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
如醉素来便有想多的习惯,若不是如此,也不能细腻到察觉出贺涌有不对劲,
不过眼下这个是个小姑娘,文文弱弱的,可能真的是想多了吧。
更重要的事先将东家的喜事筹备好,忙了起来,便也渐渐将这件事忘了。
直至夜深。
所有人结束了手头的事之后,就都会去了。
韩府那边事多,赵卓同郑大几个人还脚不沾地,周嫂子不忍心福生跟着大人疲累,便带了小娃娃回去照料。
如醉也辛劳了许久,跟着一起回去了。
阿姀独自坐在客栈的院中,在脑海中捋着明日婚仪的程序,手指敲着桌子,目光停留在装扮得喜庆的树上。
想着想着,就有些抛锚了。
去岁冬景,自己也是在这样一派红妆素裹下,夜里静静地想自己的前程的。
就如同明日的新嫁娘的此刻一般,屋中灯火摇曳,心中明暗不定。
那时恪州大雪,枝头都是厚厚的银白一片,比现在要冷得多。
转眼一算,竟快要一年了。
“咚——”
一声忽如其来的响动,打搅了阿姀沉浸的回想,一个圆嘟嘟的栗子正正好落在她手边,不知哪里来的。
前后左右,阿姀探看了个遍,未见人迹。
大半夜的,谁在此处丢栗子?
本着懒得去找,打算钓一钓的想法,阿姀眼波一转,若无其事地扭回去揉捏着这颗栗子。
半晌——
又一颗落到了桌上,这次却不太准,滚了几圈,才滚到了阿姀手边。
按照这个方向,那方才她赌的,就是对的了。
阿姀的坐姿,是依着第一颗栗子掉下来的轨迹,挡住这个方向的。
第二颗的轨迹偏移了,那就证明丢栗子的人位置没有变,是避开了她的后背,从肩膀的空隙投过来的。
两颗都捏在了一起,阿姀借着月光,细细看了看,几乎还能感受到糖炒的甜味和隐隐余温。
“这儿呢。”
与阿姀的猜测不谋而合的声音响起,她嘴角勾了勾,转身向后看去。
身着锦袍的一人在月辉之下,支着腿坐在墙头上,手上的纸袋中,装了一捧栗子。
“多大的人了,还搞这些小孩子行径。”阿姀微微抬头,手中娴熟地在栗子壳上划开一道,轻巧一挤,果肉就完完整整地脱壳而出。
“一回到府中,见家宅冷寂,便不由地来寻一寻我那公务缠身的娘子,看看三秋不见,她可想我?”
衡沚似乎心情不错,还没有从上面下来的意思,只是轻缓地说了两句俏皮话,再搏一搏自己那纨绔浪荡的名声。
阿姀抱着臂,故作沉思,“三秋。那是我记错了,早上在东市吃了煎包和鸡丝馄饨的,应当是一段露水情缘才对。”
衡沚半张脸让手背抵住,低低地笑起来。
阿姀原封不动地回去坐下。
人轻巧一跃,拍了拍衣服,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出门时正巧还有一家未打烊,给你买的。”一袋栗子推至阿姀眼前,下一刻那双宽大修长的手便捏了两颗,自觉地剥着。
“你怎么看出我喜欢栗子的?”阿姀咬了一颗,感到甘甜顿时蔓延在唇舌之间,甜得心旷神怡。
衡沚瞧她一眼,“忘了?冬猎时谁在帐中‘求’我用炉火烤了这些干果的,吃到最后只有栗子没剩下来。”
还真是心细如发。
阿姀闷头享受小侯爷矜贵的一双手,分文不取的剥壳手艺。
“怎么这时候来了?”
就在我刚好想到,一年之前于此催妆之时,忽然闯进眼中的你的身影时。
“要听酸的,还是不酸的?”
阿姀为这话摸不着头脑,“啊?那就不酸的?”
衡沚轻点了点头,并没瞧她,只是将栗子肉垒着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阿姀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然而下一瞬,那双手便移至眼前。
温热的指腹捧住了阿姀的脸颊,另一手托住了她后背两处肩胛骨之下,沉稳而轻柔。
他在吻她,脸颊贴住脸颊,鼻尖抵着鼻尖。
栗子的香甜气息,衡沚未尝一颗,此时也悉数了解。
秋风不萧索,凭月而来,撩动了阿姀后颈垂落的碎发,摩挲着她的皮肤,泛起直抵心间的痒意。
唇瓣还贴着,阿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然后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衡沚:“……”
为了第二日有精神办好差事,阿姀拒绝的衡沚的陪伴提议,是以才能早早地起来梳洗,趁新嫁娘梳妆之时,尚有余地在大堂吃个早饭。
昨夜一直听到有什么动静在门外窸窸窣窣,但睡得沉,也就没起来看。
早上再一想,忽然觉得心里砰砰直跳,不太安稳。
郑大两三口喝了粥,捏着个馒头便要走了。
接亲的队伍少了几个人,他要与赵卓几人去顶上。
“郑大。”
阿姀叫住了他。
“路上当心。”
郑大并不太理解阿姀话中的意思,只当是寻常嘱咐,想着就绕半个城,能出什么岔子。
于是答应下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在门口,还差点撞上一个蹲在地上的姑娘。
锣鼓唢呐,一同在恪州的上空响着。
曲调欢快的喜乐,将马上将迎新妇的郎君衬得更加眉头紧锁。
无人在意他的局促,只当是拜堂在即,羞涩罢了。
迎亲的长队拐进街头,仍人群更加喧哗起来。
郑大完全没有想到,阿姀早上的那句嘱咐,会回报到她自己身上。
霎时火光冲天。
“救火,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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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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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从每一个房间的角落里烧起来的。
客栈之中人人都为今日的喜事而忙碌,无人在意到底谁偷偷纵了火。
楼下惊叫生声响起时,阿姀还在二楼包厢中,新妇正在梳整自己繁复的喜服,发上的钗环玲玲琅琅。
“我去看看。”阿姀拍拍如醉的肩膀,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
事实证明,某些时候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必是一种冥冥的运气。
一种逃离既定危险与潜在危险的,运气。
阿姀走到楼梯上,便发现楼下已然一片火海。所有能烧着的东西,全都烧了起来。
大堂中今日供应了酒,许多酒坛子就地靠墙放着,或是用容器盛了放在桌上。
起初火势尚小的时候,客人们惊慌失措奔走,便有人趁乱将这些酒坛子打翻,助长火势不断向四周蔓延。
地上的酒坛碎片,和满地的酒液,便是此刻的罪证。
阿姀迅速冲下楼去,很多人拍打着门窗,竟然出不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姀抓住路过的伙计,赶忙问道。
伙计端着盆水,匆匆忙忙也说不清楚,“不知怎么突然起火了,外头有些风是客人们让闭住门窗的,谁知火一烧那铁合页,烫得根本打不开了!”
蓄意纵火。
这四个字出现在阿姀脑海中时,她即刻转身跑上楼去。
火舌舔上梁柱,从一楼很快烧了上来,那柱身亮油油地,火苗附着其上,烧得很恣意。
还未烧到的柱身上一抹,阿姀惊讶发觉,这竟然是桐油。
客栈老板说,连日来多有鼠窜,为了不影响客人休息,便在能通二楼的楼梯和柱子上涂油,防止老鼠爬去二楼。
原本贴心的打算,此刻竟成了催命的符咒。
阿姀猛地将门拽开,厉声道,“客栈起火了,快捂住口鼻和我走!”
新妇显然懵了。
如醉朝外看了眼,窗户上也惹上了火苗,立刻回来麻利地拆卸她繁复的装饰。
此刻楼下都是砸门窗企图逃命的人,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任何东西都是累赘。
阿姀将擦脸的布巾用力扯成几块,浸在水盆中,分给了屋子里的喜娘叫她们赶快跑下去。
新妇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但显然已经不清醒了,“不,不行,妾身尚未出阁,怎能摘掉盖头见人?不行,崔娘子,你们先先走吧,夫君回来救我的。”
阿姀和如醉几乎是立刻驻在了原地。
她刚才说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如醉急了,声音拔高起来,“命重要还是盖头重要!快走!”说着便去扯她的手腕,却被挣开了。
小姑娘尚二八年华,哪里遇见过这种场面,娇怯地退后几步,“不行,母亲说了,要我恭顺,先摘了盖头不吉利的……”那明亮的眸子,竟随着酸软的语气蕴出泪来。
怎么会有如此痴傻的女子,说不明心中到底是恨她懦弱多一些,还是恨家中的教导令她变成这样多一些。
竟说不出两句话来驳斥她。
最终阿姀怒上心头,不由分说将湿布巾捂上了她的口鼻,“等什么,等你烧死在里面就只能下辈子再成婚了!不许闹,我们立刻走!”
就这么连拽带提地,剥去外袍将人带着穿过了惊惶的回廊,辗转了两处楼梯,才找到了能逃生之处。
这是一处观景窗,窗外是一枝横逸的梅树枝。
冬日里,这是许多客人喜爱的高雅的一处。
眼下梅花尚未开,窗便阖住了没有打开。
楼梯是木质的,此时已经沾满了桐油,火焰肆意地侵略着。伴随着炽热与烟熏的味道,三人站在窗边,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浓烟迷眼,眼眶辛烈地痛着。
凭着身上的长裙和绣履的易燃,只需要一点不注意,便会引火烧身。
透过布巾,阿姀的声音变得闷而沉,看着如醉,“只有这里能出去了,要是跑去前门,我们还没走到便被烟呛死了,爬吧额,爬到树上去。”
如醉点点头,腾出手来企图推开窗户。
虽说是二楼,却也并不高,只要爬到枝干上,摔也摔得下去。
断手断脚,要比丢命来得庆幸吧。
如醉自幼习舞,身条柔软轻盈,率先攀上窗台。
“小心。”阿姀在后面,心中砰砰跳得不停。
如醉胆子大,加上自己的优势,向前扑了一把,便稳稳抱住了主枝干,整个人呈攀盘状,紧紧伏在树枝。
幸好这是棵老梅树,枝干足够粗壮,不会立刻断掉。
“好了。”如醉几乎是颤抖着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对着新妇伸出手来,“过来吧,我接着。”
阿姀生怕她在多犹豫一刻,直接扶着腰,将她推上了窗台。
“我……我害怕,娘子……”
拍着她的后背,阿姀鼓励道,“别怕,别怕,你要想着,此时韩郎必然在外面焦急地寻你,出去了便见到他了。”
这话果然有用,新妇哆哆嗦嗦迈出了第一步。
可凡是岂有如此之顺的事,只待她整个小心翼翼地站在枝干上时,连基本的平衡都未维持得了,那不堪负担的枝干终于“咔吱”一声,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断了开来。
“快,快过来!”如醉倾了大半身子过去,一把抓住了她。
新妇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紧紧抱住了如醉的手臂。
求生的意念力度之强,如醉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脱臼了。
这下好了,阿姀心中竟然有了一刻诡异的平静。
失去了这个生门,下一个生门又在哪里呢。
“你们小心下去,再找人来救我。”阿姀站在窗口,秋风阵阵吹乱了她的鬓发,缕缕青丝在一片灰尘混乱中,显得她面容更加坚毅。
阿姀的心中,甚至愈发躁动起来。
她骨子里,说不定就有沈氏癫狂的因,有陈昭瑛柔韧的血。
这并不是第一次身处险境,阿姀却喜欢在死里逃生,以这种激烈,来滋补心中那簇同样愈烧愈烈的火。
自从她于一个深夜,悄悄跑出九门以外,皇城之问围,就烧起的火。
阿姀转身,似饮血的长剑,冷静地望着身后滔天的火势。
“救……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咳咳咳!”
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将阿姀带回了现实。
四周木头燃烧的声音毕毕剥剥,响个不停,阿姀左右巡视,艰难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好在那声音的主人一直拍打地板,阿姀才终于在一个防止洒扫物品的细小隔间里见到了她。
这是个女孩子,满脸灰扑扑地,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可是这双眼睛,阿姀却深刻地记得。
“是你。”
在凭街的二楼,是她伸头探看楼下接亲,掉了额上的银饰。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想太多,阿姀赶快将她从一堆翻倒的东西中拖出来。
此时,曾经昼夜痛苦与秦熙怜惜体力与武艺的好处,便顷刻显现出来了。
若是没点力气,还真拽不动她。
大约是丢掉了湿布巾的原因,阿姀大口呼吸了几下,胸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一口气上不来便弯下腰咳嗽起来。
坏了,她还有空分心想,这些烟吸进去的太多了,再不出去真就得让水长东给自家掌柜办丧事了。
罗娅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胳膊腿都还有力气,学着阿姀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问道,“姐姐,我们怎么出去?”
若是现在折转回去,再打湿一条布巾,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火烧得门窗的木头已然开始倒塌,加上桐油与烈酒加持,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底下的人都跑出去没有,不会全都烧死了吧?
带着另一条性命的祈求,阿姀开始后悔方才站在窗边那副不负责任的想法了。
罗娅的手被阿姀紧紧攥住,她尽量向火势小的地方探索。
原本客栈就大,再一烧起来,几乎难以辨别方向了。
“走这边!”阿姀捂着口鼻,转而向后厨的方向走去。尽管以她此时的声音,身后的罗娅根本听不不到。
这句话也不知是和谁说的,阿姀只觉得这样便能令自己心安。
后厨阿姀昨日来过,与前面客官们的下榻之处,只由一条长长的通道相连。
这便不由不念叨一句修葺时想得太过浅显了,只觉得以此相连可以减少上菜时间,新出炉的饭菜也不必受风雨侵袭。
试试总是没错的。
一路不知躲避了多少烧落的木头,阿姀心中已经将纵火的那人千刀万剐了。
这要是她的营生被烧,只等赔得倾家荡产吧!
后厨的灶上虽然还有火,但好在破开门,便会到达客栈的后院,算是得了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