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 仿是他有意避开,便再看不到那些悲伤之事,唯剩下了她的一颦一笑, 一言一语。
有前世,有今生, 有她幼时,亦有她现在。
总归,处处是她...
陆执呼吸微重,喘息分明,依然闭着眼眸,唇角缓缓地现出餍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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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晚,大明宫中。
李胤负手立在阁楼之上,其下灯火璀璨,斜风细雨,阵阵凉风吹入屋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前世记忆涌现在脑海。
那是李乾津现身的第五日,他第二次把她打入冷宫后的第三天。
他亲自相
接,三天而已,便又重新将她抬为皇贵妃,甚至,亲自去冷宫,将她抱回了她的寝宫。
他试图与她交心,试图再求她一次。
他蹲在她的椅边,微仰着头,生平对任何人从未有过,面上尽是商量讨好之态。
“...颜汐,忘了过去,与朕重新开始,你的两个婢女,朕赔给你,朕赔给你更多的婢女...”
“...你若肯与朕说话,朕不会杀了她们,是你逼朕的...”
“...颜汐,你看看朕,你再看看朕,朕已经下令召回了你的叔父,为了你,朕可以做任何弥补,只要你肯与朕说话,你肯提出来,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再给朕一次机会...”
“...你对李乾津没有男女之情,你们只是兄妹...他与你无关,朕才是你的丈夫,那一纸婚约什么都不是,你是朕的,你是爱过朕的,对么?颜汐...”
他抓住了她的手,呼吸渐急,喘息分明:“...你为朕绣过帕子,为朕熬过补汤...你与朕过的很好,如果没有那事,你与朕会一直过的很好,朕爱你,你也爱朕,对不对?你是爱朕的,对不对,颜汐...”
他不断乞求,不断相问,不断相求,像变了一个人,眼中皆是希冀。
不知在他问到第几次的时候,她缓缓地收回了她的手,唇角边慢慢地泛起了一抹讽刺的笑,糯声糯气,徐徐地开了口,对他说了半年来,唯一,也是最后一句话...
“陛下,没人对你说过,你长得,有一点点,像你的侄儿李乾津么?”
脑中“轰”地一声。
他眼中的希望与乞求几近是在一瞬间全部消散。
少女看着他,微微笑着,绝情至极。
一瞬间,他身为帝王,三十二年,所有的高傲与自尊皆被她击得粉碎。
她短暂地施舍给他一丝半点的情意,不过是因为他眉眼之间有一点像李乾津。
他是这普天之下唯一的君父,但在她心中却仅仅是李乾津的替代品。
他不知何时站起了身,脸色冷若寒冰,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后一连退了两步,而后,从未有过的失态,跌撞着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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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阳升起。
陆执倚靠在太师椅上,睁开眼睛,抬手缓缓地挡了下照入屋中的光亮。
听到他醒来的动静,小厮拨帘进来,给他端来洗漱用水,吩咐了婢女备膳。
男人颇慵懒地起了身,一言没有,眸子半睁,慢悠悠地洗漱穿衣。
待得就绪,出了卧房,坐在了桌前用膳。
副将姓张,已在门口相候,陆执叫人进了来。
“怎样?”
人开口道:“今日亦没有要进攻之意。”
陆执唇角微动,喝了粥。
他方军队在外,十万大军,拖一天,消耗一天粮草。
进攻亦是徒劳,有玉莽岭相隔,就李胤手下的那些虾兵蟹将,没人能翻过玉莽岭,攻不下他扬州。
“再探。”
陆执抬了手,让人退了。
张副将弯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又一人进来。
人一袭黑衣,是陆执手下的杀手,进门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主人,找到了。”
陆执指尖一抖,抬了眼眸,将手中的粥勺扔下,起了身去,眸色略微见红,明显与平日有异,现了浓重的慌张,到了那杀手跟前,单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引着他往里走了几步,声音分明地发颤:“在哪?”
杀手回道:“剑南道,益州。”
陆执闭眼缓缓地舒了口气,复又睁开,头颅靠近杀手。
“准确消息?”
杀手应声:“非常准确,那边的人说看到了画像,像极,便是连青莲桃红也对了上。”
陆执黑暗的眸子明显亮了起来,心口滚烫,“砰砰”地跳动,下一瞬,松开了人便欲转头出门:
“准备马匹!”
“世子...”
门口候着的几名护从皆是一怔,几近一齐,唤了他。
陆执脚步突然滞住,也仿是这时方才回过神来。
他不能亲去,眼下扬州乃至淮南道皆离不开他。
陆执返了回来,再度搂住那男杀手的肩头:“三十,带三十人过去,绕过京畿,不要惊了她,一定要把人给我平安地带回来!”
杀手领命:“属下定然竭尽所能护沈小姐周全。”
陆执拍了拍他的背脊:“提防李胤的人。”
此言讫,方才放人。
杀手退了出去。
陆执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心口狂跳,直到许久方才平歇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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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明宫。
大殿之下单膝跪着一人,话语刚刚出口,御座上的李胤便霍然站起了身子。
人玄衣纁裳,一袭龙袍,冕旒玉珠晃动,神色分明见变。
“什么地方?”
手下抬眼回口:“剑南道,益州。”
李胤站直身子,没有二话:“调军五千,即刻前往益州,传令益州节度使宋满,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是。”
手下领命起身,当即退下...
李胤心中波涛汹涌,缓缓地攥起手掌,过不多时,唤来了宇文图。
“调军十万,继续围困扬州,三个月内,把人给朕杀了!”
宇文图领命:“是!”
接着微微抬眼,禀了另外一事。
“一直散布昔年晟王一家真正死因的人也有了眉目。”
李胤侧头睥睨向下,狠声开口:“谁?”
“几个被囚之人共同描述其相貌,竟是像极了平阳侯谢怀修。”
李胤额际青筋略微凸起,手缓缓地攥了住,发出咯咯声响。
昔年,晟王死后不久,谢怀修便以身子骨不好,病痛缠身为由,辞了官,去了台州养身,去年方才回归长安一次。
因着生性多疑,李胤还怀疑过他几分,派人监视了他三年,见他确实只是每日种花种草,修身养性,吃药养身,方才撤回了人。
难不成,他那般能伪装!
难不成,他真是李晏的人!
“找到,暗做了他!”
宇文图再度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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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益州。
转眼入了四月,沈嬿宁腹中胎儿已经九个月有余,眼见着便要生产。
近来颜汐哪也未去,全心全意在府上照顾阿姐。
每日早中晚各为沈嬿宁诊脉一次,甚至产婆她都提前让青莲、桃红与阿泰找好了。
可谓万事俱备,只差等小家伙降生。
这日正午阳光充足,颜汐扶着阿姐在宅子后园走了走。
嬿宁挺着肚子,行的颇缓。
人四肢纤细,唯独肚子长了极多,容貌亦无甚大变化,妩媚动人,小眼神灵灵动动。
“我想要个闺女,但这小家伙怎么瞧也不像个闺女,踢死我了!”
颜汐掩唇笑了一声,虽感受不到,但她看到了,尤为夜里,俩人借着烛光一起瞧着,阿姐的肚子起起伏伏。
嬿宁继续:“要是儿子也不错,省着点花,将来娶媳妇的钱大抵也够了!”
颜汐接口:“倒时候我教他读书...”
桃红在一旁笑着道:“小姐教小公子,小公子必然成才,搞不好,考个状元回来!”
她说完与青莲皆“咯咯”地笑。
沈嬿宁眼睛转了转,连连摇头。
“状元就就就,就不必了,我们不去京都...这辈子也不去...”
颜汐这才反应过来。
阿姐,这是怕撞上孩子的亲爹。
小姑娘忍不住问道:“阿姐与他再也不见了?”
沈嬿宁张口便回了话:“当然!”
剩下的话她没说,心中暗道:她前前后后骗了他一千二百贯钱!只宅子,她就让他给她买了三桩,前脚买完,后脚她就给卖了!彼时他不知,怕是也想不到,但现在,纸还哪能包住火,人自然早全知道了!
如若再见,她还能活?
虽然他这个人古板,又为人师表,不像是会打女子的人,对他来说钱或是也不算多。
但那是因为他豪贵!
一千二百贯,谁要是从她沈嬿宁手中骗走,她绝饶不了人!
思及此,沈嬿宁将心比心地一想,更觉得他饶不了自己!
就算不在意钱财,还有火气在,再见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不见不见,永,永永生不见!”
及此,她便又补充了一句,摇头又摇手,蹙着秀眉,态度坚决。
且不知是赶巧还是提起了卓牧白,给沈嬿宁吓得,话语仿是刚说完,她便觉得下-体猛然有水流出。
人一下子便僵硬在原地,手臂扶住婢女的肩头,不会动了。
“啊...”
颜汐及着随行的三个婢女皆惊,几近异口同声。
“阿姐!”
“大小姐!”
“阿姐,你感觉如何?”
颜汐脸色骤变,吓得不轻,扶住姐姐,怕是比沈嬿宁还要紧张。
沈嬿宁眼泪汪汪地开了口:“姌姌,我,我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颜汐心口起伏:“阿姐别怕,产婆马上就到...”
她说着赶紧让桃红去叫阿泰请人,又吩咐了剩下的婢女一起扶着人回房。
沈嬿宁被人搀扶着回到卧房,躺在了床上。
颜汐为阿姐脱下了外衣,吩咐了婢女小厮烧热水,紧张的额际上尽是汗珠,不住安抚着姐姐。
“阿姐不怕,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沈嬿宁连连点头,口上一个劲儿地叨念:
“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但心中不然,怂的要命,眼泪汪汪的,早已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哭唧唧地不住暗骂:怎么不让卓牧白生!
产婆很快被请了来。
屋中热火朝天,忙忙碌碌,从正午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足足四个时辰,终于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颜汐跟着那声啼哭,心疼又激动,也哭了出来。
产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是个男娃!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颜汐将婴孩抱到姐姐身侧给她瞧看,屋中一片欢喜。
不时送走了产婆,颜汐跑回自己的卧房,取来早为小外甥准备的长命锁。
然,就在归回的路上,她突然感到后颈一沉,被人猛然击中,而后人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一个黑衣女子,一张陌生的面孔...
女子将她抱了起来,翻墙而出...
第93章 相争(2)正文完(上)
“姌姌乖, 自己走...”
“不要不要,哥哥抱,脚脚疼...”
她张开小手, 小脚丫一颠一颠地向上,仰着粉雕玉琢,肉乎乎的小脸蛋,奶声奶气地缠着人。
阳光下,少年一袭白衣,玉冠束发,怜爱地摇头, 展颜而笑。
那笑容好似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璀璨而温润,好看的令人神往, 不似人间所有。
他弯下腰身, 刮了一下她秀挺的小鼻子,将她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她抱着猫咪, 俩人, 走在阳光之下...
他很爱干净,衣衫总是一尘不染, 却无数次任她穿着鞋子的小脚弄脏他雪白的衣袍。
他时而揉揉她的头, 朝她淡淡微笑,在阳光射下时怕伤了她的眼睛,珍爱地抬手为她遮上视线...
温润如玉, 纯净似水,如烈阳般耀眼的少年渐渐变得阴鸷、不堪、卑劣、黑暗、甚至, 病态...
变得,面目全非...
画面一点点消散...
身下铺就着厚实舒适的绒毯,有些轻微的颠簸,颜汐渐渐恢复了意识,从昏迷中醒来。
耳边先是猎猎风声,而后是马蹄声。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此时又是何时...
渐渐地视线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
触目所及,车中宽阔,装饰奢贵,玄黄为主。
小姑娘瞳孔骤然微微缩放,盯着这车中的颜色,脑中“嗡”地一声,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起了身去,昏迷之前的记忆瞬间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