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并未指责她的善良不对,是这个世界没能保护好她。
如今都过去了。
坐牢的坐牢,归家的归家。
但这场战争的胜利不公平。
第10章 云裳落——1
“哎呦呦,大姑娘辫子长又粗嘞,大红花胸前带嘞,描眉又画颜咯,等你把我娶诶~”
一条粗硬麻绳,轻轻一抛便缠上枝桠,树冠抖了几抖,几片绿叶被震落,飘然滑过沉闷的空气,落在干燥的泥土之上。
少女穿着洁白的婚纱裙,白纱用皇冠别在头上,挽着干净端庄的发髻配上一身纱裙,美丽又圣洁。
与之不相匹配的是口中哼着的不知名歌谣,听起来像是在模仿某个地方的方言,还不太熟练,调子婉转绵长,唱出了少女心中特有的心事。
“新郎骑马来哟,一身红喜服,头戴高冠帽欸,对我伸出手~”
脚下的石块轰然倒塌,不成调的歌词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冒出来,已经凑不成完整的一句话。
身体无力地颤抖了几分钟,最终失去了生机。
……
慕州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少,相反地,事儿也不少。
慕州县公安局每天要处理的警情不计其数,今天某小区的狗乱拉主人不管啦,明天谁家小孩子晚上不睡觉扰民啦,后天公交车上因为一个座位大打出手啦……诸如此类,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也好在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白苏,这里有个情况,你和叶舟去看看。”队长点了点两个人,把地址告诉他们。
“雍渊城…”白苏从实习报告中抬起头看着资料,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念叨着:“……闹鬼?什么啊?”
白苏,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上学时是三好学生工作时是五好市民的警察,虽然在前不久刚刚在一位美女的帮助下重塑世界观,但她仍然相信这个世界,鬼不会没事找事的。
况且就算是有,也不该都被她碰上。
如果又那么巧都被她碰上,那她——决定周末去附近庙里上柱香。
她想要的是工作经验,想处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不是见鬼经验,也不是鬼与鬼之间的矛盾!
当然,人与鬼之间的矛盾她也不太想管…
心里这么想着,白苏已经戴好帽子和叶舟一起出了警局。
雍渊城是慕州有名的高档小区,也是区政府重点规划的发展地点,周围的发展可以说能反映慕州目前的经济状况。
楼房和别墅各占一边,能住上雍渊城已经是慕州数一数二的有钱人,能住上雍渊城别墅的人可想而知是什么身份。
除了感叹有钱还是感叹有钱。白苏进小区嘴巴就没合拢过。身边的叶舟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算着以自己的工资得肝多少年才能买下这里的房子,最后算出来的数字比自己能活的时间还长,两个人便悻悻地闭了嘴。
车子按照地址停在一家气派的大门前,叶舟和白苏都没下车,对视了一眼。
门前有个院子,此时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大门敞开,里面的香灰味道直窜人鼻腔,闹得人想打喷嚏。
透过大门,客厅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正中央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跪ʝʂɠ在前面的人不停地往里面加着之前,灰烬舞起又落下,烛火不断,显得悲痛而庄重。
“这就是咱们慕州‘首富’家……”叶舟感慨。
来的路上案件大概情况都已经搞清楚了,这家人姓秦,家主秦峰早些年在外地做生意赚了钱,又回来“为家乡做贡献”,慕州近年的一些“发展”也确实离不开秦老板的帮助,加上他还热衷于公益事业,因此政府和秦家关系也不错。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秦峰或许是事业上太过成功,上天偏要给他一些挫败,他的儿子秦朗却是一个实打实的“二世祖”,没有继承一点儿秦峰的商业头脑,一天天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着家,一个多月回一次家也是为了找他要钱。
白苏能知道这些,不仅仅是因为秦家在慕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因为秦朗是他们公安局的“常客”,一个星期七天有八天要被请来喝茶。
那些炸街的机车没收了一辆又一辆,警告了一次又一次,人家就是不改,好歹是秦峰的儿子,局里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好说歹说,各个队长轮番教育,一点儿用没有。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要出意外了。
三天前他带着一帮朋友在郊外公路飙车,速度直赶一百八,结果没刹住车撞到树上去了。
跟他一起的朋友伤得虽重,命算是保住了,唯独他那天说自己不舒服,没上驾驶室,坐在副驾,也系了安全带,但仍是颈椎断裂致呼吸衰竭,没等到救护车就一命呜呼了。
秦峰就他这一个儿子,虽然生前不听话,但也是自己的孩子,秦家上下悲痛欲绝,他妻子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直接晕倒,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
“警官,两位警官,请进。”胳膊上别着黑布的中年男人迎上来,“我是秦家的管家,你们叫我老李就行。”
一下车,眼前的景象便更为清晰起来。
白苏和叶舟都皱了皱眉。
乌木棺旁边 居然还摆放一口略为矮小的棺材,与旁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棺材不同,这棺材不仅尺寸小了些,做工也有些粗糙,边缘处的毛刺还支棱着。
最让人不解的是正中央白底黑字的“囍”字格外刺目。
“我记得秦家只有一位少爷,旁边那口棺材是?”叶舟没跟上老李,站在车边询问。
“哦,那是我们少爷的妻子。”
“妻子?也是死于那场车祸?”
“不是,是……”老李看了眼屋里,压低了声音:“是自杀。”
“啊?”
老李似乎也觉得议论主人家事儿不太好,低着头道:“两位警官,进去说吧,我们老板在里面。”
心中诸多疑问,然而叶舟已经先行一步,白苏只好也跟了上去,越往里走,客厅正中的“囍”字便越明显,与屋内沉痛的气氛一同扑过来,让人忍不住想止住脚步,心脏仿佛都被狠狠攥着。
一进屋两人就狠狠打了个寒战,这是真冷到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老李低声道:“天气热不好停棺,不好意思。”
进门右边是西图澜娅餐厅,左边则摆放着一套真皮沙发,大到仿佛身处电影院的电视,两边各有一盆发财树,无处透露着“有钱人家”几个字。
“两位警官好,我是秦峰。”说话间,秦峰的眼睛明显瞪了一眼老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做给叶舟和白苏看的。
秦峰不愧是拥有如此家业的人,声音雄厚,即便悲痛也丝毫没有外露,甚至面对两人时也是习惯性地冷静,与老李的悲伤不同,他的悲伤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只能在偶尔的低头垂眸中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
“您好,我是叶舟,她叫白苏,方便问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叶舟指了指灵堂。
秦峰不可抑制地皱了皱眉,避开两人的目光,看起来并不想谈论这件事,乃至有些抵触。
但这抹情绪一闪而逝,秦峰也是慕州金字塔上部的人,自然知道掩盖自己,只是方才的厌恶由心底涌出,稍不留心才被白苏注意到。
“哦,没什么,两个孩子感情好,我们两家也觉得孩子般配,生前没赶上趟,死后……”
“啊……等等,这…冥婚?”白苏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思考了几秒才想到这个词语,这个只纪录片或猎奇故事中出现过的词语。
“咳,白警官,这是两家人都同意的事情。”秦峰如墨的浓眉蹙了起来,似乎不喜欢白苏这样的说话方式。
白苏缄口不言,她一个小警察,实习期还没过,秦峰动动小拇指就能卸掉她还没戴稳的帽子。
“两位警官,家里人不懂事给你们添了麻烦,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在家里吃饭了,实在不好意思。”
白苏一愣,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秦峰心有介怀。
“秦老板,我们……”想解释却被秦峰冷硬地打断。
“白警官不必多说,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下人迷信,让两位警官白跑一趟,我这就让人来给你们道个歉,老李!”
“秦老板别急着赶人,我们问几个问题,没问题自然就离开了,您就这么让我们回去,我们局里也不好交代,秦老板您就当帮我们个忙。“叶舟赶忙圆场,疯狂给白苏使眼色。
“啊对对对,秦老板就回答几个问题就行,我们空手回去肯定挨批,局里重视您,要是我们没能解决问题肯定说我们办事不力。”
秦峰表情有些动摇,不过还是冷哼了一声:“重视?派个还没毕业的小丫头是重视?”
白苏无言以对,本来以“闹鬼”为缘由报警就不是什么正经理由,局里自然就想让叶舟带她这个实习生去看看是不是又是什么“心理问题”,如果是就劝人去找心理医生解决。
谁知来到这里,满屋的不对劲连白苏一个实习生都能看出来,何况是已经有了几年工作经验的叶舟。
见秦峰不再抵触,坐回到沙发上。
叶舟没动,白苏已经跟着秦峰的动作坐到他边上的单人沙发上。秦峰显然是想拿架子施威,但这些弯弯绕绕对于刚入社会的白苏来说实在是晦涩难懂。
秦峰甚至没有掩饰住自己脸上的一丝错愕。
“请问您为什么要报警呢?”
白苏对于他的错愕没有在意,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低着头准备在本子上记录他的回答。
一边的叶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纠结了几秒只好在另一边也坐下来,跟白苏比起来好像他才是那个新来的。
“不是我,是我家下人。”
慕州务农者居多,白苏也是土生土长的慕州人,对于“下人”这种明显带着身份地位的词语颇有些不适应,更有些不喜。
但这些都没在面上表露出来,毕竟在秦峰眼里,她也只是个打工人。
“那麻烦您把报警的人叫过来。”
秦峰给老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恭恭敬敬地退下去,消失在门口。
不多时便领着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大婶过来,大婶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身上带着多年在厨房劳动的油烟味儿。
“请您……”
“警官救我!有鬼!那女孩儿是鬼!她来找秦家索命!”
第11章 云裳落——2
最终的结果是秦峰喝止了保姆张阿姨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将白苏和叶舟“请”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苏食指上挂着根红绳,下面坠着一个精致的平安锁。白苏将其悬在眼前,银锁缓慢地旋转着,上面的“茉”字出现在眼前又慢慢转到另一边,然后再次出现,几圈之后停下来,那一面静静地停留在白苏眼前,好像陈茉最后的注视。
她看见白苏,会想什么?
是羡慕她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还是想到了自己本该拥有的幸福?
“哟?这东西不错,家里打的?”叶舟专注地开着车,但反光的银饰吸引了他的注意,余光瞟了几眼。
“不是……别人送的。”
“男朋友啊?”
白苏收起平安锁,略有无语地看了叶舟一眼,然而后者专心开车,并没有接收到她嫌弃的眼神。
“上次受害者陈茉的家里人送的。”
叶舟的表情明显停滞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正遇上前面红灯,车子缓缓停下。
“受害者家属的东西,以后还是少收,何况是这种看起来对他们家很有意义的东西。”
叶舟是站在一个前辈角度告诫白苏,白苏也知道这些规矩,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就算她给叶舟解释是陈茉托梦给父母让他们来送的,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我知道。”
白苏深深吸了口气,距离上次之事已经过去一个月,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就是一场梦,让白苏觉得有些不真实。
确实很难相信,白苏坚信了二十多年的信念在那一刻崩塌。
这么想着,白苏托腮看向窗外。
棉麻小褂、黑书包…
一个月前的回忆涌入脑海,汇成一股熟ʝʂɠ悉的感觉,跟着前面过斑马线的身影一同走向人行道。
“这么晚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诶,你实习报告怎么样了?”
叶舟还在一边“喋喋不休”,全然没发觉白苏的视线已经跟随着别人离开。
还不待她打个招呼,叶舟松开刹车已经过了绿灯。
“诶陈……”
话没说出口,那个身影已经和路边树冠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 噔噔噔…”
叶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白苏的思绪被拉回来,每次听到这个铃声她都内心一颤,叶舟也不知道什么审美,电话铃声调的和闹钟的提醒方式一样,好巧不巧的白苏就是那个用这个铃声作为闹钟的大冤种。
“谁啊…”叶舟嘟囔了一声 分出视线看了手机一眼,随即“嗯?”了一声,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
一边把车开向路边一边对白苏道:“接一下。”
白苏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秦”字,按下接通键,哭喊声瞬间传遍整个车厢——“叶警官!那个鬼又来了!你快来啊!”
两人听出来这人是刚刚的保姆,连哭带喊的声音像是那个鬼现在就在她面前一般。
“王阿姨啊,您别急,慢慢说……”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声音就换了一个人,“叶警官,麻烦你们再来一趟吧,老板出事了。”
管家老李还算冷静,虽然也在极力克制声音中的颤抖,但好歹是两三句就解释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叶舟和白苏离开之后,王婶去厨房做饭,老李去帮忙,家里发生那些事情之后,一些下人害怕,直接辞职不干了。慕州也不是什么大城市,迷信的人还是大有人在,何况在秦家干活的年龄不算小,更相信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于是家里只剩下秦峰、老李和王婶三个人。
事情发生的时候秦峰一个人在院子里面乘凉,厨房里两个人只听见一声尖叫,听起来是秦峰的声音,老李就知道出事了,秦峰何许人也,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家里也是说一不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慌乱失措的情况。
老李连锅里的菜也顾不上,丢下锅铲就往外跑去查看秦峰的情况,王婶被吓得愣在了原地。等她反应过来出去的时候,只看见老李跪在院子里,而秦峰躺在他前面,一动不动。王婶跑到两人跟前才发现老李身上还有些血迹,顺着他托着秦峰的手看去,秦峰的后脑勺正往外冒着血。
秦峰瞪大了双眼,看着一个方向,仿佛看见什么恐怖的事情,丝毫没有管自己受伤的头部。
王婶当场被吓得坐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