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像是在和叶舟说话，又像是在分析给自己听。一条条混乱的线索在她脑海中被一一梳理清晰。
“我们都觉得陈青武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吴杰，可是会不会他只是改变了其中一点儿规则？否则吴杰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他，他坚信女孩子的身体能为自己延长寿命，一定是亲眼见陈青武使用过这种方法，陈青武是为了复活彭英兰，所以需要女孩子，那么吴杰只是为了延长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这两个从本质上就不是一样的事情......”
白苏脑海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无数的碎片被她拼接在一起。她重新坐回座位，开始在内部资料中搜索。叶舟立马明白了她在干什么，温雨欣早就说过自己碰到了一个道士，但那个时候他们与陈青武之间的战争还不足以让他冒着风险接近温雨欣，他手上有他们的生辰八字，想报复他们轻而易举，如今在秦家覆灭之际，他不赶紧逃跑，反而带走温雨欣，是否也和他在进行的事情有关？
一个少女失踪或许只在当地辖区派出所内有消息，但那警官也说了，是“不断”，那么一定有相关资料留在他们局里。
白苏最开始只是看这么多年失踪并且还未找到的女生资料，缩小了时间范围、年龄范围以及失踪地点之后，剩下的资料便很好查探起来。电脑页面显示有八个符合白苏要求的女孩子，或许还有遗漏的，但这些对白苏来说也足够了。
“这些女孩子失踪时间不固定，但肯定有其他的相似之处，否则陈青武不用等这么久才动手，你看——”白苏指着第一个女孩的失踪时间和第二个失踪时间，“她们两个之间足足隔了一年，说明并非所有人都符合他的要求。”
叶舟强迫自己将温雨欣的事情暂时压下。平日里都是他处理别人的绑架勒索案，如今换到他自己身上，才知道“冷静下来”这四个字有多无力。
白苏一一点开那些女孩的身份信息，一个个看下来，除了性别，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所有失踪的女孩之间完全没有一点儿联系。白苏操控鼠标的手开始发抖，她有些害怕，如果这条线索行不通，还能从哪里找起呢？
“等一下......”沉默许久的叶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白苏手里接过鼠标，再次翻看这些人的身份信息，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看得格外仔细。
“我知道了......”叶舟看着她，“我知道了。雨欣明天生日，她只过农历生日，也就是八月十五，你看这些女孩子的生日，都离这个时间点很近。”
叶舟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开始翻日历，从第一个女孩的生日开始查起，果然与他想的一样，这个女生的农历生日也在八月十五。一连看了三四个，几人的农历生日无一例外都是八月十五。
一个或许是巧合，但连着几个都是，说明“八月十五”是陈青武完成仪式的必要条件。
而温雨欣也好巧不巧地就在八月十五过生日，难怪会吸引陈青武的注意。白苏原以为是秦峰策划的这件事情，但现在看来，秦峰其实根本控制不了陈青武，否则也不会逃跑而是寻求陈青武的帮助。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他们想得这么好，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第83章 满月祸——18
陈无妄对白苏的每一声感谢，都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能安心。那些感谢里，有替高翠霞和乔一鸣的，有替死去的任康的，还有替守了这么多年的袁知的......如果不是白苏，陈无妄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会和母亲团聚，也没机会为乔家讨一个公道。
所以他确实是欠白苏的，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偿还。
陈无妄像往常一样在高翠霞的灵位前上了三柱香，俯身拜了三拜。最后一次弯腰时，看见了香炉下被掩盖着的一角。孔恒之租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日里孔恒之偶尔也会上香，他日日都会收拾灵位前的香灰，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放东西？
他能确定这东西昨天晚上还不在，陈无妄皱着眉，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无人回应，虽然是白天，可齐玄青早就考虑到高翠霞在此，特意布下阵法，让其能随意活动，只要不出这个房子就好。高翠霞平时也会和陈无妄聊天，这次却久久没有回应陈无妄的呼唤。
陈无妄一面思忖着这些不对劲，一面已经把香炉底下的的东西抽出来。
明黄色符纸上是用朱砂勾勒出的符文，未干的朱墨随着陈无妄的动作在符纸上散开，鲜红诡异。繁复的符文像是一个四肢被缚、利剑穿心的人，陈无妄只瞧了一眼就觉得极为不舒服。正常的符纸往往能让人安心，譬如他给白苏的护身符、孔恒之的逢凶化吉符，都带着作符者心中的浩然正气以及符咒本身的符气，可这张符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可陈无妄也并非没见过这张符，在符术集的最后几面有关于这东西的详细记载——拘魂符。只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青武料定了他知道这符咒的作用，故意将其放在此处。他不是小孩子，不会只是为了炫技，向陈无妄炫耀自己有多厉害。这就是一个被饵料裹住的钩子，可即便是陈无妄看出这一点，他也不得不咬钩。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告诉任何人。陈青武要是想让其他人去，必定也给其他人留下了类似的鱼钩，有些事早就该了结了。
屋外艳阳高照，温度只升不降，都快十月了还是三十多度，蝉鸣一阵高过一阵，也在叫嚣着不正常的温度。
陈无妄站在鱼喧湾外，通往村里的小径仿佛等待猎物入嘴的凶兽，而陈无妄就是那个猎物。总是在大榕树下聚集的老人今日也不在了，显得鱼喧湾更像一个荒废已久的村庄。
刚抬脚迈入村庄，方才的燥热便被阴冷的感觉所取代，方才站在村外看村里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才一进来，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潮湿腥甜的气息，赶路所出的汗被冷风一吹，变成一身冷汗，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
村里村外就像是两个世界，若是常人踏入这里必然已经被劝退，可陈无妄面不改色，脚步不停，就直接往十七号走去。身后的村口开始模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着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这条路对他来说是回家的路，本该无比熟悉，可离开了这么多年，周围的景色早已忘却，残存的一点儿记忆中，只记得他们一家人在院子里，乔一鸣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木马，将他抱上去，便前前后后地摇晃起来。画面在时间的作用下早已模糊，他不记得乔一鸣的样子，但高翠霞说过，他很像乔一鸣。
陈无妄站在十七号门前，明明已经离开这么多年，可回到这里，还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熟悉感带来的各种画面向动画片的播放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断断续续的记忆开始回流，让他怔了几秒。
破碎的画面里，他看见了在把他抗在肩头的乔一鸣，迎着落日的余晖走在巷子里；看见了爷爷奶奶手上拿着糖葫芦在他面前晃悠；看见了门口的高翠霞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乔一鸣抱着他回头......他也看见了那天晚上血煞站在院子中间，一家人紧紧把他护在身后的画面；鲜血从乔一鸣的胸口处迸发，从二楼顺着楼梯流淌到一楼......
陈无妄的手在颤抖，不知是气急还是涌上来的这无边思念。冷静了一下，陈无妄还是伸手准备推门，结果手还没碰到，那门便往两边开去。
陈无妄一愣，来不及收回手便闪身避开。
门后站着陈明夷，眼神空洞，皮肤干裂，尖锐的指甲随着他的动作刺出，犹如锋利的刀刃。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要不是陈无妄反应快恐怕这会儿心口已经多个大洞出来了。
“师兄.......”
陈无妄看着眼神空洞的陈明夷，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陈明夷了，自打陈明夷带上行李说要下山寻找师父之后。起初他还日日盼着陈明夷能将陈青武带回来，可日复一日的等待让他也不得不背上包袱，走上陈明夷的道路。
如今他来了，陈明夷却不在了。如果说父母死后陈无妄就没怎么感受过温情，陈青武的伪装自然是给过他温暖，可陈明夷的庇护更是让他不至于永远沉浮于黑暗之中。他们身上虽然没有流着一样的鲜血，可陈明夷是他叫了这么多ʝʂɠ年的师兄，他们之间有着更深的羁绊。
“师兄......”陈无妄很少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可这个样子的陈明夷无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之前白苏和孔恒之都已经跟他说过陈明夷的事情，他原以为自己在面对他时能有个心理准备，能不被此干扰。可真看到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没办法做到这么冷静。
他承认的家人，又少了一个。
陈青武在乔家设了阵法，里面的陈明夷和彭英兰都出不来，所以陈无妄只要后退一步，陈明夷便无法伤害到他。陈无妄清楚，这是陈青武故意放在这里的，他太了解这两位徒弟了，陈无妄想进去，就必须除掉陈明夷。
陈无妄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站在一步开外看着陈明夷。眼前的人完全没有分别时的样子了，破碎的衣服满是血污、身上不断地传来腥臭气息、脏兮兮的头发结成几绺、熟悉的脸庞泛着青色，再无半分陈无妄熟悉的样子。
他想过和陈明夷的相逢，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陈明夷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事实上他现在就是陈青武手中的一把剑，陈青武想让他刺谁他就只能刺谁，他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就算眼前站着曾经疼爱的师弟，他也不会手软。
陈无妄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丹阳剑的直接隐隐泛白。
“无妄来了？进来坐坐，为师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陈青武的声音自院内响起，可惜影壁遮住了大部分光景，陈无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挡住门的陈明夷却开始有了动作，僵硬地退回了院子里。
陈无妄看着那扇门，二十多年了，如今他回自己家，还要别人的一句“进来坐坐”。但没关系，很快他就会回来的。
陈无妄迈步进入乔家，院子里的阴冷更甚，全无他记忆中温暖的样子。院角枯败的槐树洒下一片光影，陈明夷就站在那阴影之下，空洞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
正厅的雕花椅子上坐着陈青武，陈无妄太久没见他，竟觉得有些陌生。又或许是和凶尸一起待太久了，举手投足之间也染上了令人不舒服的邪气，盖住了陈无妄熟悉的气息。陈青武吹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轻抿一口，这才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向陈无妄。
“见到师父不下跪行礼，呆着做什么？为师教与你的规矩都忘了吗？”陈青武放下茶杯，上下打量着陈无妄，随后点了点头，“长高了，看来这几年收获不小。”
陈无妄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向来不喜欢废话，可他也明白，就这么出手，先不说能不能对付陈青武，角落里的陈明夷，还未现身的彭英兰都是他的威胁。
“温雨欣呢？”半分钟后，陈无妄低声开口。
“温雨欣？”陈青武移开目光看向院子里，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几秒后才道，“那个小女娃？”
陈无妄没说话，但眼神也说明了一切。
“你怕我杀了她？”陈青武目光带着玩味，在陈无妄身上游移，“我记得我的小徒弟是个不爱说话不爱交朋友的，怎么这次下山，身边跟上怎么这么多讨人厌的家伙！”
陈青武横手一扫，白瓷茶杯应声而落，在陈无妄脚边摔成碎片。
“温雨欣在哪里？”陈无妄还是问。
“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你的母亲吗？竟然会问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
“你就叫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放了我母亲的魂魄与温雨欣，我可以和你好好谈谈。”
“孽徒！”陈青武用力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这样子倒真像是师父在教训不听话的徒弟，“你就这么与你的师父说话！那些规矩都忘了是不是！给我跪下！”
“师父？”陈无妄看着他，“你杀害师兄的时候，想过你是他的师父吗？你用八字断魂符的时候，想过自己是一位师父吗？你杀害我一家的时候，想过你是我师父吗？”
陈无妄质问的声音逐渐增大，多年来的新仇旧恨在此刻爆发。他竟然，叫自己的灭门仇人师父，叫了这么多年。
“反了你了！看来还是为师疏于管教，让你忘了何为尊卑！”
第84章 满月祸——19
陈青武忽然站起来，手中拿着个长条状东西就朝陈无妄劈来。陈无妄后退一步侧身避过，扬起的发丝被利刃斩断。
泛着铜光的剑一看就是个老物件，可仍然锋利无比——三元剑。
陈无妄看着那柄铜钱剑：“你说过，等师兄出师，就把这把剑送给他。”
陈青武嗤笑一声，陈无妄说的事情他早就记不得了，这些年来在他们面前伪装成一个好师父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累，可陈无妄和陈明夷一个比一个幼稚，竟把他哄小孩的话当真。
“哼，你可知道为什么明夷会变成这样？好歹也是我的徒弟，我也舍不得啊，但是这都是他自己作孽的结果，竟然妄图杀害自己的师父，你师兄不听话，你也要忤逆我吗？”陈青武看着他，循循善诱，“乖徒儿，你可不要学你的师兄，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只要你跪下和我认个错，为师就原谅你。我看你也自学了符术集对吧？为师可以教给你更多东西。”
“你说过，三元剑，剑指恶鬼，除魔卫道，如今又为何要用此招，妄图颠覆正邪？”陈无妄平静无比，这样子让陈青武极其厌恶，似乎他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陈无妄，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希望你能抓住。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比明夷更惨！”
“他不叫陈明夷，我也不叫陈无妄。你用卦象为我们命名，可心里想的还是你自己。师兄如此尊你敬你，你如何下得去这个手？”陈无妄握紧了手里的剑。
陈青武眼底怒火燃烧，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可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气急败坏想要动手。一阵沉默过后，陈青武却突然放松，“你可知我为何要做这一切？”
“无非是为了你心中的贪欲。”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你我都是，这没什么丢人的。我不过是想复活英兰罢了，还差一个，只差那一个，只要明天满月之时将那女娃献祭，英兰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你为了你的私欲，残害无辜，帮着秦峰作恶，你可曾想过，有多少人因为你家破人亡？”
“那又怎么样？既然行善得不到善终，那为恶又有何惧！？你们才是真正的虚伪，满嘴道义，可英兰死的时候，又有谁能救她？有谁肯救她？你们一个个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我行善并非有所图谋，只愿心安，求一个问心无愧。”陈无妄看着逐渐癫狂的陈青武，内心无比平静，他原以为自己再见到陈青武会恼怒，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现在他眼前其实只有一个可怜人罢了，“你要复活她，可人死不能复生，最终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你控制得了吗？”
“胡说八道！我是你师父，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你不是。”陈无妄听到他自称“为师”的时候眼底的杀意便已经掩藏不住，但陈青武并未在意，还是以师父身份自居，“你不配当我师父，我的师父是浔阳道观观主齐玄青。”说到齐玄青的名字时，陈无妄心底的敬意油然而生，是与对陈青武说话时完全不同的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