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子,劝着你夫人些。”
禹应焕只顾着看戏,回应以寒祺一个惊奇的笑容:
“你还不知道我么,除了惹事就是到处挑衅,你怎能指望着我拦着我夫人息事宁人?”
寒祺无言以对,行吧,水镜族圣女被北境暴躁野狗带坏了是吧。
姜故烨没吱声,闻人顺在一旁紧盯着他,只等着他有何言语便借题发挥撒火气。
他们这一批质子感情深厚,娈彻早把宣于岚之当幼妹看,同样姜故烨在他心中也宛如亲兄,叫他左右难做人,压着的不爽被秦雪若发出来,他乐得借秦雪若的口抒发不满。
宣于羽折要是足够识实务,看得出秦雪若对宣于岚之的维护之情,打个马虎眼过去就好了,偏偏这个小少年也是犟种,目不斜视道:
“是对罪人宣于岚之不屑的表情。”
“大胆!”秦雪若头一回在外摆出水镜族圣女的架子,“你是逐风族人,怎可直呼未来族人名讳!”
禹应焕暗暗赞着,他夫人发火的样子和他动怒时真像,他们越黏在一起便越朝着彼此演变,这就是夫妻相吧,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夫人生气时候更是美得倾倒众生,下次请狠狠地辱骂他谢谢。
犟种宣于折羽毫不惧退:“罪人宣于岚之,不配为一族族长。”
“好好好,姜故烨,这便是你想要的局面,”原先抱臂静观的闻人顺抚掌冷笑,“我清清白白刚烈正直的岚之妹妹,被你害得随便一个无名小卒都能一口一个地‘罪人’叫着,你是聋了吗?”
姜故烨其实亦不愿听旁人对宣于岚之的轻慢,然而那一道囚禁令是他亲自下的,这样的后果在他的预料范围内,再追悔什么难免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
姜故烨麻木地对宣于折羽道:“她终是你的上级,不要再这般称呼。”
“是。”
看起来跟护短似的,轻飘飘不痛不痒,闻人顺手上已拿了九节铜鞭,出手迅疾如风,众人尚未作出反应,便听闻一袭劲风过去,宣于折羽尚未感知到疼痛,脸上便现了一道红痕。
闻人顺抚鞭道:“姜故烨,你不会管束士卒,我便演示给你看,你的狗眼可曾看得清楚?”
脸部皮肉本就嫩些,不耐打不耐疼,火辣辣的鞭痛延迟浮现,宣于折羽龇牙咧嘴地捂住面颊。
“闻人顺!你真的过了!”姜故烨尝试着憋住火气,憋不住,根本憋不住。
他已多次对闻人顺的挑衅视而不见。
这次的性质不一样。
当着他的面,越权对他新提拔的下属动手,狠狠地扫了整个东方阵的颜面,没有交待的话他如何治军驭下?
秦雪若还要从中裹乱,宣于羽折说话不好听,她尖酸刻薄起来同样不落人下风:
“小兄弟,我客观评价一下,你无论是箭术还是头脑和岚之比都难望其项背。其一,岚之箭术已到御风而行的境界,她是箭,更是风;其二,你实在是不贴心啊,岚之在,定然不会出言过激,给姜故烨难堪。”
这两点,都打蛇打七寸,戳在宣于羽折最在乎的点上。
年轻人不忿想出言回嘴,看到姜故烨和闻人顺争辩到推推搡搡,言语凝在了喉间,便是这么一凝,他恍然开悟——他哪怕再不服宣于岚之有再多的不忿,都是不能在人前将上级架在火上烤的,他的嘴上是表了忠心发泄了不满,却对姜故烨有害无益。
第27章 .把水搅得更浑
到了这份上,秦雪若把水搅得更浑后,宣于羽折反而不发一言忍了下来,倒让她对于这个桀骜不驯口无遮拦的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闻人顺永远不会将武器对准姜故烨,姜故烨亦然,矛盾事态升级时他们用胸膛相撞推推搡搡,默契地没动兵戈。
但是阵前两方统领当众起了冲突,也够士兵们哗然的。
有人劝架拉架,娈彻挡在中间一手一个地扯着,把他们分开了一臂的距离。闻人顺像受伤的小象,憋着劲儿一头撞上姜故烨的下巴,直把姜故烨撞得眼冒金星,下巴颏疼到麻木。
口腔中渗出了血腥,牙齿磕破了舌头,姜故烨“啐”出一口血水,挣开娈彻的阻拦又朝闻人顺扑过去,没有章法地只想着要还回去这一记铁头功。
他没好过到哪里去。他的心不痛?有人去窥他的难处伤处吗?
两个人动了真气,其他百夫长碍于品阶等级不敢上前,寒祺、娈彻扛不下来这愤怒的两人使不完的牛劲。
秦雪若在旁真真切切地瞧着,希望闻人顺能多给姜故烨几下子,连带着她的那份也打了。
娈彻环着闻人顺的腰向后拉扯,对着禹应焕急道:“焕子,你别光看着啊,来帮帮忙。”
禹应焕有的是力气,一身蛮力,力能扛鼎,近身搏斗中总是用绝对的力量碾压其他人。
禹应焕道:“你使唤不动我,我听我夫人的。”
他看得出,秦雪若有意节外生枝惹起这一场是非,他哪能让秦雪若的好戏落空。
悄悄在秦雪若耳边道:“夫人,你让我把他们拉开,我再拉开,其他人的话我不听,只听你的。”
秦雪若笑:“好,你看着,姜故烨再挨两拳头,就差不多了吧。还有,你我二人,真是越来越向彼此靠拢了。”
“夫妻相是这样的。”
纷纷扰扰中,禹应焕刮了刮秦雪若小巧的耳垂。
娈彻拉架满头大汗,瞥见相视而笑身处纷扰却不染尘埃的二人,气得怒发冲冠。
“住手!你们好大的胆。”
环佩叮当响。
步履稳健,像是来了一只坐镇全场的雄狮,经过年岁的沉淀外表稳重,将重重杀意掩盖在了一层又一层的伪装之下。
寒浞带着精锐亲卫趁着他们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来了。
寒浞的亲卫着装与他们不同,为了便于行动,不着甲胄,红黑配色的劲装,善于隐匿。个个腰间佩的都是沉重阔斧的长刀——这样的武器,不是为了保护,不是为了与敌人缠斗,白白浪费时间,而是想做到一击毙命,设计了三棱血槽,一头牛挨了这一捅都能迅速被放干血液死过去。
他的这支“红羽卫”,是他立足安心的死侍队。为首的那名瘦小的女子以“红羽”为名,戴着一块白玉面具,犹如白日出现的鬼魅。
看着她的身形,秦雪若感到眼熟,顶着恐惧看了又看——她绝对是见过的。
“主帅——”
在场的所有人当即慌张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跪倒在地。
秦雪若纠结了一下她要不要跟着跪,入乡随俗还是跪吧,动作生生慢了半拍。
跪的更加不情不愿的是闻人顺,看到寒浞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眼底便泛起了血雾,心底有什么东西喷薄着要窜出来,无数的问题和疑惑想问寒浞——当然他不至于蠢到直愣愣地真的当面问害死兄嫂的嫌疑人,握紧了手中的铜鞭,估量着这样的距离,能不能趁红羽卫反应不过来上去就把寒浞打得脑浆直冒?就算是用自己的命换仇人的命,也值了。
闻人顺眼珠子一转姜故烨就清楚他在琢磨着什么,忙咬牙切齿硬一根一根掰下他的手指,把铜鞭抽走,硬扯着他一同跪下。红羽卫个个是绝顶高手,闻人顺怕是刚抬起来,就会被剁成肉泥。
闻人顺明白此时不是贸然发难的好时机,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动手,整个南方阵怕是要被杀干净了。
寒浞好大的排场,穿的太子常服已是极尽奢华,底料是最好的天山冰蚕丝织就,绣着的饕餮纹层层叠叠张牙舞爪,像随时都可能活过来。就连鞋履上也满满当当的覆满了绣案,不能抬头直视太子,秦雪若低伏跪着,心想寒浞这个派头还不把绣娘ʝʂɠ们给累死啊。
寒浞眯了眯眼睛,没有开口,红羽通晓他心意,一抬手指挥亲卫搬了张太师椅,寒浞悠然坐下,不请他们起来,想看看亲自带出来的狼崽子们会背着他搞出什么花样。
红羽对士卒和品阶低些的军官下令道:“都回各自帐中待命。”
她是寒浞的喉舌,没有自己的思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寒浞的命令。
他们这一行人犹跪着,其他军士们默不作声地起身集结,按照不同的阵营有序回营,训练有素,没有别的多余的杂音,只有队列踏步声,整个撤离的时间加起来只够人眨几下眼睛。
寒浞右手攥着马鞭,对于练兵的成效很是满意,只是,这样的军队只能被他一个人牢牢地捏在手里,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他的女儿想接他的班也不行。最近这些小孩子们好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胆大包天地瞒了些事儿啊,不收拾教训不行。
他挨个打量着众人的表情,寒祺藏不住事儿,额头渗了虚汗,寒浞看到就烦,马鞭一指:
“寒祺你先说,这场纠纷因何而来?”
寒祺低头应道:“儿臣不知。”
半真半假,她只知其中有宣于岚之的原因,但很明显二人的矛盾不止同宣于岚之相关,背后定然有更深层次的秘密,她尊重他们,没有硬要将他人私事通晓个明明白白。而她的太子爹截然相反,连军中飞进了几只苍蝇都要知晓,恨不得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光着的。
下一刻,马鞭带着劲风,扎扎实实地落在了寒祺身上——
“可笑,你身为王孙,竟然不将军中之事把控清楚,如何领兵如何服众?”
寒祺白着脸:“儿臣知罪。”
娈彻慌忙膝行了两步,挡住了寒祺半个身子,寒浞喜怒无常脾气暴虐,鞭子要是继续落下来,他定替寒祺挡着。
那一鞭使了实实在在的力道,寒祺只接了一鞭子,身子便大晃一下,差点跪都跪不稳。
寒浞鞭子的指向掉了个个儿,开始对着姜故烨:
“我的好内侄,身边百夫长何时换的?我记得,原先是那个逐风族的小丫头。”
姜故烨道:“回禀主帅,宣于岚之受伤,伤及经脉,一身本事几乎损毁殆尽,再难当军中大任了,末将因而免了她军职。”
秦雪若提着心脏紧张到减少呼吸,不妙,话题竟引到了宣于岚之身上,不知能否善了。
寒浞“哦”了一声,尾音上挑,听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紧咬着不放又问:“那你下令囚她,与闻人顺厮打,又是为何?”
是禹应焕和其他人厮打就算了,寒浞满意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野狗,巴不得放出他四处咬人,但是这几人一向要好情同手足,定然有隐情。寒浞不在乎到底是由什么事引发的矛盾,他在乎的是,戍北军中竟有他不晓得的情况,并且,他带大的崽子们居然敢有意压下来欺瞒于他,触及了他的逆鳞,他必让他们几个都生生地脱几层皮。
幼兽们自以为长出了锋利的爪牙,殊不知,不为他所驱使的猛兽,只有落得被削骨剥皮的下场。
姜故烨似有迟疑——也许是演出来的迟疑,喘了几口气,面上微燥,道:
“罪将对宣于岚之心生爱慕,许之以东鲁世子妃之位,哪知闻人顺横刀夺爱,亦已荣华富贵相诱,宣于岚之左右摇摆。罪将一时情急,赶上她受伤,便将她囚于帐中强占了……闻人顺有伤颜面,才与罪将多有冲突,望主帅恕罪。”
难为他短时间内编出来这出听上去逻辑全乎且无可查证的瞎话了。
秦雪若嘴角抽搐。
其他人默默拭汗,姜故烨对宣于岚之真够下血本,能把强迫女子的屎盆子往自个儿身上扣,自毁名声。
寒浞闻言,却明显心情大好,抚掌笑道:
“好!不愧是我的好内侄!我们男子便就该如此,有什么想要的权势地位容华美人,只管放开手脚去抢便是!姜故烨,你做得很好,我将宣于岚之赐于你了。”
寒浞自小被姐姐压了一头,母亲强势,在姐姐死前,母亲从看不到他身上的辉光。时日渐久后,他逐渐对女子都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反感,乃至恨意。在军中,大力提拔男性将领,对于女兵的勇武功绩视而不见,看到阳光明媚的独女寒祺容易烦,听人盛赞逐风族宣于岚之力压男子便憋闷不畅……他没多推敲姜故烨话中的真假,听到姜故烨将那逐风族的女子强占了,有一池黑水泛起了愉悦的泡泡。
“谢过主帅。”
正当以为姜故烨以为此事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又听寒浞冷冽道:
“那个宣于岚之,既然左右摇摆,不守妇道,害你们同袍不睦,不如把她杀了解气?”
第28章 .主帅的试探与敲打
不是啊,局面不是被姜故烨的话术掰回来了吗,怎么又要杀宣于岚之?
秦雪若肝儿猛地一颤,就要再行跪拜求情。
禹应焕支住了她的身子,轻缓地摇了摇头,比了个“相信我”的口型。
寒浞生性多疑,凡事总要来回试探确认个几次。现在秦雪若要是插手求情,必会让他大为不安——小小的宣于岚之,调动牵扯了东鲁、南都、水镜族,他怎能安稳?那样宣于岚之才会死得板上钉钉。
秦雪若开个求情的头,寒祺、娈彻再想也不想地跟上,寒浞必叫宣于岚之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他是主帅,他们应当本本分分拥他为主俯首帖耳,何必相互之间连成一片?他们同心同德,寒浞就睡不安稳踏实了。
姜故烨顿首道:“不可,望主帅留她一条性命。”
“哦?水性杨花的女人而已,你何必?”
禹应焕算对了,寒浞是在拿话试探敲打姜故烨,十方望族之一的继承人,没有实质性的错处,便是太子也不可说杀就杀。
姜故烨道:
“宣于岚之曾屡立战功,功劳苦劳皆有,随便杀了,会引起宵小的微词,也会惹得逐风族动荡愤怒,去大王面前给主帅您找麻烦闹上一阵子。再者,再者……她的滋味实在不错…… ”
前面晓之以理,最后一句话有意说自己耽于美色。
却恰恰是那尾巴上的一句话,令寒浞觉得真实,笑道:
“别紧张,我开个玩笑,内侄,她归你处置。”
姜故烨再叩拜道谢。
寒浞心情大好。他早听了夫人吹耳旁风说这个娘家侄子如何如何刚正君子,完美的人,他偏偏要寻到白璧上的那一处微瑕才甘心。宣于岚之便是姜故烨这方白璧上的裂口,皎月跌落、山鹰折翼多么叫人畅快,不完美的东西,他才想日日捏着拿出来用。
禹应焕是对他心思把握得最通透的人。
眼见宣于岚之的祸事过去了,禹应焕连忙抚着秦雪若的小手,秦雪若感激又苍白地对他咧了一下嘴。
果然,她信了他,他没有失望。
不过寒浞这人的脑回路太峰回路转阴晴不定了吧!他们这些人的心脏是由钢铁铸就的么,能在随时张开獠牙扑袭吃人的巨蟒底下当差那么久。
寒浞还没让他们起来,对于他们的敲打远远没有结束,状似不经意地又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宣于岚之的伤是怎么受的来着?”
坏了,他咬住了人,不肯轻易松口。
她们消失的那些天,禹应焕、姜故烨前前后后调动了上百号人分批去搜,人多了,封口就没那么容易,他们有意压着不上报,还是让寒浞听见了风声。寒浞特意刨根问底,或许不是更多一点的事他就不知情了,而是要检测属下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