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周嫂子就要将那油胡旋的一大半掰下来,阿姀笑着打住,“不用不用,我吃了早饭来的。”
“哦。”这一声百转千回拐弯抹角,周嫂子不免叹道,“哎呀,有家的人就是好啊,清早便有人陪着用膳。”
阿姀不免嗔她一句,“说什么呢!”
周嫂子兀自点着头,“不错,真不错。看你们这融洽的样子,不枉我上元夜出卖你一番。”
还说呢,那夜回去时,阿姀见云鲤手上拿着放在铺中尚未来得及拿的元宵,便知道是周嫂子送来的。
她也不嫌累,借着由头看花灯,还撮合着自己和衡沚见上,阿姀简直哭笑不得。
“还不是我去接人时,早早见着你那郎君在河对岸。能成好事,我为何不顺水推舟,积点善缘啊?”
看,还说不过她。
“对了,差点就忘了,有件事要同你说呢。”周嫂子将手擦擦干净,正色道,“之间不是去寻咱们共事的挽郎么?我不仅寻着他了,还寻着了一伙儿同他一起的挽郎班子。”
最后一笔落在纸上,阿姀差点写错了字。
“这还有班子?”她诧异地问,“我以为都是私活儿呢。”
“对啊。”周嫂子愁得皱起眉来,“不过他们那浩浩荡荡地,瞧着有三十来人,我想着咱们如今养不起啊。”
养不起是肯定的。阿姀点点头,也思量了起来。
接了几个喜宴之后,这段日子,他们也有心将另一边的白事办起来。
四周的店家也都提前打了招呼。这也全在于平时包括郑大和几个杂役在内,都几乎是积德式对待街里街坊。有什么难处,都顺手帮一把。
久而久之,坚持了几个月下来,收获了一堆好名声。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时候再提起经营白事,搞点纸扎什么的,也没人好意思拒绝了。
丧葬做起来,挽郎是肯定需要的,连同哭坟的人也要找。水长东只是在这些人与事主之间搭个桥,赚点介绍金而已。
生意做大了还好说,现在是真养不起。
“这样,今天咱们先去与挽郎见面谈一谈,我也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把现状说一说再商谈以后,反正都是挣钱的生意,想来他们也愿意的。”
要掌柜们亲自去谈的生意实在太多,这偌大个店,又重新丢给了郑大。
几个伙计在堂中用红绳将东家满月宴要用的红绸扎好,耀眼的红色铺在桌面上,倒是日日都显得喜庆。
阿姀与周嫂子两人往安平坊中去寻挽郎,谁知凑了个不巧,他今日竟然出门上功去了。
说句不吉利的话,白事也不是日日都有,也不好盼着人家家中有白事。所以这份生计,也不算稳定。周边的村子里,遇上有钱人家办白事,他也会被雇去。
无功而返,阿姀和周嫂子只好又折返回去。
经过告示板时,阿姀眼见地望见了上面贴着的画像,顿住了脚步。
周嫂子也跟着看了一眼,“诶你说这也真奇怪啊,好好的公主,怎么非跑出来过苦日子嗯?”
连周嫂子也看不出,阿姀听见她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人人都有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公主也不见得过得痛快。”
这画像画得,除了是个年轻女子,是一点看不出来跟自己有哪点像啊。
还记得云鲤之前也问过这个问题,日日出门不怕被认出来吗?阿姀叫她出去看了一眼通缉画像,云鲤便再也不问这话了。
追兵他们,哪儿算会丹青的啊。
“走吧。”阿姀拉着周嫂子,实在没眼再看下去。
一切都无比正常,可眼看着快走到铺子门口,前面一个背着小孩儿的人,却突然就倒在了那两盆阿姀刚买回来的桔子树苗前。
四周人来人往,很快聚成一堆围观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阿姀拨开人群,走近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一看,却绝对出乎她的预料。
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赵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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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姓衡的,你再接着演。(吃瓜)
朱厌:“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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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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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一个月里,赵卓的日子好像陷入了一滩极寒后的烂雪泥。
那一夜,张十六带着满身的血闯进飞禽驿,从此就再也没见过。
宕山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卓一概不知。
城中除了一阵迅疾的马蹄声,此后再无音讯。
赵卓上了二楼,将门窗全都掩好。这二楼有些失修了,木头都有些老朽。他的妻子近来染了风寒,本就生产过后身体不太好,赵卓更是不敢不经心。
妻子从他一穷二白时就与他携手共进,为了生下儿子更亏损了自己极多。怕小儿夜啼吵醒了她,赵卓蹑手蹑脚抱起孩子,准备下楼带去哄睡。
“郎君……怎么了?”她还是醒了,说话气息都虚浮。
赵卓身体一僵,迅速换上温和的笑容来,“没事,儿子醒了,怕他吵你。”他有些心虚,方才与张十六说话时,抑制不住情绪声音大了些,也不知道妻子听到没有。
她长长叹息一声,“对待救命恩人,怎可轻易敷衍。郎君啊,应人之事,你该做就做。”做了母亲之后,她的眉眼愈加柔情。
而为了孩子,又更加刚强。
毕竟她知道,自己和郎君走到如今这一步,没有张十六早就孤魂两条了。更别说眼下还有屋檐挡风,还有暖和的床铺。
赵卓眼底生涩,忍住了没落下泪来,抱着儿子轻轻摇着。他学着妻子那样,哼着轻缓的调子,盯着自己怀里的小家伙。
这话他自己又何尝不知。
只是他不如张十六,既不是自愿为邶堂办事,又有妻儿为牵绊。若不是之前的掌柜兀地横死,一时间缺少人来顶替,张十六也不至于逼他去做。
“我知道,我知道。”赵卓低声回了两句,又不得不啰嗦两句,“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切莫再劳心劳神了。大夫说了,你……”
“好了好了夫君,我知道了,莫似老妇似的唠叨。”妻子不由得笑起来。
在赵卓的印象里,这是最后一个温情的夜晚。
妻子精神尚好,他抱着孩子,陪她说了半宿的话。
赵卓也知道,她是看自己心神不宁,便故意搭话的。这样的温柔,更让他心中难过不已。
上次问诊,大夫私下悄悄告诉他,妻子已经气血两亏,至多不过半年光景。
可这世上又哪儿来非此即彼的事?赵卓不信命,为了给妻子抓药补身体,才横下心为邶堂做更多的事。
张十六也明里暗里,帮衬了他数次。
第二日一早,城中便戒严了。飞禽驿更是来了官兵把守。眼看着信没办法送出,赵卓应是铤而走险,接着为妻子抓药的名头乔装出了城,找了个岗哨瞧不见的地方将鹰放了。
这是邶堂自己训的鹰,混在所有的官鹰中平平无奇,可一旦放飞就会自己找到邶堂的据点,将信带过去。
自这以后,张十六便杳无音讯。没两日官兵便撤了,也说上头不再追查探子一事。表面上是平息了此事,可赵卓却更加提心吊胆起来。
又过了几日,邶堂便来了人。他们扮做不满意送信时效的客人,将整个驿站砸了。
走时放了火,赵卓带着伤,拼死将妻儿带了出来。只是这样一来,既无处落脚,也失去了所有的傍身之财。
人算是死里逃生,邶堂的人大约也没想到赵卓文不成武不就,却能凭着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对妻儿的爱,硬是闯了出来。
此后天降大雨,仿佛也在可怜他。妻子淋了雨,很快发起高烧。
赵卓只好开始另谋生计。
就在这时,他听说恪州城中,工曹下了批文,正在招募营造新校场的佣工,便想去试试。
于是在妻子的支持下,赵卓花尽了最后的钱,雇了俩牛车前往恪州。
可他还是太乐观了。恪州很大,赵卓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赵参军死后,他在这里毫无联系。从打听州府的位置,到摸清城郊的招募点,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
而得到的回复更加让他失望。
原来能来这里做工的,在工司上上下下,都有认识的官老爷,或者经人介绍。赵卓什么都没有,连校验身份的书台都近不得。
妻子断了药,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还要在赵卓出去找生计时日夜照看孩子,一下子更加清瘦。睡的时间也愈发久了起来。
赵卓深知这样不行,只好抱着儿子上街乞讨。即便是自己水米不进,也将得来的饭粮都哄妻子吃下。
即便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赵卓在路上饿得发慌,背后背着的儿子哭声也逐渐微弱。他实在太累了,抬起头来,眼前的太阳化作三个,每一个都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他觉得晕头转向。
小时候听后羿射日的故事。说书的人说,后羿为了深受苦难的百姓而射日,母亲却说,为何不能是为了他自己的妻子呢?
他们说的,好像都有理。赵卓开始意识模糊,心想若是现在一命呼呜,原来最想见的,是他羸弱的妻子。
再次醒来时,身下柔软的被褥,便显得如同上了天堂一般。
“你醒了。”面前是个粉面桃腮的漂亮娘子,双眼明亮圆润,带着浅浅的笑容。
仿佛天上的仙子。
“我……”他一开口,嘴边的皮便干裂开,渗出殷红的血来,“这是死了吗?”
阿姀听得忍不住扬起嘴角,“郑大,给他喂点水。”给郑大让了位子,自己站在了一旁。
周嫂子刚送了吴掌柜出去,闻言解释道,“郎君是忘了吧,自己背着孩子,晕倒在了我们家铺子门口。我和这位崔娘子是本店掌柜,你不用怕。”
赵卓仍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头发似败柳似的四散着,眼中也无神。阿姀看着,心中有的是压不住的疑惑。
方才去杏安堂请大夫,吴掌柜一见是水长东的人,立马亲自带了大夫来。好在他浑身上下,除了一处溃烂的烧伤,便是饿昏了头体力不济。
那小娃娃更是饿得不会哭了,阿姀赶快上街买了新鲜羊奶。只是阿姀和周嫂子两人,都是没生过孩子的人,根本不懂怎么喂孩子。
还是王大娘古道热肠,撂下了生意便来帮忙,还直言她姐妹俩救人,乃是大功德一件。
此时,赵卓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猛地一下从床铺上弹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周嫂子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孩子饿了,给他喂了羊奶。不过你也是的,怎么把孩子饿成这样。”
赵卓怔忪了一瞬,接着立刻叩拜在床上,“两位娘子的救命之恩,某此生难忘!若有所问,赵卓必然拼死以报!”
阿姀沉默地看他叩首,想着一定是和邶堂有关。张十六死后,赵卓就糟了难。偌大一个组织,冷血背弃确实一把好手。
“只是,我妻尚在病中,我先下要立刻回去照看她,她还没吃饭……能否请娘子为我照看一会儿孩子?”
赵卓自己也知这要求不可理喻,人家救了你,怎能再提要求?
不想阿姀只是问,“孩子交给我们,你竟放心吗?”
赵卓心想这辈子操蛋的事多了,能救人的人,也不会对孩子怎么样。可独身在外的妻子便不好说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就是一个房檐的角落,这半晌没回去,她该担心了。
“好吧。”阿姀轻叹口气,“我叫郑大随你一起去,这二楼尚且空着,没地方住的话,便带着妻子来这里吧。”
阿姀的心里,终究还是迈不过这道见死不救的坎。即便知道赵卓是替仇人办事,衡沚和她差点就死在了邶堂手下。
可孩子是无辜的,重病的孩子母亲更是无辜。
这世道乱糟糟的,若能活下去,为谁办事都是抵抗天道无情。
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赵卓两行热泪顷刻而下,牙关都在不住颤抖,“谢,谢娘子大恩!赵卓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救命之恩!”
周嫂子看着阿姀,觉得这事有些不对。阿姀虽然是个善心人,却也不是随便谁都救的。
那大街上抱着孩子,或是缺胳膊断腿的人多了,怎么不见她挨个搭救呢。她这么做,必有她的用意。
周嫂子是绝对信任阿姀的,便也顺着她的决定,让郑大包了些热包子带着,给赵卓的妻子充饥。
“也不用来世。我是生意人,自然不白救你。你可以在我铺中打杂,郑大手下正好缺个人干活。”阿姀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做我家的伙计,要的是忠心。”
忠心这二字,咬得极重。在屋中的几人听来,都颇有一番意味。
也不知是真愿意还是装迷糊,赵卓只顾着点头。
人跟着郑大出了铺子,阿姀才垮下脸来,心道自己鲁莽。
张十六算是因为她和衡沚死的。若是让赵卓知道,不知自己这点救命之恩,比起张十六的朋友之谊,不知两方几斤几两。
可是自从宕山之后,邶堂这条线索就像是断了一样。赵卓都自己送上门来了,若是不抓住这机会,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打探出崇安殿的事?
这个疑虑,直到入了夜,衡沚带着气从外面进来,阿姀才彻底不再犹豫。
房门被猛地推开,木质的镂花门很薄,弄出好大一声响来。
阿姀刚刚梳洗完,穿着宽松的衣裙,散着长发探出头来看。
还以为是进了贼,没想到是穿着黑衣,脸色却比衣服还黑几分的小侯爷。
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衡沚便剑眉收紧,人像浸了冰霜似的开始责问。
“你就这么不怕死?”
阿姀诧异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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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冲小公主发火是吧,你完了
第38章 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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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军务,忙得衡沚焦头烂额。
自从承袭了恪州君侯的位子,手头能信任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整个巡防营,算是有些衡沚的心腹,还是少年时战场上结识,也算是同袍。他们如今也在军中,只是统领的人从上到下都换了个遍,有些人暗地里想安插的人,只怕都安插得差不多了。
不好叫他们去办事,便剩下了隐卫。隐卫做事牢靠,又都是死士,说起来是最好的利刃。
所以邶堂的事,衡沚吩咐了隐卫去查。隐卫跟着赵卓,直到飞禽驿大火之后,冲进火场发现尸首不在,才一路跟回了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