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无疑让陈青武更加生气,眼底嗜血之色外露,像是要生吞了陈无妄。
“好好好,既然你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就让为师来教教你!”陈青武后退几步隐入黑暗之中,陈无妄目光追随着他,在他刚开始动作时便抬脚欲追,才跑出两步,身后劲风袭来,逼得他压腰转身提剑去挡。
陈明夷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尖锐的指甲与他面门只差几厘米。他自是不想和陈明夷动手,希望留他魂魄好让齐玄青为其超度,可陈青武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要让他们同门相残。
陈明夷一击不成,后退再度抬手抓向陈无妄胸口。身如闪电,纵跃如飞,全然不似移动时的僵硬。陈无妄心中一横,手握丹阳剑大臂一挥,另一手捏出一张符咒,两面夹击,不给他半分逃跑的机会。
“八方神威,正我根本,邪煞莫侵,诸鬼退避!”
陈明夷迎着他的动作上前,一手抵挡住他的剑,另一手想去抓那张符纸,才一触碰上便是金光一闪,“兹拉”一声汩汩白烟冒出,难以言喻的臭味自腐蚀处传来,陈明夷虽不知疼痛,却也对这东西有着天生的惧怕,这一下收回了手后退几步。陈无妄竟在他眼神里看到了强烈的恨意。按理说陈明夷已经被炼成凶尸,只会听从陈青武的指示,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或情绪,但符纸对他的ʝʂɠ压制暴露了凶尸嗜血的本性。
“师兄。”即便知道呼唤他也只是徒劳,可陈无妄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让他恢复理智,至少陈无妄不想让他在自己手下魂飞魄散。
陈明夷却并不如他所愿,五指成刀再次向他袭来,陈无妄堪堪避过两击,被逼至墙角。对陈无妄来说,心底的纠结都体现在只守不攻的每一招内;可对陈明夷来说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他只知道服从陈青武的控制,杀掉陈无妄。
哪怕这个人曾与他一起走过漫漫长夜。
陈无妄无处可躲,提膝狠击陈明夷腹部,可除了阻挡他的动作以外,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
陈明夷铁了心要他的命。陈无妄想寻求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不伤及陈明夷,也能将其定住,以防陈青武再利用其对他动手。这时候齐玄青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在浔阳道观修习的那一个月里,齐玄青几乎每日都能找到一些鬼祟尸煞让其练手。
刚开始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哪怕他被打得起都起不来,齐玄青都不会出手,只是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后来逐渐熟练起来,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他才明白孔恒之口中的“正道传承”和“半路出家”本质上有所不同这句话是真的。
齐玄青对他寄予厚望,陈无妄也不会让他失望的。
“师兄......对不起......”
陈无妄手掌在丹阳剑上一抹,留下一道血痕,掌心的伤口血流汩汩,他面不改色从身后抽出一张五岳镇邪符,虚空一抛,在符纸还未落下之时一剑刺向那符,将其钉在了陈明夷面门之上。雄浑如钟的声音念着口诀:“八卦诛邪,灵气护身,以血为引,予我玄黄。灵生万物,恶鬼当避,退!”
挥手欲击的陈明夷果然没了动作,除了与符纸接触到皮肤开始溃烂干瘪。陈无妄喉结动了动,这样子不是他想看到的,可他找不出其他办法了。
陈无妄收拾了一下这些不必要的情绪,转身往陈青武离开的方向跑去。这房子不知为何阴寒幽暗,方才陈青武隐入黑暗后便不知所踪。但陈无妄断定他不会逃跑,否则不会费这么大力在整个村子周围都布下障眼法。
他要离开必须等明天的满月,这段时间之内温雨欣都是安全的。
往右侧去有上二楼的楼梯,陈无妄没有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去,才冲到一半就听见一声怒吼,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才转身查看发生了什么,差点和贴上来的陈明夷撞了个满怀,可惜这并非爱的邂逅。陈无妄反应再快也只能抬剑护住自己的心脉。
陈明夷的拳头像一把抡圆了挥出去的锤子,一点力气没浪费地全都泻在了陈无妄胸口。陈无妄几乎是眼前一黑,后背撞断木制扶手从二楼摔到一楼大堂,撞在陈青武方才坐的椅子处,那把精致的雕花椅子连同一边的桌案全被他压在身下四分五裂。
足足恍惚了四五秒陈无妄才恢复知觉,一手撑地起来,另一手捂着胸口,全身的骨骼好像都错了位,稍微一动都是钻心的疼痛。陈无妄只觉得喉咙一热,鲜血便顺着嘴角慢慢溢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方才贴在陈明夷脑门上的符纸已经变成几片灰烬,落在他的手边。
陈明夷站在楼梯之上,虽然空洞的眼神无法聚焦,可那样子就像是在看着陈无妄。只要陈无妄一有动作,他也立刻就会动手。
陈无妄好不容易爬起来,陈明夷也从二楼跳了下来。胸口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陈明夷被血腥味吸引,一步一步走向他。
陈无妄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此刻也明白眼前人早已不是他要找的人,丹阳剑握在手里,另一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符,这是他最近学会的,还没真正用过,但齐玄青看过这张符,能感受到其中的浩然正气。只是画此符极其耗费精力,陈无妄也不愿用它来对付陈明夷,他从未想过,第一次用这张符,是为了对付陈明夷。
陈无妄和陈明夷几乎同时冲出,陈明夷一爪抓向他的胸口,陈无妄却侧身避过闪到了他的身后。陈明夷反应极快地转身,陈无妄横握丹阳剑在他双眼处一抹,浑浊的液体流出,陈无妄再度后退拉开距离防止这些液体喷溅到自己身上。陈明夷无法捕捉到陈无妄的位置,狂怒起来,吼声不绝。可陈无妄丝毫不慌,踏步上前,一咬舌尖,一口淋漓鲜血喷了陈明夷满面。陈明夷痛苦地哀嚎,陈无妄目光凌厉,还未停手。
“太虚万光,灵符镇恶。”
百仙镇鬼符。
“对不起......”
哀嚎之中夹杂着陈无妄的道歉声,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陈明夷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干瘪,忽然就想起了和陈明夷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冬天,崎岖的山路上一大一小两对脚印,陈青武拉着他推开道观的大门,陈明夷站在院子里扫雪,听见动静才回头,冻得通红的脸蛋扬起笑容,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父”。
其实他们两个不是同时被陈青武带回道观的,陈无妄去的时候,陈明夷已经在道观里生活很久了。陈明夷和他说过,他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后来被陈青武发现想带走他,人贩子不肯,陈青武就出钱买下了他。所以在他心里,陈青武真的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会为了陈青武的一句话刻苦训练,也会因为陈青武的训斥自责得吃不下饭。
他是真的从心里尊敬陈青武这个师父,所以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当初穿着打满补丁道袍的男人掏出为数不多的钱说要带自己走,还是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了男人生气?
在陈无妄眼里,这个师兄从未生过气,也从未对谁冷过脸。陈无妄当时太小了,不会照顾自己,陈青武管的也不多,大多时候都是陈明夷在照顾他。
他觉得陈明夷这样的人,应该会有个很好的结局,至少也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完这一生。可大概陈明夷自己都没想到,尊敬了这么多年的师尊不知在何时早已与他们殊途,与他口中的“道”殊途。
白苏说的对,这早就不仅仅是陈无妄与陈青武两个人的事情了。
第85章 满月祸——20
陈无妄看着陈明夷的挣扎逐渐变弱,心中逐渐明了陈青武为什么费尽心思把自己吸引过来。以他瑕疵必报的性格,必然早就预见了秦家的结局,也早为自己留了后路,在生死面前,和秦峰撕破脸,让他一人出逃。不然的话,秦峰一定会来此处寻求他的帮助,既然没来,说明他自己也知道他对于陈青武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若非彭英兰的事情进行到了关键一步,恐怕陈青武也早就卷铺盖逃走了。如今留在此处,在临走之前,他必定想要陈无妄的命,然后也许是白苏,也许是孔恒之,齐玄青应该会放到最后。陈无妄一边搜寻了整个二楼一边想。
可惜二楼并未发现陈青武的身影,陈无妄隐隐觉得不对。方才陈青武控制陈明夷让其对付陈无妄,自己则隐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他此刻应该在彭英兰尸体旁边,陈无妄试着看罗盘上的提示,可自打他进入鱼喧湾之后罗盘的指针便一动不动,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从楼上转到楼下,经过陈明夷时,还是不由得停了停脚步。陈明夷的尸体扭曲在地上,他无法想象陈明夷生前受过什么样的折磨,竟然希望陈青武能给陈明夷应该痛快,至少看在师徒多年的情分上。
陈无妄深深吸了口气,不论是陈无妄胜还是陈明夷胜,对陈青武来说都差不多,反正最后他只想要彭英兰一个人,还省去了亲自动手的机会。
陈明夷的脸歪在一边,眼角处两行血泪,也许是陈无妄那一剑的结果,亦或是他也觉得解脱。陈无妄顺着他歪向的方向看去整个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但这一望,竟看见隐藏在楼梯口处的一扇小门。
陈无妄目光闪烁,暗含惊讶。刚要迈步过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陈明夷,脱下外袍盖在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上,又后退几步,双手合十,深深对他行了一个“作揖礼”。停了三秒陈无妄才重新直起身子,步入那黑暗之中。
木门矮小,看样子不像是房屋建成之时便存在,反倒是后来挖出来的空间。陈无妄弯腰通过,进入的楼梯向下延伸,隐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陈无妄毫不犹豫踏步往下,一阵阵的阴风吹得他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可他全然不在意,仍旧是踩着粗糙的石阶一路向下。
他感官敏锐,但对于各类情绪向来迟钝。正如现在,一般人遇见这种场景,ʝʂɠ大多会被黑暗之中的未知恐惧吓得转身逃走;可陈无妄看也不看两边,黑暗的角落里藏着什么他都不关心,只要不是陈青武就行。两边堆积着杂物,陈无妄径直忽略了它们。
楼梯不长,但隐藏在黑暗里,就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半分钟后,陈无妄站在了又一扇门前,门缝里透出来了一些昏黄的光线,陈无妄还未开门,但能听见一些声音。
陈青武似乎在跟谁说话,还有一个隐藏在他声音后的哽咽声,极力压抑着的哭泣声有些变了形,嘶哑低沉。
温雨欣。陈无妄松了口气,至少确定温雨欣没事。
陈无妄抬手推开门,丹阳剑立刻对准了房间中间的陈青武。这间房间极为逼仄,层高很矮,陈无妄站直身体总觉得会碰到头,一边关注着陈青武的动作,一边余光将整个房间都打量了个遍。
整个空间除了陈无妄身边的入口就没有其他后门和窗户,所有的灯光都来自于房间四周点燃的蜡烛。燃烧的蜡烛把整个房间的温度都提高了不少,但夹杂在其中的阴寒仍是一阵一阵地吹向陈无妄。陈青武身前是一张木制台子,上面停放着一具尸体。尸体全身泛着诡异的红色,竟然并未腐烂。房间角落靠墙立着一具漆黑木棺,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看见陈无妄进来,陈青武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一手托着一盏盛着暗红色液体的小碟,一手握着毛笔在彭英兰身上画着上面,那诡异的红色便是来自他手中的东西。木台四周贴满了续命符,和吴杰手中的那张一摸一样。
“乔斯瑾......”角落里的温雨欣声音嘶哑,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红肿,不知哭了多久,手腕上几道伤口,虽不伤及性命,却也触目惊心。她没有力气站起来,缩在角落里,手上攥着叶舟给他的逢凶化吉符,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熟人,满腹的委屈又被勾了起来,滴滴答答地哭起来。
陈无妄看了她一眼,目光再次回到陈青武身上,见他还是聚精会神地做着手下的事,这才移到温雨欣身边,迅速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又问她:“怎么样?还好吗?”
“是小白让你来的吗?”温雨欣遇到危险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苏,继而又给叶舟打了电话,可两个人都没接,让她落到了陈青武手上。她承认那时候对于白苏和叶舟的怨气几乎超过了真正伤害她的陈青武,但看见陈无妄来了,那些情绪忽然就消失,只剩委屈。
“是白苏和叶舟。”陈无妄回答,见她没有别的伤口,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丢到温雨欣手里,“吃了,找机会逃走。”
温雨欣一脸茫然,陈无妄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压低声音,连做做样子这种都没有,这话她听见了,陈青武也听见了。陈无妄却好似本来就没打算避开陈青武,这么小个屋子,再怎么压低声音都会被听到。
“呵。”身后的陈青武嗤笑一声,吓得温雨欣又往里缩了缩。陈无妄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从布包里摸出手帕,给她细细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叶舟知道你失踪了很着急,白苏也是。”这个时候还不忘帮叶舟一把,陈无妄算得上当之无愧的兄弟。
温雨欣紧紧握着那张符纸,边缘已经沾上她的血迹,听了陈无妄的话才低下头,过了几秒轻声开口:“谢谢。”她也并非不喜欢叶舟,否则在他受伤时不会日日悉心照顾他,可她和白苏不一样,白苏一向勇敢,面对感情也是如此。
而她自小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都是他喝醉了酒对她们母女破口大骂以及用力踹门的情景。因为父亲的失职,导致了今天的她对于感情的逃避,她错误地认为所有爱情都会走向父母那样的结局,因此不敢打破叶舟对她的这份好,害怕这么好的一个人也会成为她讨厌的样子。
“无妄,看来那个齐玄青还真是教了你不少东西,放在以前,对付一只血煞都能要你半条命,看来为师不在的这几年,你没少下功夫。”
温雨欣想起之前守在门边的那具凶尸,继而看清了陈无妄嘴角的鲜血,皱眉问道:“你受伤了?哪里不舒服?”看他这个样子,温雨欣担心他内脏受损,连忙关心。
可陈无妄毫不在意,给她包扎完说了句:“无碍。”便起身面对陈青武。
“连你师兄都下得去手,我的好徒儿,你还是有为师的影子的。”陈青武惯会用这些卑劣手段扰乱陈无妄的心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陈无妄的脑海中杀死陈明夷的画面与从前陈明夷教他术法的画面不断交织,那时他不肯学,一心想着下山,可如今却用这些方法将他打得得魂飞魄散。
“闭嘴。”阴影中陈无妄低声开口,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照在墙壁上,卓然挺立。
“闭嘴?”陈青武故作嫌弃,“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难道为师说错了吗?不是你将明夷魂魄打散,让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吗?”
“你不是我师父,你不配当我师父,你也不配当师兄的师父!”
陈无妄猛地抬头盯着陈青武,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此时被仇恨填满,再无半分平日的冷静自持。
陈青武却仰头大笑起来:“无妄,你这么急着否认,无非是接受不了眼前的事情而已。我听闻你已有心上人,何时带着她来见见师父和师娘呢?”
烛火摇曳,昏暗的光影照在彭英兰脸上,尤显诡异。
陈无妄吼出那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冷冷地盯着陈青武,彭英兰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他这才发现陈青武并非单纯地将其涂在她的身体上,而是在其身体上描画着什么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