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跑了七日,十人皆乏的很,尤其嬿宁怀有身孕,就要吃不消,面上虽故作坚强,但脸色越来越不好,最终颜汐不顾阿姐反对,强行做了决定,叫阿泰找了家客栈,几人先在梁州停歇数日。
安顿好阿姐,颜汐带着青莲与秋竹出来为阿姐抓药。
从药堂将将出来没行多远,一家茶坊,说书先生高昂激烈的声音传出屋外,颜汐不觉间驻足,因为,他讲的正是前方战事。
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起先言的是陆执其人。
他十八岁高中状元,二十岁就任京兆府尹,二十三岁便已成了淮南节度使,屡破奇案,河南蝗灾,荆州水患,功绩极多,是个奇才,但却不知因着什么走上了谋反的道路...
再说他用兵如神,明明是个文官出身,从未上过战场,却能一再击退朝廷十万大军,为今十五日,朝廷也没抓到他,人就要退回扬州了...
一旦回了扬州,淮南道是他的地界,他既是早动了谋反之心,又怎会没有准备,一朝有了喘息的机会,壮大下去,这天下是谁的,可就不一定了!
最后,人又说起晟王。
民间盛传“吾王世子犹在”的谣言。
有人说,他,就是李乾津!
这话一出,其下无疑一片哗然,询问声不断,诸如“陆世子怎么可能是晟王世子?”、“晟王一家当年不是皆死于突厥人手?”、“就算他是,他不找突厥人复仇,缘何造反?难道...”...
接着,便没了下文。
门口传来士兵的呼喝声。
颜汐一惊,转眸亲眼瞧见,与青莲秋竹马上退到了一边。
士兵入内,遣散了众人。
“走走走!节度使有令,山南西道不许讨论前方战事,没对你们说过么?!”
百姓皆吓得脸色煞白,适才还热火朝天,此时个个猫着腰,赶紧散了。
为首士兵揪起那说书人的耳朵。
“你活腻了是不是?”
老先生弯着腰身,面上堆笑,连连求饶:“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没说战事,讲晟王,讲讲晟王,赚点酒钱而已,军爷饶命...”
他说着将手里的碎银子塞给了那士兵。
士兵拿在手中颠了颠:“走走走!”
颜汐与婢女三人也早离开了去。
青莲小心地看了看小姐的脸,一连半个月,小姐未提起过陆执。
别人提,她也从不接口,甚至回避明显。
今日,竟主动听了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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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住处,颜汐让自己的人亲手给阿姐熬了补药。
沈嬿宁睡了一晌午,醒来后接过妹妹递来的药碗,喝了下去。
人始终笑吟吟的,不是说大话,就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七日来,她已做了留下孩子的决定。
又不是养不起,拜那个男人所赐,她现在有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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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一处偏僻的巷子。
说书先生双手插在衣袖之中,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巷子,遥遥地看到了一个背身而立的男人。
邻近,他堆笑着张口:“爷...”
男人转过身来,暗夜下看不清他的脸,抬手扔给了说书人一个金锭,转而,绕过他离去...
说书人一把接住,头都不敢抬起,连连道谢:“多谢爷,多谢爷...”
月光下映出男人的脸,年近半百,髭须黑发,一袭华贵衣袍,正是谢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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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长安陆执别院,柴房。
谢怀修浑身受缚,被绑在柱上。
原本院落寂静无声,突然,门外匆匆而来的一个杀手打破了安宁。
“宁国公有危险,陆家今夜举家迁移,主人让你即刻返回扬州,告知玉莽王领军相援。”
声音虽小,但谢怀修听得一清二楚。
他眸光骤变。
陆伯陵有危险,只能是李胤参透了李乾津的身份。
单凭一句李乾津尚在,李胤就能识破他的身份?
谢怀修觉得这不可能,至少短期内,绝无可能。
但这不可能之事如今已然成了现实。
谢怀修起先眼中现了慌乱,旋即顿了一下,接着便缓缓地露出了疯癫的笑容。
事已至此,便是逼着陆伯陵不得不反。
暴风雨果然如他所愿刮了起来,那便越大越好!!
旋即,他惦念起了一人,眼中再度有变,立马费力地将藏匿在衣中的一把短刀从袖口倒出,接在手中,拔掉刀鞘,而后便割起了绳子。
没得一会儿,绑缚身上的绳子便已被他尽数割断,谢怀修恢复了自由。
他没犹豫,知道这院中已经无人,立马出了柴房,继而离开了别院,直奔自己在长安临时居住的府宅,敲响了林文竹的房门。
“弟妹...”
正时下午,林文竹刚刚午睡醒来不久,听得是谢怀修的声音,心一颤,马上亲自迎了出去。
“侯爷...你回来了...世子...”
美妇仰着头,语声发颤,心中所想自然尽是小女儿那日所言,正急着询问缘由,被谢怀修打断。
“弟妹,快快收拾,长安即将不再安全,我送你去别处...”
林文竹一怔:“为什么?”
谢怀修语声温和,与平常无异,全然没有连日来的疯癫之态。
“你先收拾,车上我再与你说。”
林文竹听出了事情紧急,点头应声,而后,马上吩咐了婢女,一起忙了起来。
谢怀修没走,就立在了她的门外等她。
不一会儿,林文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朝外奔出寻他。
“侯爷,颜汐...颜汐可会安全?”
谢怀修略微怔了一下,起先没答,旋即方才开口安抚:“弟妹放心,有陆兄在,她不会有事。”
林文竹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心中翻江倒海了似的,但听得谢怀修此言,点了头:“嗯。”
小半个时辰后,林文竹与婢女收拾妥当。
小厮将东西搬上马车。
当日,李乾津尚未现身,大明宫尚未有火药被引爆之前,他,便带着林文竹逃出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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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汐姐妹在梁州停留了两日三夜,解了乏累后,便赶紧上了路。
沈嬿宁怕卓牧白追来,巴不得日夜兼程地跑。
颜汐心中隐隐地也有着点不好的预感,亦不敢停留太久。
接着,十人昼行夜宿,又一连跑了七八天,七八天后歇息一日,如此一行就是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之后,她们终于到了剑南道益州。
众人皆喜,姐妹二人寻住处,买宅子,备物品,姑且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这般一过就是四个多月,迎来新年,到了次年三月,春暖花开。
沈嬿宁腹中胎儿已八个月有余,肚子早一天天大了起来,眼见着便要生了...
颜汐除了每日为阿姐诊平安脉,给阿姐调配补药、补品,便是陪着阿姐养胎聊天说话,日子过的虽平淡却舒心,每日温馨欢喜,又满含期待,等着长姐腹中的小生灵降生。
除此之外,她便是每隔五日去一趟集市,非为买东西,只是去听人说战事。
剑南道不比山南西道,节度使姓宋,有些中立之意。
两方交战已半年有余。
昔日退回扬州之时,是李胤杀陆执最好的时机,彼时他都没能杀得了他,后续自然只会更难。
两方力量本极其悬殊,然不过半年,便已势均力敌。
扬州大有退守为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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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节度使府,深夜,陆执书房。
灯盏中烛火微亮,立在玉案两旁。
桌上铺就着地图,狼毫已干。
男人倚靠在太师椅上,双眸紧闭,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良久良久,他突然睁开了眸子,从睡梦中惊醒,那双眸子依然黑暗无光,视线模糊,半眯许久,方才看清屋中陈设,分清自己身处何地,眼前小姑娘的一颦一笑慢慢消散。
他,又梦到了她...
半年前她不辞而别。
他至今不知她在何处。
她与他相认,治好了他的病,但,还是离开了他...
他曾疯狂地找她,却如何也找寻不到...
陆执倚坐在原地一动未动,心口“砰”“砰”“砰”地跳动。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良久良久,起了身去,摇摇晃晃地缓步出了书房。
夤夜,凉如水,天无星,夜风袭来,裹着花香,吹动他的衣摆,发出猎猎声响...
不时,他返回寝居,进了卧房,皂靴未脱,昂藏的身躯慵懒地躺在了床榻之上,抬手随意地扯着领口的衣裳,将衣服解的乱七八糟。
一股浓烈的思念与极端的占有欲席卷心头,他念她至极...
“东福...”
忍耐良久,嗓音低沉颓废,他唤了小厮。
半晌无声,他明显暴躁不耐了去,厉声再唤:“东福!”
这次有人听到了传唤,急匆匆地过来,但却不是东福。
“世子,奴才在,今夜非东福当值,晚上那会子,世子让东福回去歇息了...”
陆执呼吸渐沉,眸子半睁,修长的手还在胡乱地扯着衣服,没再追问东福,语声低沉而沙哑:“去,把五石散拿来...”
“啊...”
小厮顿了一下,弯着身子,忍不住劝道:“世子,那东西吸多了伤身...世子别...”
他话还没说完,但见男人转过了头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
小厮当即身子一晃,被拽到他的眼前。
男人眸色微红,狠声:“我叫你拿来...”
“是是是是...”
小厮再不敢说其它,连连点头。
陆执阴恻恻的眸子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慵懒地松开了人。
小厮连忙去取,将东西放到了桌上,过来回禀。
“世子...”
陆执抬手,让人退了,不时起了身,将衣裳彻底扯开了下去,随意丢在了地上,裸-露着精健的胸膛,结实的臂膀,慢悠悠地到了桌前。
良久良久良久...
他身子放松地靠到了椅背之上,头颅轻仰,双臂垂下,眼眸微闭,神态放松,唇角边慢慢泛起笑意,黑漆漆地视线之中,终于又渐渐浮现了她的样子,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
渐渐地,幻觉出现,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
“哥,哥...”
那是她十几岁时的样子,不是今生,好似是俩人的前世...
她十岁来了陆家,奶声奶气,胆子很小很小...
不仅胆子小,个子也矮矮的,白嫩嫩的好似一只漂亮的小白鸽...
每次看到他,她都害怕似的低下头,甚至不敢与他说话。
那时的他只有十六岁,尚未恢复记忆,并不认得她。
他有些纨绔,有些不羁,也有些恶趣味,觉得她长得可爱,便总想把她弄哭。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吓哭了她...
她哭了,他再哄她,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幻象中,她未曾落水,未曾生病,未曾离开陆家,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他没想过会对她产生情分。
但就在那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之下,慢慢地真的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在毫不知情之下,第二次对她产生了兄妹情。
他带着她读书,带着她写字,带着她下棋,带着她画画,带着她游山玩水,带着她打猎射箭,带着她骑马拉弓,带着她赌钱,带着她会他的狐朋狗友...
他做什么事,都习惯了带着她....
她也习惯了为他保守秘密。
后来,她便开始管着他,不准他再进赌坊,也不准他再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
起先他只是觉得她幼稚,后来,他竟就听了她这个幼稚的小孩的话。
那年,她十三岁。
慢慢地,她长到了十四。
他开始做那场屠杀的噩梦,越看她越眼熟,越看她越产生一种扭曲的心里。
他觉得,她是他的。
他们不是亲生兄妹,或许可以不做兄妹。
然每每这种禽兽的想法涌上心田,他都会隐忍克制,把它扼杀在心中,让它永不见光。
他愈发频繁地做那个噩梦,也愈发地想她。
他想她无时无刻不留在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看见她。
后来,他离开长安三个月。
在那三个月里,他恢复了李乾津的全部记忆...
也在那三个月里,失去了她...
第92章 前世(下)
那年他只有二十岁。
羽翼不丰, 没有根基,没有胜算,没有一切, 无法和李胤对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他而去,成为李胤摧毁他,折磨他,牵制他,威胁他的人质。
为了她不受伤害,整整四年,他不能暴露, 不能有半分破绽,更不能表现出对她有半丝情意。
只能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独自忍受摧心蚀骨般的思念与折磨。
他变得阴鸷病态,黑暗残暴...
无时无刻, 不想起兵直捣长安, 手刃李胤,把她夺回身边。
后来,他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但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了大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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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火光轻摇。
房中的小窗微开,吹散桌上的粉末。
他是在她被陆伯陵带回长安之后才开始吸食了此物, 靠着她的幻像度日。
那幻像之中起先重复着那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