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经常来这里？”白苏问。任阿婆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慈祥地看着任康的墓碑，“是啊，过不了多久我可能也要睡在这里了。”
“您一定长命百岁。”白苏回答。
“林队！”张麒的动作确实快，一上来就看见了四人。
林琛点点头，又看向任阿婆，“阿婆，您去那边等着我们好不好，我让小白跟着您。”
白苏已经搀扶上她，可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了，虽然你们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二十多年前我没能看见小康的最后一面，不如就在今天补上吧。”
白苏当然怕会刺激到她，连连劝说：“阿婆，一会儿挖出来会让您看的，我带您去边上歇一下。”可任阿婆仍旧不为所动，反而安慰似的看着白苏：“没事的小姑娘，我没那么脆弱，我就想看一眼小康。”
白苏无能为力地看向林琛，可任阿婆不走，他也不能让人把她架走，年轻人倒是可以，可这样一个老人确实不太好办。不过任阿婆也没有任性，为了让几人安心，对任康的位置挥了挥手道：“小康啊，你不要怕，这些都是警察，他们不会害我们的。”
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种话，那个年代的人对于警察和军人的信任就是如此，哪怕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可仅仅是一个身份就能让他们安心。
“不是，为什么你们每次来找我的都是挖坟的活儿啊？这会给我一种干苦力的错觉。”张麒看着面前的坟包有些无语。林琛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要来做什么，林琛也没告诉他，只让他带一些方便挖土的东西。
“人民非常需要你，张警官，我们队没你不行。”叶舟一脸诚恳。
“......”张麒显然不吃这一套，铲子往地上一怼，撬起一堆土甩向叶舟，“滚。”
林琛开了口，张麒也不过是嘴上抱怨几句，手下的动作却很快。白苏拉着任阿婆后退几步，免得那些土翻到身上。林琛看着他们铁锹翻飞，也走到一边准备抽烟。想对付秦峰这样的人确实有些费力，且不说他本人在生意场上打拼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个人精，单说他的身份，他一动不知道会影响到多少人到底利益。不过有人帮他自然也就人盼着他落水。
林琛不想参与这些利益纷争，他只管做好自己，让叶舟和白苏两个年轻人看到这个职业的重要就好了。刚按下打火机，叶舟又凑过来：“师父，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林琛转身看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个笑有些瘆人，看得叶舟有些发毛。“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林琛嘴上说着，又把烟放了回去。
这边的叶舟和林琛互相调侃，显得那边的张麒等人更像是苦力，直到铲子砰得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众人纷纷看向那边。
张麒用铁锹扫开面上的沙土，露出了漆黑的棺木。
任阿婆瞬间松开白苏的手，颤颤巍巍地跑过去。跑出两步又被白苏扶住：“阿婆您别急，先等他们处理好了，不会不让您看的。”
白苏心里打起了鼓，棺材里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若是别人的尸体的话也只会成为一具白骨，任阿婆怎么可能分得出来这白骨是不是她儿子任康。
张麒等人加快了动作，很快整具棺材都露了出来，张麒丢下铁锹换上撬棍，插进棺材缝隙里，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其他人也纷纷插进对应的位置，一同用力。经过这么多年这钉子也没有那么牢固了，几人毫不费力地撬开了棺材盖，任阿婆拉紧了白苏的手臂，别说她了，白苏也很紧张。
随着棺材盖的打开，离棺材最近的几人同时露出了茫然的脸色，紧接着是走上前的叶舟也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白苏和任阿婆这才走过去，可看见了棺材底部后白苏也露出了同款疑惑脸。
“......小......小康呢？”任阿婆哀嚎一声，脚下一软就往后倒去，白苏连忙扶住她，眼睛却惊愕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
第80章 满月祸——15
几人把任阿婆背回了任家。白苏想了一路，觉得自己还是太高估秦峰了，那个时候他确实狠，否则也不敢杀人，可到底是个莽夫，脑子不够用，把人封进墙里才想起来鱼喧湾还有个任阿婆。拿着一副空棺去糊弄她，不过这也让白苏好受了一点，如果棺材里再有一具尸体，那白苏可真是年底了带着全队冲业绩。
留了两个人照顾任阿婆，白苏跟着林琛回队里。路上林琛让白苏回去休息一下，可白苏急着看法医报告，还是跟着回公安局。车才开到门口，林琛就“咦”了一声，后面的白苏缩在座位里不知道他看见了谁，也伸着脖子去看。
“这不是你那个会算命的男朋友吗？”林琛看着门口树下站着的陈无妄。白苏再次强调：“是道士！”
林琛耸耸肩，是什么对他来说也不重要，“来接你的吧，下去看看。要不就ʝʂɠ跟着他回家。”白苏解着安全带，闻言道：“我不回去，我爱工作，我与刑侦大队共进退。”说得一脸坚定。
陈无妄看着白苏下了车走过来，边走边问：“怎么了？”
陈无妄很少会来这里找白苏，一来他不想影响白苏的工作，二来也不想和其他警察有过多的往来。夜里风大，陈无妄的棉麻小褂被吹起一角，挽着阴阳髻的头发也被吹出几缕在脸边扬着。
白苏走近，才发现陈无妄身边还有一个人，方才站在阴影里没看见。这会儿才抬起头来和白苏打了个招呼：“白小姐。”
陈无妄像是带袁知来找白苏的，把带来的外套披在白苏身上，有些责怪：“最近降温，要穿外套。”
“嗯！”白苏一口答应，又看向身前的人，袁知躬着腰，看起来干净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副身体虚弱的样子，“袁叔，您找我有事？”
“小瑾说你最近在忙秦家的事情，那些事情我知道不少，还可以给你们做证人，所以我就来了。”袁知笑得有些勉强，像是想来帮忙又担心自己帮不上忙，白苏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其实他不仅仅是想来帮忙，这么多年了，要说不恨秦峰是假的，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他也想亲眼看着秦峰是如何倒台的。
“好啊，正好我们确实需要您这个证人，我还担心您身体不方便呢，不过今天太晚了，我给您找个地方休息吧？”
“不用了。”陈无妄开口，“孔恒之被师父派出去了，房间空着，我已经打了招呼，让袁叔住那里。”
“孔恒之出去？去干什么了？”白苏有些好奇，齐玄青也在忙着对付陈青武的事情，这么还有闲心去处理其他事情呢。
陈无妄看了袁知一眼，想了几秒才开口：“师父说，秦家的气运快要到头了，这几天秦峰恐怕也会察觉到，到时候也许会携款逃跑，所以让他去盯着。”
林琛和齐玄青不愧是两只老狐狸，都想到一起去了，林琛也派了人去盯着秦峰，只要他有异动，立马就会动手。就算他没有异动，等这边的尸检结果出来，证据手续都全了，秦峰就算再厉害，也是回天乏术。
“我还得去看法医的尸检报告，要不你们先回去？”白苏作势要走，可陈无妄却没动。
“还有事？”
“这么晚了，先别忙了，回去吃点东西吧。”陈无妄道。
“没事，我不累，只要这边的证据收集完了，抓住秦峰指日可待！”白苏一脸求夸奖的样子。陈无妄只是低头淡淡笑了两下，看起来有些勉强。白苏有些不解，“你有事？怎么了，有事就说啊。”
袁知看了看陈无妄，又看了看白苏，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哎呀白小姐，小瑾这是关心你。”
“关心......咳.......”白苏反应过来，陈无妄被点破了心事也有些不自然，还好路灯不亮，看不见两个人红透了的耳尖。
“......那......那我们一起去吃个饭？”白苏问。
袁知非常自觉，立即回答，“我就不去了，我们刚刚吃完了出来的，让小瑾陪你去吃吧。”
“啊？吃过了？那......”
“没事，袁叔说得对，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你伤才好，注意点身体。”陈无妄开口，“袁叔，我给您打个车送您回去吧。”
白苏想说这不好吧，可袁知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陈无妄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扶着袁知上了车，又仔细地和司机交代了目的地。袁知一走，陈无妄的表情放松了许多，白苏觉得好笑，戳着他的脸打趣：“原来乔道长也会害羞啊？”
陈无妄抓住她戳过来的手握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干咳一声不再作声，拉着她走向最近的饭店。
等菜上来的期间，白苏忍不住和他分享今天的收获。
“我们去了任康家里，你知道他妈妈是谁吗？竟然就是伯母曾经附身过的那个老太太，你说缘分这东西是不是很奇妙。”
“嗯。”确实很奇妙，对于陈无妄来说，最奇妙的就是高翠霞阴差阳错救了白苏，对于现在的陈无妄来说将他拉出黑暗的人；而白苏又带着他找到了高翠霞，这个将陈无妄带到世界上的人。但凡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没有那么好那么善良，陈无妄都会再次经历一场错过。
“秦峰用一口空棺糊弄任阿婆，应该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再被翻出来。而且任阿婆还非常配合，我都想好怎么劝她了，结果她自己提出来了。”
“嗯。”陈无妄静静地听着，偶尔给出一些回应。
“鉴定结果明天之前肯定能出来，到时候秦峰就算找什么律师都救不了他了。”
陈无妄夹了一筷子菜到白苏碗里，又给她盛了一碗汤晾着，在她再要开口的时候打断了她，“好了，吃点东西吧。你是不是又一天没吃饭？”
白苏工作时还不觉得饿，如今菜香一直往鼻子里钻，就算她想嘴硬说不饿可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白苏低头吃起来，刚开始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可尝到味道之后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停不下来。
“白苏，谢谢你。”
陈无妄的声音传来，又淡又轻。他不是第一次对白苏说谢谢，也知道白苏不喜欢听这句话。但他还是想说，想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感激。
他尝过被百生指责、无人信任、同道驱逐的滋味，也曾在孑然一身时希望有人陪在身边。他又不是神仙，就算表面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本质上还是个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难过，只是少时的经历让他不愿再敞开心扉。所以在面对孔恒之时白苏无条件的信任，将他挡在身后时，他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
像是冬天炉子上小火慢煨着的汤，还没喝，那种温暖就已经传遍全身了。
白苏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认真地看着陈无妄，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可看到最后确实只有感激，她笑了笑：“阿瑾，你是因为感激和我在一起的吗？”
白苏的话说得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她的语气，陈无妄有些慌乱，想解释，连忙摇头否认：“当然不是，我.......”
“所以，我也不是因为同情才帮你的。”白苏一字一顿道。
陈无妄一愣，他为数不多的紧张慌乱大部分都发生在白苏身上，可他并不觉得厌烦。其实”谢谢“两个字远远不能表达出陈无妄的感激，对于他来说，白苏做的远不止帮助乔家寻找真相这一件事。
“阿瑾，以后不要对我说谢谢了，我不需要这两个字。”白苏道，“或许从一开始，我的确只是想知道一些和你有关的信息，可是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了，乔家、郭家，还有袁叔、任康，以及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企业，这些人都因为秦峰的贪婪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是警察，我想成为一名好警察。我很庆幸我会遇到你，才有机会帮这些人找出真相。”
陈无妄看着她，白苏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眼里噙着笑意：“要真说谢谢，我才该谢谢你。在泗土村救了我，又在河口村救过我。你说，我们两个真要论起来，还不知道是谁谢谁。”
陈无妄一愣，也被白苏的逻辑逗得笑了起来。
“阿瑾，你要记住，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你也是。”
从前的陈青武在教导陈无妄时，总是引导着他将父母的死怪罪于自己。虽未明说，但他自己承认过，陈无妄如今不爱说话，是因为他告诉陈无妄当年乔家人惨死是因为年幼的他不懂事，出声将血煞招来。
也许正是这样，陈无妄在面对其他人对自己的好时，总会感到无所适从，会担心这些人被自己害死，也会想起被自己“害死”的父母。在这种情绪的作用下，陈无妄对于白苏的感情也矛盾起来。
爱意让他忍不住靠近，可也是爱意让他不敢靠近。
从前白苏只是感觉到了这种矛盾，直至上次和陈青武的对话才让她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陈无妄在她面前是自卑的，他会觉得自己是灾星，会觉得自己只配站在黑暗了，但白苏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表明，陈无妄值得她这么做。
从当初黎深秋早已入轮回，可他还是会骗叶千雨帮她写死人信这事就可以看出来。陈无妄也是一个善良到骨子里的人。父母虽然没有陪着他长大，可他们的优点还是遗传给了他。他这种人，就算陈青武再怎么教，也不可能与他为伍。
白苏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阿瑾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父母之外最喜欢的人。”
第81章 满月祸——16
和法医报告一起出来的，是秦峰逃ʝʂɠ跑的消息。
白苏想过他会逃跑，林琛和齐玄青也早有预料，可他们都觉得至少能等证据链形成，罪名确定，谁也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但或许就如陈无妄所说，秦家这些年作恶太多，报应已经开始了，并且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
听到整个消息的时候，她和叶舟正在与做完笔录的袁知聊天。林琛的话一说完，袁知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神色非常激动。
“跑了？怎么会跑呢？那你们去找啊！”袁知看向白苏，上前拉着她的手不断摇晃，“白小姐，可千万不能让他逃走，他坏事做尽，杀害乔老板一家，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为乔老板报仇！”
白苏被他的力气扯得都有些站不稳，小身板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摇晃，连声安抚，“您别着急，我们已经做好布置了，他跑不了多远的。”
叶舟过来分开两个人，也出口安慰他：“袁先生你放心吧，各大路口我们都留了人，秦峰这次跑不掉的。”袁知终于停下了动作，但看起来还是很紧张，“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们尽管开口，我就算这条命不要了也会帮你们的！”
“抓人是我们警察的事情，您就好好休息吧。”叶舟道。
法医的鉴定结果显示，死者确实是任康，头骨上有放射状裂痕，为钝器敲击所致。虽然如今已经不能判断造成此伤口的是不是那个蟠龙镇纸，但这镇纸也确定就是秦峰使用过的。而且这个确定过程很有意思，因为年代太久，其上的指纹已经毁损得差不多了，但有警员通过观看秦峰的采访视频，发现在富恒集团成立之初的采访片段中，这个蟠龙镇纸就放在秦峰的办公桌上。
秦峰应该也没想到，镇纸是通过这种方法确定其主人的。所以说万事皆有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