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作者:消波块
豆瓣阅读VIP2023.3.2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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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林白露一直以为父亲性侵了自己的同学南琴,之后他被南琴母亲杀死。
可是算命的对她说:“是你爸的骨灰,但他还活着,去东南方找找吧。”
复仇从来没有结束,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之中。
而南琴的死,没有一个大人是无辜的。
*
局长家千金,工人家女儿,砂锅店男孩,杂技团孤儿。
四名不被命运眷顾的少年,两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因为一次“温文尔雅”的性侵,他们的人生紧紧缠绕在一起,被丢进砂锅,煎熬着、炖煮着千般滋味。
内容标签:悬疑小说社会派生活悬疑人性犯罪复仇女性悬疑
第1章 白露01.
又是燥热的一天,还没到七月,暑气就已经蒸上来了。
林白露从租住的居民楼里出来,扑面一股白花花、明晃晃的热气,她把刚刚过肩的长发顺到耳后,戴上墨镜,跨出生锈的小区铁门,往学校方向走。
她习惯每两周去一次理发店,总是把头发保持在刚刚过肩的长度,不算长也不算短,既不会显得特别知性,也不会给人干练的感觉,总之是一种很容易隐藏在人群中不被注意到的发型。
她不希望被人注意到。
但很可惜,林白露的皮肤天生白得近乎散发荧光,容貌也和她母亲江秋颖一样,是让人——无论男女——很难不贪婪地凝视的美人。所以无论她如何低调处事,尽可能与同班的同学疏离,依然逃不过成为他人议论的焦点,而她刻意的低调和疏离恰恰成了别人口中的神秘感。
林白露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从租的房子到学校,走路也就十分钟。入夏以后,房东给林白露涨了二百块房租。至于涨租的原因,房东没明说,但林白露心里有数,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北京奥运会就开幕了,眼看北京房价蹭蹭涨,房租要是不涨一点,房东心里肯定别扭。
帆布包里装着一会儿上课要用的《经济学导论》,这是 07 级商务英语系本学期最后一节经济学导论课,老师要划考试重点,但对于林白露而言,即便不划重点,她也能考全系第一——为了拿到足以申请美国藤校的绩点,她无法在成绩上低调。
短短一路上,林白露有意无意地看到了数十次迎奥运标语,每一辆驶过的公交车上都贴着“北京欢迎你”。沿途茂密的杨树叶子被晒得油亮油亮,她还记得春天,整条街的杨树穗子扑簌簌往下掉,人行道上积了厚厚软软一层,跟她家乡河南开市的春天很像,但自从 2002 年跟着母亲移居洛城,她已经六年没回过开市了。
林白露就读的国际语言大学在五环边上,快走到学校门口时,她接到母亲江秋颖打来的电话。
“喂,露露,上课了吗?”
“路上呢。”
“暑假回来吗?还是留在北京看奥运会?”江秋颖在电话里问。
“回家。”林白露不假思索。
“钱还够吗?”
“够。”
林白露没跟江秋颖说涨房租的事,她不怎么花钱,而江秋颖给的生活费又总是绰绰有余,所以林白露甚至有了一点小存款。
林白露是系里唯一一个在校外租房住的学生,除了上课,她鲜少与同学有交集,所以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往往最后才知道。昨天从教学楼去食堂的路上,林白露偶然听到同班几个女生聊学校贴吧里的校花评选,不知道谁那么无聊,在学校贴吧里发了篇评选校花的帖子,随后一呼百应,各个学院的贴吧管理员纷纷组织本院系的院花评选,再由每个学院的院花竞争校花。林白露不上贴吧,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照片已经在贴吧里被浏览了上千次。
林白露十分介意评选结果,倒不是担心自己榜上无名,恰恰相反,她讨厌被关注,或者说,她恐惧被关注。去年夏天刚入校时,林白露只在军训期间住在宿舍里,两周的军训一结束,她就搬到了校外,也就是现在住的房子里。一直以来,关于林白露的流言蜚语从没停息过。
一个漂亮女大学生,住在校外,独来独往,经济优渥,看上去还比同龄人成熟,这几个元素叠加在林白露身上,难免引人猜想,所以大一上学期,关于林白露的传言,有诸多版本。有说林白露在外面傍大款的,有说在夜场陪酒的,有说她官二代的,这些传言林白露都有耳闻,但她从不回应,也不解释,每天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对于那些传言,她只是晾着,不管不问。
流言就像泔水桶,需要被搅动,或者捂着,才更容易发酵。流言一旦被晾着,很快就会干瘪枯燥,失去生命力。关于林白露的闲话慢慢也就倦了,过完大一寒假回来,大家便不再关注这个独来独往的人,所以大一下学期这半年,林白露难得清静。
从学校大门进来,不必经过宿舍区,直接就能到达教学楼。经济学导论是大课,英语学院有三个班要修这门课,将近一百人挤在阶梯教室里,来得早的抢占电扇下方的位置,晚来的只能坐在边角,忍受夏日燥热。
林白露总是头几个到教室的学生,但她永远只坐第一排最尽头的座位,她不怕热,暑气反而使她冰凉的皮肤感到舒适,这一点跟她妈妈江秋颖一模一样。林白露小时候身子虚,感冒发烧没断过,江秋颖担心林白露八字不好,托市文化馆里的象棋冠军老赵联系上一位大师,把林白露的八字抄在纸条上送到大师手里,数日后大师回话说,问题出在名字上,林白露属阴命,名字沾露水,必然好不了,得改名。
这事儿江秋颖做不了主,林白露的名字是她爸林文斌亲自取的,林白露还在江秋颖肚子里时,林文斌就翻遍四书五经,最终摘出白露二字,郑重通知全家,孩子降生,不论男女,都叫林白露。如果林文斌是个文盲,给孩子取了不合时宜的名字,江秋颖还有资格跟他说道说道,可林文斌偏偏是市文化局副局长,兼市文化馆馆长。江秋颖跟林文斌商量改名,林文斌一听是算命的让改,火冒三丈,连带文化馆里象棋冠军老赵也骂了一顿,他平生最烦牛鬼蛇神,因为这事,文化馆抓了一个月“思想大整风”,坚决破除封建迷信。
林白露在教室第一排坐下后,从包里拿出英文原版《了不起的盖茨比》,对她来说,阅读原版《哈利波特》已经毫无障碍,但读《了不起的盖茨比》还稍显吃力。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林白露通常自顾自看书,直到上课才抬头。但今天她隐隐约约感到背后有错综复杂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如果没猜错,大概率跟贴吧里那个无聊的校花评选有关。林白露本不打算关心此事,但身后窸窸窣窣传来的几个字眼令她忽然汗毛倒竖,胃里一阵恶心。
强奸。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错,身后教室里,几十个学生的窃窃私语中,都提到了这个词。
她不敢回头,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冒了一层冷汗。林白露用手机登陆进贴吧,她的三星手机虽然是当年新款,但在 2G 网络时代,加载网页依然很慢。林白露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一页书,她用湿漉漉的手握着手机,终于在贴吧里看到校花评选的帖子。校花候选人中,林白露作为英语学院评选出的院花,赫然在列。林白露点开英语学院院花评选的帖子,置顶的一条评论写着“她爸不是那个强奸犯吗?”而这条评论下面的跟评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万条。
林白露盯着潮水般的评论,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六年前。她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无数排尖牙利齿,而她被死死钉在教室第一排尽头的座位上。
写这条评论的人叫“肮脏的哈里”,林白露在座位上枯坐了片刻,尽管教室上座率已经过半,但教室里异常安静,没人高声说话,甚至没人用正常音量说话,仿佛都心照不宣一样。但教室里又异常嘈杂,无数窃窃私语声在教室里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以极低的音量轰鸣着。
林白露收起《了不起的盖茨比》,起身走过讲台,从前门默默离开了阶梯教室,未曾看一眼教室里的人。她刚一走出教室,教室里像决堤一般,喧哗,尖叫,拍桌子,欢笑,林白露面无表情,把教室里的狂欢远远甩在身后。她逆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又是一股白花花、明晃晃的热气,林白露故意走到太阳底下,她浑身寒意,只想多晒晒太阳。
林白露原路回到住处,她住的是八十年代建起来ʟᴇxɪ的工厂家属院,四层,没电梯,远远看去,灰不溜秋,一副等待拆迁的样子。林白露住四楼,搬进来之前,房东的老母亲住在这,遛弯儿的时候摔了股骨头,再也不能爬楼梯,儿女给送进了养老院,所以房子腾出来租给了林白露。六十平,小两居,一厨一卫,林白露抱着租四年的打算,刚搬进来时在装修上着实花了点钱。
一进门脱了鞋,林白露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打开音箱随便放些英文广播,她径直走到电脑前坐下,等待开机的一分钟里,她什么都没做,静静看着电脑屏幕闪过 WindowsXP 开机动画。这台电脑是去年开学时,江秋颖带着林白露去中关村买的,当时人生地不熟,被忽悠着用正版的价格买了台盗版系统电脑,好在盗版技术相当成熟,至今没出过毛病。手动连上网络之后,林白露马上打开贴吧,找到那位“肮脏的哈里”,不出意料,“肮脏的哈里”是个新账号,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其背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林白露毫无头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知道六年前那件事的人,一定是林白露老家开市人。
出租屋冰箱里常备着喜力啤酒,林白露喜欢临睡前小酌一杯,她很少大白天喝酒。她从电脑前起身,给自己开了一罐冰啤酒。
“喂,妈。”林白露给江秋颖打去电话。
“怎么了?”电话里,江秋颖那边十分嘈杂,应该在忙。
“没事,你还记得小兵叔叔吗?”林白露又补充道,“教育局那个小兵叔叔。”
“怎么了?”
“还联系得上吗?”
“你找他什么事?多少年都没联系过了。”江秋颖说。
“他还在开市教育局上班吗?”
“找他什么事?”江秋颖那边的噪音小了一些,应该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你不是正上课的吗?”
“我想找他查个人。”
“查什么人?你没上课啊?”
“妈,你帮我问问他,开市这两年有几个考上我学校的。”
林白露记得八岁那年,林文斌带她去教育局大礼堂看电影,放的是一票难求的好莱坞进口大片《勇闯夺命岛》,座位是小兵叔叔帮他们留的,当时小兵叔叔就坐在林白露旁边,喜欢林白露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认她当干女儿,后来林文斌在工作上帮了小兵叔叔不少忙。林白露回想着当时看电影的情景,仕途顺利的话,小兵叔叔如今应该已经混到副局长了,查一下本地学生学籍不算什么难事。
第2章 白露02.
开市紧邻黄河,是座小城。河南人多,考生也多,高考分数线常年居高不下,开市升学率普普通通,家里要是有学生考上一本,条件再差也得开两瓶五粮液宴请亲朋,哪年流年大运,要是出个北大、清华,必定花车礼炮,满大街扯横幅庆祝。
林白露就读的国际语言大学算不上名校,专业也小众,从林白露入校的 2007 年往前倒四届,整个开市考进去的学生就两个,一个是林白露,另一个叫朱庆,比林白露高一届,如今读大二,学日语。
自从前天晚上在贴吧里发了“她爸不是那个强奸犯吗?”这句话之后,朱庆总觉得惴惴不安,原以为不会引起多大反响,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评论数就累积到了三千多条,关于林白露的各种传言又兴风作浪起来。
朱庆每隔一个小时看一次贴吧,跟做贼一样,好在至今没有人发现“肮脏的哈里”是谁,就连他室友也不知道。
晚饭前的篮球场上最热闹,暑气渐消,天光尚足,是打球的好时间,球场上无论认识或不认识,凑一块儿都能打一场。朱庆一边打球一边忍不住去想贴吧的事,完全心不在焉。
“寻思啥呢?赶紧的!”球场上临时凑起来的队友把篮球砸在朱庆脚上。朱庆刚准备发火,看到对方几个人都互相认识,搞不好是一个系的,每个人看朱庆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朱庆只好憋着火,跑到隔壁球场把篮球捡回来。
“要打就打,不打换人了,他妈的一直输,要不你下去吧。”队友频频抱怨着朱庆,朱庆不敢回击,也不想再玩下去,如果现在退出,好像是被赶走的一样,实在太没面子,可继续玩下去,注定被孤立,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朱庆想把篮球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帅气地转身离开,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把篮球扔回球场,说了句,“累了。”然后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谩骂声。
朱庆走出篮球场,难得的凉快天,本想痛痛快快打场篮球,可他脑子里总挥之不去贴吧里那条评论,担心事情闹大,他只盼着此事热度赶紧过去,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从篮球场出来,右转去食堂,左转回宿舍,距离差不多远,朱庆看了眼电子手表,已经六点了,天还大亮着,路上的学生都在往食堂方向走,他站在路口犹豫了一会儿,决定顶着一身臭汗,先去食堂吃了饭再回宿舍。
朱庆来到食堂,没有直接去打饭,而是先到饮料窗口打了一块钱的冰可乐,站在窗口前面一饮而尽,可乐气泡正在嘴里蹦哒时,他看见林白露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餐桌,正独自吃饭。朱庆下意识地背过身,低下头混进打饭的人群,在确认已经走得足够远时,朱庆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林白露的位置,人已经不在了。
林白露还是那么漂亮,像一只高傲的猫,跟初中时一模一样,总用她细细的眼睛俯视朱庆这样混身臭汗的男生,朱庆心里这么想着,忽然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既卑微又自作多情,林白露根本就没有看过他,又何谈俯视,两人虽然曾经在同一所初中读书,但不在一个年级,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要不是在贴吧上看到各院系的院花评选结果,朱庆甚至都不知道林白露跟自己在同一所大学。
朱庆选了排队最短的一个窗口,慢慢往前挪动,他不放心似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林白露吃饭的位置,竟看到林白露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盯着他,朱庆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躲避开目光,他没敢再回头确认,但他绝对认识那双眼睛,像高傲的猫一样。
朱庆慌乱地打了一份饭,根本没留意今天的菜是什么,坐下来吃的时候才意识到刚才打了一份自己最讨厌的炒菜花,他胡乱扒拉了几口,填饱肚子,像逃犯一样匆匆离开食堂。
男生宿舍没有独立洗手间,更没有淋浴,冬天洗澡可以去集体澡堂,夏天都在宿舍楼的水房里冲凉解决。朱庆接了一盆凉水,快速把自己浑身的肥皂泡冲刷干净,他差点忘了晚上学生会要开会。一周前学生会干部发短信通知学生会成员,今晚在多媒体教室开会统计暑假留校做志愿者的人员,并分配奥运会志愿者岗位。
朱庆特意换上他最硬挺的一件 Polo 衫,急匆匆赶往多媒体教室,今晚的会议十分重要,学生会各个部门的干部都会出席,其中自然包括文艺部的女生们。朱庆是卫生部的人,不太有机会能接触到文艺部的女生,学生会通常以部门为单位活动,各部门之间只有遇到大型活动才有机会互相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