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以往是分开来卖,但归根究底都是一样的人去做。将其联络到一起,便能省了中间渠道给周折带来的加价。
能走的路有很多,阿姀主要想做的,就是便利的服务而已。
行商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更看重实物的价值,在服务上便显得不周全。
“不过,为了防止对你做的事造成影响,这两日我不会出去看铺面。而且天子游猎图已经到了收尾处,赶快做完能提前两个月送去交差。”
阿姀的手笔快。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薛平或者都城派来的猫猫狗狗们蹲守在阴暗角落中看来,一日衡沚找不到画不赶赴都城,就会多一分令人起疑的危险。
所以不用三个月,确保质量的前提下,阿姀是没日没夜地赶上了。
衡沚自不必说。白天里装模作样地到处去拜访各类丹青或鉴藏大家,夜里回来才去处理三道九府和军中上报。
手下的人也真的被派去四处通商地寻找,甚至还有一小队人在河岸边、山野上寻觅。
后果便是厨房将他们送来的河鲤和山珍换着花样地摆上餐桌,将人吃得满脑子菌子竹笋。
面子上做的是十足勉励的功夫。
“交了画回来,皇叔肯定会提出让你办喜事。我们先将这婚仪行了,我再去筹备开张的事。”
阿姀想了好几天,想要顺利地做自己的事,就得先将那半吊子叔叔的疑心全都打消了。
虽说来时薛平是狐假虎威,半威胁半利诱地骗了衡沚的一纸婚书。可他是仰人鼻息活着的,若没有新帝将此事反反复复叨念,薛平哪敢自作主张呢?
她那个皇叔,她最是了如指掌。
衡沚捏着阿姀的简易图,墨迹印在薄纸上,能看得到后面火苗跳动的影子。
能得到这样妥善的安排,他还是头一次体会。
不禁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公主威严地一手挡在他面前,叫他不许下车的模样。
从前是衡沚来做指挥决策的事,已经习惯了将大局掌握在自己手中。突然闯进他楚河汉界中的“将军”,让他心悦诚服地听凭调遣。
公主有大韬略,考虑得太细,实在比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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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神火喵喵教的那张表情包,迟早把衡沚P图放上去。
阿姀昭昭!阿姀耀耀!
第7章 落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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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沚到了?”
早过了早朝时辰,新帝穿着夸张的金龙绣纹常服,倚着个娇滴滴的美人。
膳食局一桌早膳上了几十道,这会儿新帝挑挑拣拣,指挥美人给他布菜。
“回陛下,召侯世子已经在殿外候着觐见了。”含胸低头的这个,便是回宫来夹紧尾巴的薛平了。
上回那件事,薛平的自作聪明确实得了新帝的欢心,赐了他城中一处好宅子。得了赏,他服侍起来便更加上心了。
新帝咬了半个牛肉盒子,满意地点点头。
召侯世子来得快,让新帝更加觉得自己的敲打有用。
“行了,撤了吧。叫衡沚进来。”
都城的初冬惯有寒风,昼夜交替间乍冷,不算好受。
衡沚在殿外从天色蒙蒙亮,站到衣衫空隙里都是冰冷一片。新帝未起身时,他便在廊下等着了。
这新帝一早起来,也不上朝,就在屋子里燃了灯,将美人召来聊天。
几个大臣要来议事,都被薛平腆着脸说尚未起身,硬打发走了。
还真是有些昏君风范。
从阿姀毫不掩饰对于这位新帝的不喜,衡沚心中的秤就已经不平了。
人总是这样。每每对某人已有了不算好的印象,倘若他日遇到友人也作了不算好的印象,那么此人的风评一传十十传百,就差不多一泻千里了。
在无知无觉间,阿姀就成为了衡沚的这个“友人”,新帝就成了这个“某人”。
缘无定数,玄不可言。
殿中的侍从来来回回几趟,将杯盏碗碟齐齐撤下。
又换了一批侍女将新茶净手一类的东西全都送进去,再撤人出来,衡沚才看见了薛平一掸衣服在殿前站定。
“传陛下口谕,宣召侯世子衡沚觐见。”
衡沚拱手听了诏,直起身来见薛平腰杆子笔直,像是生生受了他一礼。
规矩摆在这儿,传旨的无论是内侍还是官员,宣了旨意后若是两方身份悬殊,是要平礼以示互相尊重的。
人在屋檐下,即使薛平不平这个礼,这四周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仰人鼻息在这宫里也是分阶层的。长秋监的监令仰陛下的鼻息,他们这些小喽啰,就得仰长秋监的鼻息。
“世子,请吧。”他咧嘴一笑,叫人给衡沚开了路。
天子游猎图呈到新帝手上,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为了维持自己纨绔的真名声,衡沚并未低头垂眼,将新帝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阿姀的话便回响在衡沚耳边。
“能问恪州要天子游猎图,就说明我这位皇叔死性不改。他这人就是好面子,听人说天子游猎图是天将贤主才会得手,自从继位便在宫中他发了疯地找。”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问什么,他根本不通书画,只会看浅显的东西,水平还不如你。”说这话时,阿姀甚至有隐隐的骄傲。
新帝将长袖一挽,将左右指挥来,“展开!”
他从前瞧不起怀乘白,觉得不过是落了势的穷书生,还自恃清高瞧不起王宣衡启这种武夫。
是以等到想寻画时,压根儿不知道真迹在怀乘白这儿。
只是听说,并未见过真迹。
贤主得画的说法,是从道士处听说的。画的细节是找了个会丹青的辅重金日日细问的。
其人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响,说天子游猎图看落款与特别几处,便知真假。
新帝叫故作高深的两人哄骗得一愣一愣,深信不疑。
这会儿站在他后面,穿青色衣服的人,约莫就是这个会丹青的半瓶子。
新帝满眼放光,手都忍不住伸上去摸了。
先看落款,字体飘逸娟秀,与其作者汪祁宗的一张帖字迹极像。尤其在写撇捺时的恢弘,是旁人难以得其神韵的。
再看图中的侍女和远处河边垂钓的老者。
侍女的唇与身上披帛的朱色,是先用一层胭脂,再用一层朱砂,算是汪祁宗的癖好。
恪州偏北,不是胭脂虫的主要产地。因为成本高昂,工序也难于一般妇人所用胭脂,一般人作画也早不用胭脂色,以朱砂一类代替。
这画上的胭脂纯而艳,朱砂红得青涩。结合起来巧妙地展现了侍女裙摆的逼真,仿佛随着视线随风飘动。
河边垂钓的老者则是汪祁宗的笔误。天晴而身穿蓑衣,是为了遮掩作画时一不小心溅在画上的墨点。
新帝细细看着这一出,也同丹青先生说的对上了。
他心中大喜,忙叫人过来,“你来看看此画!”
那半瓶子是个书生,文绉绉地掏出个透镜来,一处处细细地看。
衡沚是一点都不担心。
阿姀临画的过程,他是一点一点看着来的。
即便是工序繁复耗时极多,也是一气呵成。
这两个人只看特别之处而不会鉴纸,看一辈子也看不出来。
半晌——“恭喜陛下!能得此画,必是贤主!”
半瓶子大声一喊,四周人察言观色,全跟着跪下高喊万岁。
龙颜大悦,势必是好开口要钱了。
眼见目的基本达成,衡沚心中也轻快不少,跟着高喊了万岁。
阿姀和衡沚,归根究底属于一类人。
即使各自身份都不算低微,却仍尊重银子,从不视财为粪土。
天下文臣武夫,刚烈的有很多。自己不食嗟来之食,叫做骨气。为人首者,便不能将骨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恪州三道的百姓要吃饭,兵士要补强,城墙要加固。风骨此时可顶不上粮食砖瓦,人也不能喝点西北风就饱。
不出意外,明日若有早朝,衡沚新帝犬牙的名声,就会传遍朝臣上下。
无所谓。
衡沚心中只是想,阿姀知道了大约会很满意地点点头。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就是对她所学最好的肯定。
想起当初得到这幅画,还是怀乘白所赠。
若是真有以后,真有机会,再告诉她也不迟。
“好!好!好!世子有心了!”新帝满意地点点头,“朕只是听闻这幅图在北地有些踪迹,却不想你真的下了大功夫寻来。如此忠心,朕必将好好赏你!”
“全凭陛下做主,臣不胜荣幸。”
算起来衡沚是个少年人。
进宫时脱去裘服革带,单薄衣衫显得他整个人秀颀挺拔。
北地的男孩子都是在塞外旷野长大的,天地佑其生长,青山春风做衣裳。
衡沚得以继承母亲徐氏的好样貌,亦是一骑绝尘。
即便是心中喜悦,新帝也不由得想,没个女儿真是亏极了。
好在据薛平所说,衡沚眼光差,找得那名女子上不得台面,他心中才舒畅了不少。
“大丈夫齐家治国,你父亲过世当由你继承爵位。加上薛平带了你的婚书回来,朕也欣慰得很啊。”新帝笑了笑,叫人来伺候笔墨,“传旨,召侯世子衡沚忠主谨德,婚仪日赐金冠玉带,承召侯位。”
衡沚叩首接了旨,正寻思着怎么厚着脸提起军饷的事,薛平却开口了。
“陛下,世子年轻,筹办婚仪陛下不如尽君父之慈,送一份贺礼以示宽仁?”
这却令衡沚意外。
只是衡沚更意外的是,新帝这大手一挥,送了他两年的俸禄,这还是按照召侯二品的爵位给的。
除了银子外还给了金银玉器,珍稀摆件。
天下更没有白得的好事。
出了门,薛平身边的小太监讨好地凑过来,问衡沚丘几道的胡姬,还有没有更好看的。
“我似乎记得,监令启程时带了一个可心的?”
小太监笑得尴尬,哈哈了两句说不出个所以然。
衡沚敛了好脸色。
是了,若不是玩死了仍觉不足,也不会今日刻意讨好他,想再得个新的。
“告诉监令,我知道了。”
也不知是风更凉,还是衡沚的话更凉。
小太监起了一身汗,目送着召侯远去。袍子猎猎捕风,像是个赭色的宫灯。
宫内银库前前后后,按照新帝的要求整理出了六车赏赐。车队纵列出了宫门,走在大街上惹了不少人侧目。
人人都知道,自从北地恪州的世子进了一趟宫,便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新贵丝毫没架子,往衍庆楼去买了二斤杏花糕和栗子酥,此刻坐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喝茶吹风。
云程拎了糕点过来,见寒风料峭,便问,“主子怎么坐这儿来了,都城这风也够冷的。”
与恪州比起来,都城尚不算北地。
云程是在恪州长大的,乍来了这里还真不习惯。
恪州寒风只在深秋,到了冬日便晴空干冷,再过一阵子,便会开始下雪。
雪总在夜里,一觉醒来便是处处银白。
“恪州该下雪了,今年比去年冷好多。”云程搓着手,念叨了两句。
高楼望远,是寻常人找这一处落座的原因。
远处皇家园林的高塔森然而立,万家烟火在其下。
寂的寂,闹的闹。
可衡沚却不同。
他不望远,只盯着楼下那片空地看。
令徽九年,为给先帝庆生,衡沚随父亲头一次进了都城。
都城有家衍庆楼,据说是天下糕点酒水之最佳。
母亲久病,衡沚想着带些回去,也好给她解一解病苦。
糕点不易存储,不过他会骑最快的马,走最近的路。
正在他抬步欲进衍庆楼的大门,一块白花花的东西从他头顶落下来,扼住了他的脚步。
那是一柄竹骨的团扇。它躺在地上,上面画着明艳的榴花,扇坠上挂着个小巧的玉饰,像是个开口的石榴。
像是女子的随身物。
衡沚抬起头。
衍庆楼的二楼栏杆处,少女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垂在栏杆外,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在打瞌睡。
乌黑的额发将将遮住眉梢,懒而不倦,如都城的春色曼丽。
日头的影子被枝叶挡住,摇摇晃晃明暗无辄。晒醒了她,扰得她哈欠连天。
令徽九年,衡沚十五岁。
已是五年过去了。
“主子?”
衡沚握着茶杯,浅浅弯了一下唇又收敛起来。
“你说得对,恪州该下雪了。”
瑞雪新喜,该快马走近路回去。
瞧瞧准备的那身嫁衣,她穿了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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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姀:当场抓一个恋爱脑洗净,蘸面包糠炸至酥脆,香哭隔壁小孩。
衡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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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经的作者感言:(用大喇叭)感谢我的读者老婆“30328781”的营养液~我会努力哒,猛亲一口(*?ω< )
第8章 催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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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一,是召侯世子衡沚的弱冠生辰。
鹅毛雪下了足足三日,厚雪之下四处静谧,将凋零的树干压得垂头。即便如此,驿站中的一颗核桃树枝,还是被挂上了喜庆的灯笼。
周嫂子将扑扑簌簌的雪拍干净进屋去,整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室内一派红绸装点,瞧着就比外头暖和很多。
“姑娘你这手艺可真好哇!”周嫂子看着云鲤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在阿姀脸上涂抹,觉得稀奇有趣。
妆镜前坐着的,是天不亮就起来配合云鲤涂涂抹抹的阿姀。
雪天是真的好睡。本来天就昏暗,人蒙进棉被里无知无觉地就过去了几个时辰,比顶尖的迷药还好使。
云鲤一边描眉,阿姀一边哈欠连天。
没有个出阁的地方也不行,周嫂子自听说阿姀要出嫁后,便让她来自己的住处由自己送她出嫁,算是娘家人了。
她们相识在困窘中,为了生计做过许多辛苦行当,最后才安定地一起以哭丧为生。
人为了活着而赚钱,并不可耻。所以即便很多人唾骂她们有悖伦理、大逆不道,也无所谓。除了彼此,谁都不能对两天只吃了一顿饱饭的日子共情。
“没想到,我那时担心你被世子带走没命,倒是多余的操心了。”周嫂子面善,笑起来更显和蔼,“你这个小丫头,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