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消波块【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6:25

  “单位放假了。”林文斌看了眼阅览室紧闭的木质双开门,门把手上挂着链条锁。
  “那我过完节再来,叔叔再见。”
  “你等一下,来都来了,把书还了吧,我去拿一下钥匙。”林文斌往楼下走,回头对南琴说,“去阅览室吧,我一会儿就上来。”
  “不用麻烦了叔叔,我下次来就行。”南琴急忙下楼,她不想麻烦林文斌,她知道林文斌是局长,让局长去拿钥匙,南琴十分惶恐。
  “你上去,阅览室本来就该有人值班,上去吧。”
  林文斌说话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命令,南琴习惯于服从,她老老实实回到二楼站好,等待林文斌去一楼值班室拿阅览室钥匙。
  南琴顺从的性格几乎是天生的,遗传于南志安,在南琴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她能决定的事屈指可数,刑慧英和南志安能决定的事也屈指可数,南琴经历过的所有大小事情,都是被决定好了的,她只有接受的权利,她的父母同样如此。
  十二岁的南琴,已经可以清醒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懦弱和无能为力,但她还无法有意识地看到自己身上被家庭和教育规训出的像奴隶一样的顺从,至少在她十二岁这年,她还只能把这份顺从理解为懂事,抑或是那个常常被大人们夸赞的优良品质——听话。
  站在阅览室门口,南琴心中充满感谢,这仅仅是她和林文斌第三次见面,在南琴看来,林文斌之所以帮助她,完全是出于陌生人的善意;或者那次林文斌下棋,南琴无心的一声质疑,使林文斌对她产生了一点欣赏;再或者,南琴觉得这是一位身居局长之位的长者,给予一个贫寒孩子的恩惠。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林文斌对她能有什么图谋。从头到尾,林文斌对南琴除了施加帮助与善意,他还始终保持着礼貌与谦逊,南琴不仅感谢林文斌,她还感到温暖和安全感。一种与南志安截然不同的男性气质,填补着南琴心中对于完美父亲的想象。
  南琴胡思乱想着,听到林文斌的脚步声从一楼走上来。
第23章 南琴23.
  林文斌很不熟练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锁头打开后,一圈一圈取下冰凉的锁链,阅览室的松木门板陈旧单薄,两扇对开,暗红色油漆早起皮了,林文斌推开其中一扇门,用脚踩着地上的木楔子,顶进门板下面。
  “进来吧。”林文斌回头对南琴说。
  “谢谢叔叔,我借两本书就走。”
  “不用着急,在这儿看也行,这儿安静。”林文斌走进阅览室,陈芸放假前好好打扫过,很干净,刚进来能闻到淡淡的樟脑丸气味,“红楼梦看完了?”
  “嗯,看完了。”南琴跟着林文斌走进来。
  “还挺快,给我吧。”
  林文斌向南琴伸出手,南琴急忙把《红楼梦》交到林文斌手上。林文斌靠着陈芸的办公桌,随手翻开《红楼梦》,问道,“金陵十二钗,你最喜欢谁?”
  南琴想了一下,说,“黛玉。”
  “黛玉。”林文斌点点头,随口说道,“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
  “我记得上面写的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南琴疑惑道。
  “古书嘛,版本有很多,有说罥烟眉,有说笼烟眉,有说似喜非喜,有说似泣非泣,有说含情目,有说含露目,曹雪芹到底怎么写的,谁也说不清楚。”林文斌抓住机会掉书袋,看见南琴认真的目光,跟听课似的。
  “今天想看什么书?”林文斌问。
  “还没想好。”南琴双手握在一起,垂于身前,回头看了眼一排排书架。
  “去挑吧,不用着急,多看中外古典名著是有好处的,当代文学也是很好的,这儿应该没有,好几年没进新书了。”林文斌说着往窗边的书桌方向走,手里拿着那本《红楼梦》,他拽出一把椅子坐下,翘起腿,把书放在膝盖上翻看。
  南琴漫无目的地走到书架中间,她想让林文斌给她推荐一些书,但她不好意思开口。面对眼花缭乱的书脊,南琴希望得到指引。除了学校的课本,从来没人告诉过她该看什么书,怎么看书,她只是本能地阅读,阅读那些所有人都说是好书的书,这是她能触摸到的最远的世界。
  林文斌频频抬眼,他假装看书,却如饥似渴地凝视着南琴,用目光滑过南琴纤细的脖颈,瘦削的肩膀,紧紧并在一起的双腿和双脚。南琴走进书架深处,林文斌只能从书架缝隙里窥视南琴身体的局部,但这足以令他满足,他用想象力勾勒出南琴的轮廓,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少女。林文斌迷恋的,正是南琴身上少女的气息。
  南琴走进书架更深处,彻底从林文斌视线里消失,林文斌收回目光,想起自己的女儿林白露,他常常觉得林白露太早熟了,仿佛昨天还是个孩童,一夕之间就成了成熟的大人,跳过了中间的少女时期。林文斌发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假装成熟,刚上初中就恨不得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风尘ʟᴇxɪ女子,以此为时髦,林文斌从她们身上找不到少女气息,包括林白露。
  南琴拿着两本书从书架最深处走出来,回头流连着身后的书架。林文斌望着南琴,他知道南琴回头看书架只是因为不好意思直直地看着前面,他知道南琴害羞,羞于与他对视。林文斌兴奋地解读着南琴的羞涩,这是他最着迷的少女的样子。当南琴向他走来,越走越近,林文斌又观察到南琴身上正在发育的成熟魅力,他越发兴奋,站了起来。
  “找了什么书?”林文斌看着南琴手上的书。
  南琴把两本书的封面摊开,一本《悲惨世界》,一本《包法利夫人》,林文斌从南琴手里拿过来,看了眼封面和书脊,翻开末页的出版信息扫了一眼,把两本书抓在手上说,“我帮你换个版本。”说着便走向书架,南琴紧紧跟上去。
  “看外国经典,一定要选对译本,翻译得配得上经典才行。”林文斌站在书架前,用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划拉着搜寻,“一个好的翻译家,本身就应该是个好作家,语言是很重要的,另外就是看出版社,出版年份。”
  南琴站在林文斌身旁,竖着耳朵听,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些。林文斌挑出两本泛黄的《悲惨世界》和《包法利夫人》,“这两个译本是经典,可以看。”
  “谢谢叔叔。”南琴接过书,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林文斌说的那些词汇对她来说如此陌生,翻译家,语言,出版,译本,南琴从没想过看书还有这么多门道。林文斌的卖弄是成功的,他成功地令南琴向自己投来崇拜的眼光,他知道此刻南琴是喜欢他的。
  南琴喜欢林文斌,毫无疑问,甚至崇拜他,林文斌的博学和友善给了南琴莫大的安全感,一个念头从南琴脑中一闪而过——她希望有林文斌这样的爸爸。
  当南琴听到自己心中的这个声音时,她害怕得差点哭出来,她为这个念头感到无比自责和后悔,她痛骂自己自私,她觉得自己背叛了爸爸南志安,她爱南志安,她相信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深深地伤害了爸爸,尽管南志安对此一无所知,但南琴还是坚信自己伤害了爸爸,她无法原谅自己产生过那样卑鄙的念头,哪怕只有半秒。
  怀着这样强烈的自责,南琴匆匆说了句,“谢谢叔叔,我先走了。”
  南琴抱着书快步往外走,听到林文斌在身后说,“不在这儿看吗?”
  “不了,我回家看,叔叔再见。”南琴像逃跑一样,下楼的脚步声和密密麻麻的回声交错碰撞,乱作一团,她冲出小白楼,仿佛那个邪恶卑鄙的念头正在后面追赶她。
  看着匆匆离去的南琴,林文斌相信,是害羞让她逃跑了。林文斌把刚才南琴挑的那两本书插回书架,他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喝彩,其实他根本不了解《悲惨世界》和《包法利夫人》的译本情况,他甚至没读过《包法利夫人》,《悲惨世界》也只看过薄薄的精简版本,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确实有些钻研,但出了这个范畴,他基本上毫无涉猎。刚才他不过是挑了两本看起来更旧的书而已。在南琴选书的时候,林文斌就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卖弄文采,他深谙故作高深,不懂装懂的学问,这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驭人之道的一部分。
  当晚林文斌开车把江秋颖和林白露送到火车站,站前广场上到处都是卖饭的小摊,林文斌看见旅行团领队举着小红旗,站在一个卖卤面的小摊旁边。林文斌把母女俩交到领队手上,他走出乱哄哄的广场,心跳开始加速,他等不及再次见到南琴。
  国庆假期第二天,林文斌又是早早来到文化馆,他不去院子里看棋,只坐在二楼办公室窗边,喝茶看报,等南琴。一上午过去,南琴没来,林文斌自己到文化馆对面喝了碗羊汤,下午继续坐在窗边喝茶等待。转眼天快黑了,南琴一直没来,林文斌这一天喝茶没停过,到晚上咖啡因过量,心悸心慌,一夜无眠。
  假期第三天,林文斌坐在办公室窗边,他不敢再喝茶,换成枸杞喝了一上午,昏昏沉沉,眼皮打架,连一份报纸都没看完。中午,林文斌实在坐不住了,他想起前几天送到县城冲洗的照片还没取,立马开车往县城去,开到城乡结合部遇上大拥堵,县城民政局发行了一套国庆刮奖彩票,只要申请就能批发个一两百张拿出去卖,一块钱一张,最大奖能中一辆桑塔纳,小奖洗衣粉、肥皂,沿大街两侧排满了卖这种彩票的小摊,绵延一百米,人声鼎沸,林文斌花了半个小时把车开过去,到县城饿得头昏眼花,赶紧停车吃了碗烩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拿到照片后,林文斌躲进车里看了一会儿,太阳暖和但不晒,他连着打哈欠,实在扛不住了,把靠背放倒,歪在车里昏睡过去。
  之后的几天里,林文斌除了晚上回家睡觉,其他时间几乎都在文化馆,跟魔怔了一样。南琴的照片洗出来三十四张,还有两张江秋颖,是林文斌测试胶卷拍的头两张。江秋颖那两张一直放在纸袋子里,没拿出来过。林文斌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照片,楼下院子里有点动静,他就伸头出去,但南琴始终没有再来。
  国庆假期结束那天,江秋颖和林白露提着大包小包土特产回到家,差点不认识林文斌,林文斌眼圈漆黑,头脸油腻,形容枯槁,脸瘦了,肚子大了,加上他天生削肩膀,站在那像个三角形,吓得江秋颖以为林文斌偷偷吸毒,把他拽进卧室撸起袖子检查胳膊。
  当晚江秋颖舒舒服服在家泡了个澡,洗完后四仰八叉趴在床上,外面宾馆再舒服都不如自己家的床。林文斌也趁着江秋颖泡完澡的热水泡了一会儿,难得放一浴缸热水,物尽其用。林文斌洗完澡回卧室,看见江秋颖呈大字型趴着,穿的是以前去杭州旅游时买的真丝睡衣,丝绸滑溜溜地贴在江秋颖身体上,特别显身形。林文斌盯着江秋颖屁股看了一会儿,跪在床上爬过去,压在江秋颖身上,手开始到处乱摸。江秋颖挺意外,两人都快半年没那个了,本来江秋颖都累得快睡着了,但难得林文斌有兴致,江秋颖把身子翻过来躺好,想着小别胜新婚确实不假,可林文斌一看见江秋颖的脸,到处乱摸的手忽然跟泄气了一样,林文斌说他先上个厕所,等上完厕所回来,林文斌直接钻进被子睡了,刚才未完待续的事就跟没发生过一样。江秋颖也没说什么,但心里空落落的。
  江秋颖结婚时不是处女,这是林文斌的一大心病。两人新婚洞房那晚,林文斌没看见红,心里凉半截,坐在床边逼问江秋颖,江秋颖跟他说实话,说自己在师专上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对象,当时啥也不懂,稀里糊涂就被带到宿舍里上床了,当时跟丢了脑子一样,宿舍里那段记忆都是空白的,从宿舍出来才明白过来,肠子都悔青了,后来再也没有过第二次。林文斌听完委屈得不行,心里喊了一万遍离婚,可刚结婚就离婚,说出去难听,在单位里免不了被说闲话,思来想去,林文斌忍下来了,但心里对处女的执念一直没放下。江秋颖因为这事也很自责,所以婚后主动放低身段,对林文斌百依百顺,能迁就的地方就迁就,她跟林文斌说过,在外面玩可以,不许领回家,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孩子知道。
  林文斌在被子里蜷着腿,听到身旁响起浅浅的呼噜声,江秋颖已经睡着了。林文斌心生嫌恶,故意用力翻了个身,把席梦思里的弹簧压得嘎嘣响,他想到下个周末南琴一定会去文化馆还书,心情舒畅许多。
第24章 南琴24.
  南琴几乎每个周末都去文化馆借书,陈芸敏锐地发现,只要南琴在,林文斌一定会出现在阅览室,有时候跟陈芸闲聊几句,有时候还带来些茶叶、瓜子、话梅犒劳下属。陈芸是人精,不可能看不出林文斌是冲着南琴来的。
  南琴是林文斌的私生女,这是陈芸的第一想法。但她通过观察发现,林文斌偷瞄南琴的眼神绝不是父亲看女儿。
  领导的八卦,陈芸听过不少,她爱听,但从不打听,听完烂在肚子里,也不到处乱说,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觉悟和素养。林文斌对南琴是什么心思,陈芸大概看出个八九不离十,她听过类似的故事,所以并不惊讶,该怎么做,她心中有数,再过几年就退休了,陈芸不想给自己惹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进入十一月后,开市的菊花跟疯了似的开满大街小巷,天越冷,菊花开得越旺。四ʟᴇxɪ君子里,林文斌钟爱菊,文化馆里里外外被花盆挤满,林文斌亲自挑了十几盆各式各样的菊花,摆进阅览室。
  林文斌习惯了周六一早跑来文化馆,比上班积极。他提着塑料洒水壶满院子给菊花浇水,心中颇有采菊东篱下的惬意,想到一会儿还能见一见南琴,林文斌在心里吟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琴。他激动地朝松林大咳一声,惊起一群麻雀,随后朝水泥地上吐了一口痰。
  这天吃完早饭,南琴跟刑慧英说,“妈,我去文化馆借书啦。”
  “等会儿。”刑慧英在厨房里喊了一声,只见她从厨房出来,擦擦手,进卧室翻出一件姜黄色毛衣,硬给南琴套在身上。
  新上身的毛衣扎脖子,南琴别扭地扯着领子喊,“妈我不冷。”
  “不冷也得穿。”刑慧英满意地看着南琴穿上毛衣,跟个姜饼人一样,毛衣有点大,刑慧英故意织大一号,能多穿两年。
  南琴从楼道里推出自行车,看见家属院墙根种的几株小菊花开了,骨朵不大,金黄金黄的,南琴蹲着看了一会儿,闻起来还挺香。
  出家属院往西,南琴看见一个大高个儿在路边独自走,手上拎着一个黑塑料袋,南琴远远就看出来那人是王健,她用力蹬几下脚镫子追上去。
  “王健!”南琴喊了一声,王健回头,憨憨一笑。
  “你干啥去?”王健说。
  南琴骑到王健身边,下车跟他一起走,“我去文化馆借书,磁带我听完了,在家里放着,你等我几分钟,我回去给你拿。”
  “你拿着听吧,我那儿磁带多着呢,你刚说去哪儿?”
  “我去文化馆。”
  “去那儿干啥?”
  “去还书,再借几本书回来。”
  王健看见南琴车篮子里放着一个商场布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书。
  “上次你去杂技团看狗熊了吗?”王健问。
  “没有,你看了吗?”
  “我当然看了,”王健神采飞扬,“我离那个狗熊这么近。”王健凑到南琴身边,拿手比划着两人之间几公分的距离,南琴急忙握紧车把,红着脸看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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