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微——驰驰响当当【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4:51

  闻又微把盘子放桌上,直勾勾看着他。看着看着,叫她自己读出几分忧愁意味:“周止安,我……”她心里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说,为什么他会这样呢?是真的很喜欢我吗?还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好得有些……太仁慈了?
  他伸手将闻又微圈进怀里,双臂慢慢收紧,那手似乎嫌不够用,不能将她网得再牢靠一些,呓语一般感叹:“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微微。”
  闻又微:“对不起……”
  他倾身将头埋在闻又微颈间,相拥毫无缝隙:“不要这样说。”
  他喃喃道:“我很喜欢你,所以……都可以。”
  闻又微愣了一会儿,伸手去摸他的头毛,周止安沉默而贪恋地去蹭她的掌心,睫毛轻轻发颤。
  她问周止安要不要恋爱的时候那还是一个有点独有点冷的少年人,如今她更多看到他驯顺跟柔软的一面。这很不赖其实,又让她有点好奇,是不是最近相处时间太少,拿来吵架不划算?还是她加班时长太惊人,硬生生把每一天的短暂相处都逼成了小别重逢?
  后来她想那应该是不安。一段关系中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同时察觉有问题呢?只是她的方式是希望周止安不要那么努力,周止安的方式是尽可能使一切保持原状。
  再后来闻又微跟着同事学会了抽烟。老实说那玩意儿不解愁,只是看起来像一种“成年人标配”。就像穿上西装人会不自觉挺拔身姿,她把那当做计时器用,烟点完就强迫自己停止焦灼去做事。
  头几回怕被周止安察觉,嚼完口香糖,洒了香水才回家,周止安嗅到她的头发:“同事会议室抽烟?”
  闻又微:“……是啊,最讨厌那些没素质的人了,二手烟害人。”
  周止安掐住她的腰倾身去吻她,闻又微笑着往后躲:“你干嘛?”
  周止安一针见血:“你在不开心。”
  “没多大事,”闻又微按住他的肩膀,有安抚的意思,边笑边说,“有几个混球卡我项目进度卡得我要吐了。我知道该怎么解决,只是想先烦一会儿,在心里把他们怒骂一遍。”
  她揉搓周止安的脸,哄的意思明显:“去看个电影或者自己玩儿好不好?把我丢在旁边。”
  周止安抿了抿唇。
  “我先去洗澡,乖啊。”
  他想了想,说“好。”
  暖风打开,热水洒下来,闻又微仰头,疲倦地闭上眼。
  人生痛苦有一部分来自野心和比较。同一届进去的新人,有人已经获得一次晋升。这是她焦灼的引线。
  闻又微近日意识到在九岸这里她缺少走得比别人更快的机会。现状并不差,但她不在想求稳定的年纪,她才二十出头,想要更多更好的新机会。那个一边传播“太和理想”一边走完离职程序的讲师还是留了一些使她印象深刻的东西,比如他说“你在一个地方就要做那个地方最不可或缺的人,在最赚钱的部门,做最核心的业务。你只想有一口饭吃,去哪里都可以,会过得比在这里轻松。但既然来了太和,为什么不做这里走得最快,爬得最高的人呢?”
  管它对不对呢,闻又微年轻的时候很买账这一套。
  虽然进来之后对太和的滤镜逐渐减少,但确实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世界,也在那些使人肝疼的忙碌中感觉到自己变得强壮。长力气,是个能被清晰意识到的过程,在一次次选择和判断里面,她知道自己做得比从前更好。
  事情的琐屑烦恼不足以打消她享受这部分快乐,她留下的意愿坚定,还打算跑得更快一些。也算她运气不错,在她思考怎么才能获得新际遇的时候——
  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叫陈述。
第35章 我只是在吃醋
  闻又微小时候她妈带着她去听算命的瞎子唠嗑,瞎子老说什么人十年一个大运,人生都是有高有低。明明是个搬一张破板凳坐在别人墙根下讨生活的人,说得却好像看透世间万象。
  闻又微那时想象不出什么叫走低。她人生至此目标都相当明确,又顺遂如顺风行船。追逐更多的成就感,去往更高的地方,就是能激起她生命热情的东西。她对如此事物的价值深信不疑。
  近来有一个跨部门的双 S 级协作项目,闻又微被抽调过去帮忙。项目负责人叫陈述,进来的层级比九岸高。之所以跨部门因为他还是个光杆司令,自己的团队没码齐,从其他部门借了些人来用。上面大概也有借此掂一掂他管理组织能力的意思。有什么比跨部门管理更膈应的活儿呢?如果这都能做好,那可不是一般的修行。
  九岸原先让闻又微去就是打个酱油,毕竟沾上“跨部门”三个字,一不留神就会惹锅上门。谁知闻又微在这横向拉起来的业务团队开过两次会之后,组内对焦工作时一汇报,九岸发现她接的是一口巨锅。
  九岸看着她,多半天没话讲,眼神看起来不像在打量,是在诊断——判断她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他说:“你不会推掉吗?这一趴你不做没人能压着你接,就说自己部门业务太多就好啦。”
  “啦”字的尾音上扬,读第二声,问得铿将有力。他这句就断在此处,后面没讲出来的话不适合摊开说——这种横向业务,做好了是陈述协调得好,有能力;做得不好,如果问题出在闻又微这儿,但凡陈述一推锅,九岸多少得受些牵连。
  闻又微心知部门划分如此,九岸的未尽之意她也明白,诚恳道:“九哥,你放心,我不会影响组内的活儿,也不会把事做崩。如果搞不定我自己背着锅走,不给部门添麻烦。”
  九岸对自己进行了一会儿情绪管理,道:“……行。你需要什么协助就说。”
  闻又微嘿嘿笑:“这怎么好意思?”
  九岸一挑眉:“只是意思意思。”
  然后顶着他一头最新的潮流纹理烫,在闻又微视野中远去。
  有新的目标就有奔头,她非常欢喜地接下这口巨锅,连带着对人类观察的兴趣都回升了。说起来有点对不住九岸,这个横向项目组才拉起来没多久,闻又微已经对陈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理想中的上司就这样。
  “太有趣了,陈述这个人。”她在跟周止安吃饭的时候说起。这是她近期难得的眉飞色舞时刻:“我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面经常出现那种情节,说九连环不用解,一剑劈开就行。先不说高不高明,主要是别人想不到啊,陈述就是一个会直接劈开九连环的人,别人在瞻前顾后的时候,他直接冲过去就把麻烦碾碎了。是不是很神奇?”
  周止安今天已经听她讲了很多陈述,笑道:“看出来了,是很对你胃口。”
  闻又微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嗯?敷衍我呢。”
  她穿的袖口宽松,讲到激动处不大在意,袖口险些扫到食物,周止安倾身,拉了一把她的胳膊,然后把她袖口往上卷了一截再松开。闻又微对他甜甜一笑。
  她如此推崇陈述,因为这人的出现给了正在与瓶颈期搏斗的她一个巨大的启发。
  九岸教新人的第一课是“真诚与合作”,而后在他当甩手掌柜的期间里,闻又微发现职场还有撕咬与争斗。抱着合作的心是基础,但又不能ᴶˢᴳ是与所有人一团和气的态度,还要去据理力争,要去抢。
  这该怎么做,她就犯难了。
  她先前工作时有相当一部分痛苦来自于“如何高情商解决问题”——如何既扮演“好人角色”,又快速推动业务相关人拿到结果。她的新人时期力图客气周到,哪怕业务往来不多的人,只要接触了,觉得没照顾到对方情绪,都要再去跟进一下。一边做事,一边哄人。时至今日,已然感觉做一切都束手束脚。
  陈述使她思路打开——意识到“过度”追求圆融的解决是徒劳的。
  尤其在太和这个地方,都是为了拿结果,不是奔着跟一切人哥俩好去。不对人吆五喝六是当然,但工作范围内的事,也没有谁更高人一等,要哄着捧着去做。有时候“不得罪人”和“把事做好”天然冲突,两个里面只能选一个。你认准了奔着做事去,旁人也晓得了你是这样的人,过程中有些摩擦反而能理解。如果你自己选了在钢丝绳上玩杂耍,非得在艰难的平衡中接住每一个小球,稍有没照应到的地方别人心里就会想,你是不是有意忽略了我。
  按陈述的话说:“你年纪轻轻,来上班要业务先行,别小时候看点四大名著就比着王熙凤学做人,纠结怎么把话说出花,那是力气花错地方了。”
  闻又微跟周止安说:“上次有人东西没给到位,我在陈述的建议下买了一兜咖啡过去,用那老哥的名义分给他和同事。那老哥,哈哈,差点以为我去寻仇的,要上他眼药,后来发现我只是请客。但我没走啊,电脑也带上了,就坐那老哥工位旁边,当着他老板的面儿,盯着他把要给我的东西赶完了。陈述的名言——多问十句不如多跑一趟。”
  周止安想到那个画面也不免好笑:“你们部门协作这么艰难?他该按时给你的东西不给也没问题吗?”
  闻又微晃了晃脑袋:“没办法呀。都说自己需求多呢,毕竟都像牲口一样在赶进度。你强调一万遍你的需求很急,只要拖你不出事,他就是可以拖。你脾气越好呢,就越扮演了可以被拖的那个人。我之前吧,觉得催狠了得罪人,每次好好跟他说我的进度真快赶不上了,估计他也没当回事儿。直到我冲过去——他后来跟我说他吓死了,看到我驻扎在他办公区,怕我表演当场发疯。”
  她说着很是兴奋,眼里几乎灼灼发亮:“我觉得很神奇,工作不是事情来了,把它做完那么简单。跟人合作的部分,也不是规划好分工就成了那么简单。而是不停不停想新的办法,把各种可能掉链子的环节都圆上。”
  比起力求稳定甚至不把工作重心放在这里的九岸,陈述身上可学的就太多了。
  但周止安的反应不如她想象中热情,闻又微说完冷静些许:“好啦,我说太多工作了。你是不是听烦了?”
  周止安眼波很静:“我只是在吃醋。”
  闻又微捧腹大笑。
  他说得太平和,叫闻又微无法当真。
  “人都结婚有孩子了,跟我差着,我数数,算了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反正有代沟呢。”闻又微凑过去,“偷偷说,如果这次项目顺利,我打算内部转岗。”
  “转岗?”
  “我想跟着陈述。”她道,“机会难得,他自己的团队还没码齐,不然冲他的层级,我要按部就班地来,未必够得着。但最好是他能先跟我提,这样我才可以谈条件。”说到此处闻又微颇为乐观,笑眯眯像一只得逞的猫。
  对于陈述当自己上司期间的表现,如果要形容,闻又微会说他对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缺乏边界,对自己对他人都是。
  但同时他也是个聪明人,会给自己筛选队友。他嗅得出一个团队里,谁愿意辛苦一点往上爬,谁无所谓事情成不成,只图到点就走。他知道自己的需求给到谁会被好好执行,给到谁会被当做傻逼老板的奇葩任务。
  他的任务分配极有技巧,每个人拿到手都在可接受范围内,故此他表面看来甚至是个和气老哥。
  闻又微并不掩藏自己的态度,她的意愿明确,想承担更多工作,要更多机会。她知道陈述也在寻找队友。这是互相给出的信号。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而后闻又微深切体会到了他是如何无孔不入地把工作塞满生活:
  她会半夜接到陈述的电话,因为他突然想起某个事就拉个会要聊。随时有想法就随时开会,随时论证可行了就下手,快得目不暇接。他自带一种可怕的驱动力,对于只想在此获得一份稳定工作的人是噩梦。
  有一回出差路上,陈述抬头看见某个品牌的大楼,忽然说:“走,我们去看看他们老板在不在,聊个天。”
  闻又微觉得他疯了,但从那一家大楼出来时,他们拿着刚达成的重要合作意向。
  陈述的工作作风声名在外之后,很多人都对她“报以同情”,但事实上……她很喜欢。跟陈述一起干活儿会获得非常可怕的正向反馈机制,一切都太快,太新,太不可思议。
  她从前自觉已算敢做的人,见了陈述才知道,还有更多九连环可以一剑劈开。
  协作项目结束之前,陈述问闻又微在九岸那里还有什么没收尾的事,让她赶紧搞搞结束。闻又微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陈述:“来跟我玩儿,别在九岸那里‘吃低保’了。”
  闻又微心说,这话要给九岸听见,他得在内部论坛匿名喷你两百楼。陈述先开口,她就有余地,道:“可我们还什么都没聊呢。”
  陈述满不在乎笑道:“不就是待遇,都给你按顶格争取,这点东西还要来回聊么。九岸那里你自己好开口的吧?搞得定哦?”
  闻又微张着嘴好一会儿,说了个“行”。
  晚上回家乐得抱着周止安狂笑不止:“我是看重那点钱的人吗?好吧我是。我是看重陈述的层级高吗?好吧我也是。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工作终于好玩起来了!”
  “那会比之前更累吗?”他问。
  闻又微一顿,撇了撇嘴,这一刀扎得挺准。
  人类啊人类,灵与肉的需求永远不是很协调。
  想睡懒觉,想早早下班有自己的时间是真。但成就感又像一种上瘾物质,她停不下来。“好机会”不是中彩票,一朝得到,兑奖就够了。它意味着更多忙碌和更多心力。闻又微不怕工作更累或者更烦,她唯一纠结是与周止安相处的时间会更少。
  在九岸团队里再怎么烦,他也不过是个甩手掌柜,闻又微尚且能自己给自己减减负。但陈述是个工作的疯子,进去了就要跟着他的节奏转。
  闻又微搓搓周止安的脸,她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沉静:“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嗯?”
  “以后每周末我去学校找你。”
  “什么意思?”
  闻又微静静看着他。从前她还不算太懂如何对一个人表现温柔,周止安教会她这件事。看向对方的时候,爱到足够拈轻怕重,就恨不能言辞和举止都包裹上羽毛。
  她的声音平缓:“我听到你跟同学的电话了。为什么要找别人帮忙去协助任老师在外地的讲座?你的‘家里有事’具体是什么?”
  周止安不说话。
  “你不回答我就自己猜了啊,因为我要出差五天,回来那天你们刚好出发,对吗?如果你走了,我们就又要很久见不上。”
  闻又微轻轻叹出一口气,伸手把周止安圈住,脑袋贴着他的脑袋:“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你完全失去了安全感这种东西?”
第36章 客体永久性
  没有人能在当下对自己的处境做最清醒的判断,很久很久之后回看时,当时被忽略的东西才会在记忆的追光之下纤毫毕现。
  周止安在读书,闻又微在工作上走得太快。他们的状态逐渐对焦不上。最开始她乐观地想过也许只要顺其自然,属于这个阶段的阵痛就会过去。但周止安的迁就终于到了令她不安的程度。
  闻又微握住他的手说:“‘客体永久性指儿童理解了物体是作为独立实体而存在的,即使个体不能知觉到物体的存在,它们仍然是存在的。此处只做话题引入之用。’还是你告诉我的词呢。我们是需要时时相处才能保证在一起的关系吗?我会出差,会加班,会经常不在家,但是……我会回来啊,不是不在你眼前就不见了。毕业之后很多事变得不一样,可我们会有新的相处的办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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