了来,提着壶水,姿态悠闲地靠在车厢边,饶有趣味地看她把胳膊前甩后甩。
方如逸忙收了动作:“我上一回坐马车出门,还是七八岁的时候。”
“原来你从小便学了骑术。”江与辰把那壶水递给她。
方如逸接过来喝了两口,笑道:“将军家的女儿,怎可不会骑术?”
江与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将军家的女儿,可以不会拳法兵刃,但一定得会骑术。”
方如逸听出他言语里的挤兑,知道他不过是喜欢玩笑几句,也不同他计较,话锋一转:“怎么没瞧见照儿?”
“她说魏临赶路辛苦,拿了药饼果子给他吃去了。”
江与辰伸出手,往一个方向闲闲一指,方如逸顺着看过去,果然见到余照捧着自己做的糕饼给魏临吃。
江与辰疑惑:“你的侍女做了点心,为何不先紧着你吃?”
“因为我今早在车里吃过了,可魏临赶了一上午的路,定是饿了。”方如逸不甚在意。
江与辰却突然道:“魏临还没娶妻,余照定亲了没?”
方如逸低头笑了笑:“沈馆主这是要给他们做媒么?”
“你觉得他们两个可般配?”
“我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对彼此是否有情。”
江与辰不置可否:“余照都给魏临送吃的了,怎会没有情意?”
“他们相识不过三日,哪里这么快就能生出情意来?”方如逸转头看他,眼中带了丝探寻。“沈馆主不曾娶妻定亲吧?”
江与辰一愣:“你怎么知道?”
方如逸随意扯了回衣袖,慢条斯理:“刚才你说余照主动给魏临送吃的,就是对他有情,我便知沈馆主尚小,还未在情爱一道上开窍。”
“我年纪小?!”江与辰心头憋屈。“我听说方姑娘今岁才十七吧?我可是二十四了,怎会年纪尚小?”
见他虎着一张脸,方如逸不知怎的有些畅快:“二十四又如何?你虽长到了这般年岁,可行事言语却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等你知道何为‘一日不见思之成狂’,何为‘相见争如不见’,等到那时,再回过头来看一看情爱之事,自然会明白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