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消波块【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6:25

  音像店店员把头探出音像店的塑料珠帘,看到林白露走了,他回到自己的塑料藤椅上,从柜台最底下的鞋盒里拿出林白露的手机,滑盖三星,银色外壳,店员长按开机键,兴奋地等待着,不停在短裤上摩擦掌心粘腻的手汗,有种观看成人影片前的刺激感。他首先打开手机相册,看到林白露的自拍,看到林白露和江秋颖的合照,看到江秋颖,看到一些路边野猫,老师上课的幻灯片,老师布置作业的板书,一些漂亮的精酿啤酒瓶,一些美丽的火烧云。店员激动地闯进林白露的秘密花园,带着偷窥的欲望在里面东张西望,目不暇接。相册里有一张隔着篮球场偷拍朱庆的照片,店员毫无兴趣,直接翻了过去,他迫不及待想找到林白露的私密照片。
  手机是林白露当年新买的,所以照片不算多,店员很快就翻完了相册,略感失望。QQ 需要输入登录密码,店员登不进去。短信也乏善可陈,多是学校里的各项通知。店员掂量着手机分量,成色很新,大概能卖个好价钱。他随意浏览着手机里不多的内容,看到一个记事本,点进去发现,这里面才是通往林白露秘密花园的秘密小径。
  最近一篇记事本日记的日期是 2008 年 7 月 5 日凌晨零点 36 分,也就是林白露回到家的第一晚。店员打开这篇记事本日记,读着读着,惊出一身冷汗,眼前浮现出林白露那张精致、冷艳的脸,浑身毛骨悚然。
第9章 白露09.
  林白露在手机记事本里是这么写的:
  “林文斌,我妈刚才立筷子,站住了,要真的是你来了,你就好好看看,我这是写给你的,我知道你能看见。当年法医把你骨灰和牙还给我妈,我妈带我去见一个算命的,算命的把我妈支开,单独把我留在屋里跟我说,这确实是你爸的骨灰,但你爸魂还没走,算命的说你还活着,让我去东南方找找。这事我没跟我妈说,我不信算命的,我也不去东南方找,我知道那个算命的就是想骗我妈钱。你自己犯了罪,你就该承受这些,我妈不该跟你一块受罪,她年年回去给你烧纸,仁至义尽了,我劝你别招她,我不怕你,我能给你写这些,就不怕你找上我。娜娜从泰国请回来个小鬼,说连我那份也供养了,我是不信邪,但你要是再这么折腾我跟我妈,别怪我让娜娜放小鬼出来跟你斗,大不了我赔一命,我的命是你造出来的,还给你不亏。我就说这么多,该回去就老老实实回去,我妈会去给你烧纸,别招我妈。”
  林白露坐在礼拜堂里,空无一人,也没人管她。讲台下面是两排乌木长椅,很简单,墙上并没有林白露想象中的浮雕和壁画,只有一些贴纸和画报,讲述着古老的圣经故事。头顶上高高的彩玻璃倒是很漂亮,过滤着刺目的阳光,投下五彩斑斓的色晕。
  林白露听到脚步声,讲台侧面的小门打开,进来一位六十岁上下的妇女,手里拿着一个滴水的番茄。
  “你是哪的教友?”妇女问林白露。
  “我不是教友。”林白露急忙从长椅上起身。
  “我说看你面生,你有啥事?”妇女笑呵呵的,甩着番茄上的水。
  “没事,我进来看看。”
  “看吧,给你看看这个,你们年轻人都识字。”妇女走到侧面靠墙的一个小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林白露接过小册子,看到上面印着“耶稣爱你”,翻开一看,是一些赞美诗和歌词。妇女把小册子交给林白露后,从刚才进来的小门又出去了。林白露随意看了几眼小册子,兴趣不大,悄悄放回它原本所在的柜子上。
  林白露身边没有信基督或天主教的,所以也没机会接触,根据看过的一些电影,西方驱邪仪式常常用到十字架,就像江秋颖请来的符咒,不知道十字架和符咒打一架谁更厉害,林白露忍不住胡思乱想。番茄炒鸡蛋的香味从讲台侧面的小门飘进礼拜堂里,把林白露的食欲勾了起来,她身无分文,只能去找江秋颖。
  林白露走到江秋颖公司的时候,早过了饭点,一路上顶着太阳,她皮肤都晒成了红色。江秋颖在办公室里正跟几名下属开会,看见林白露找过来,竟没有意外,开口第一句就问,“你手机丢了?”
  “你怎么知道?”林白露倒有些意外。
  “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捡到你手机,让我快点去拿。”
  林白露闻言,一扫疲惫和烦闷,迫不及待想拿回手机,“他在哪?”
  “影霸音像店的,你是不是去租碟了?”
  “他给你打电话了?刚才我还去他店里找呢,他说没有。”林白露感觉自己白跑了这么远。
  “你怎么过来的?吃饭了吗?”江秋颖看到林白露晒红的皮肤。
  “没呢,我忘带家里钥匙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呀?”
  “手机不是丢了嘛。”
  “找邻居借一下电话啊。”
  林白露没说话,江秋颖让下属各自去忙,随后拿上钱包带林白露去了公司楼下的米线店。在米线店坐下后,林白露才开口。
  “妈,我看见南琴她爸了。”林白露不知该怎么说,干脆开门见山。
  “啥?”江秋颖虽然听得一清二楚,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
  “我看见南琴她爸了。”
  “什么时候?”江秋颖明显比林白露紧张。
  “早上咱俩吃饭的时候,他就在路对面,我看见了,但不知道是他,上午我去租碟,回家的时候又碰上他,在小区门口。”
  “是不是认错了?”
  “没认错,就是他,用相机偷拍我,早上还拍咱俩吃饭。”
  “你确定没看错?”
  “确定。”林白露笃定地说,“他变样了,一条胳膊动不了,腿也瘸了,看着特别老,但我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他。”
  “报警了吗?”江秋颖问。
  “没有,他已经走了。”
  “你怎么不报警?”
  “我不是没手机嘛。”林白露顿了一下,低头说,“我不想报警,报警还要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一遍。”
  “你是在小区门口看见他的?”
  “嗯。”林白露点点头。
  “他知道咱们住哪,必须报警。”
  “可是他已经走了,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特别紧张,还摔了一次。”
  “那你怎么不抓住他?”
  “我当时也吓傻了,而且他现在是个残疾人,也没把我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人?万一还有别人呢?他先来踩个点儿,回头他们伤害你怎么办?”江秋颖很激动,嗓门不自觉地提高。
  “我也害怕,可是我不想报警,好不容易没人知道以前的事了,我不想跟警察说。”林白露低着头,相比于对南志安的恐惧,她更害怕再次被人喊作强奸犯的女儿。
  “你们说话了吗?”江秋颖问。
  “没有,他一看见我就跑了。”林白露想起南志安逃走的背影,补充道,“他根本跑不动,一瘸一拐的,右边胳膊和腿都残疾了。”
  “应该是偏瘫了。”江秋颖想象着南志安偏瘫的样子,她虽然每年都回开市,但这些年她从没见过南志安,也没打听过南志安的现状,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南志安产生联系。
  服务员送来一锅滚烫的砂锅米线,放在林白露和江秋颖中间,热气从厚实的锅体荡漾出来,直扑向人脸,就像往桑拿房烧热的石头上泼了一瓢水,口干舌燥的林白露顿时没了胃口。
  “你好,我要一个冰可乐,再要一个小碗。”林白露对服务员说。
  江秋颖愁容满面,低头盯着手里的手机。服务员拿来小碗和可乐,林白露喝了一大口冰可乐,这才有了点胃口,她把滚烫的米线从砂锅挑进小碗,慢慢吹凉了才吃。
  “妈,抽屉里的符怎么没了?”林白露突然问。
  “我换地方了。”江秋颖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心思都在南志安身上。
  “为什么换地方。”
  “怕你给我扔了。”
  “我才没扔过你东西呢。”林白露呼呼吹着米线,着急吃,又怕烫,后悔没点凉皮。
  “不报警也行。”江秋颖突ʟᴇxɪ然说,“他什么也没干,警察也不能抓他。”
  “他拍照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一定有事。”江秋颖皱着眉,“我说我最近怎么心神不宁的,你刚回家那天我就感觉不太对,肯定跟你爸有关系。”
  “妈,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他样子,走路都不太顺利,也没什么好怕的。”
  “咱们家住哪都让他摸清了,还没啥好怕的?等出事儿就晚了。”江秋颖想了一会儿,“我得去找他。”
  “找谁?南琴她爸?”
  “嗯,我得去问问他想干什么,把话说清楚。”江秋颖很强硬。
  “去哪找他?”
  “回开市,你也跟我回去,顺便给你爸上坟。”
  “我不去。”林白露放下筷子,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她都不自在。
  “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万一南志安还没走呢?说不定他还有帮手在咱们家附近盯着呢,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
  “那我出去住。”
  “不行,你要不想给你爸上坟,我自己去,但你必须跟我回开市。”
  “那我回学校,反正我打死也不回开市。”林白露语气平静,越平静,越没得商量。
第10章 白露10.
  江秋颖比谁都了解林白露的性格,认准的事,宁死不屈。几年前,江秋颖不安地发觉,林白露似乎把生死看得很淡,在林白露的人生观里,人生是无意义的,生命是场偶然的际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江秋颖不知道林白露的内心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每当江秋颖跟林白露说“事情再大,大不过生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之类的话,林白露都烦躁不安,继而无力长叹,不加辩驳。江秋颖试图扳回林白露消极的人生观——至少在江秋颖看来是极其消极的——对林白露说,人最大的尊严就是活着。但林白露反驳道,人最大的尊严是不用为了活着而活着。母女俩终究没能达成共识,但江秋颖决不允许林白露的安全被威胁。
  林白露漫长地吃完滚烫的米线,舌头被烫得火辣辣的,仿佛一张粗糙的砂纸。江秋颖把林白露放在公司接待室,她召集下属继续开完刚才的会议,并安排好后面的工作,随后跟公司请了假,开车带着林白露去音像店拿手机。
  音像店店员像丢一颗已经拉开拉环的手雷一样,把手机匆匆塞进林白露手中,并频频道歉,说手机夹在碟架缝隙里,之前没注意看。林白露不明白店员为什么忽然这么客气,总之手机失而复得,林白露还挺开心。
  拿回手机后,江秋颖把车开到附近一个火车票代售点,买了当晚从郑州去北京的卧铺车票。
  “回北京也好,看看奥运会。”江秋颖从售票窗口取出火车票,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把女儿送走,“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去郑州。”
  “别麻烦了,我坐火车去就行。”
  “反正我也要回开市,顺路。”
  “今天晚上就回去?”林白露略感意外。
  “假都请好了,这事不能拖,谁知道南志安搞什么幺蛾子,总不能因为他,咱们再搬一次家。”
  “妈,你别去,你一个女人,不安全。”
  “他都偏瘫了,还有啥不安全的,你不用担心我,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卡上还有钱吗?”江秋颖问。
  “有,多着呢,我花不了什么钱,也就交交房租。”
  “走吧,回家收拾收拾。”
  洛城午后的小街上有种寂寥的安静,总能听到卖豆腐的悠长的吆喝声,卖豆腐的吆喝声渐远以后,又听到若隐若现的麻将声,也许是几条街以外飘过来的。林白露在沿街小卖部买了些路上吃的饼干和汽水,小卖部的电视从来没关过,今日锁定在 CCTV,等待晚八点万众瞩目的奥运开幕式。
  回家以后,母女俩各自在卧室里收拾行李,林白露从帆布包拿出新租来的《美国丽人》光碟,她懒得再跑一趟还回去,干脆装进行李箱,押在音像店的五十块押金就当买了张二手碟。她打包行李箱时,看到鼻尖有痣的女生托付给她的信封,里面装着给阿健的三万块钱。不出意外的话,阿健应该还在开市,还在东郊那家昏暗油腻的“王记砂锅”店。林白露拿着信封来到江秋颖房间。
  “妈,你能帮我把这个捎给一个人吗?”林白露站在江秋颖卧室门口问。
  “什么东西?”江秋颖正在叠衣服。
  “这是三万块钱,我一个朋友托我帮她捎给一个人。”
  “什么朋友?哪的朋友?”江秋颖很意外,林白露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朋友了。
  “开市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江秋颖接过信封,挺厚实,“怎么不转账?你身上带这么多钱多不安全。”
  “东郊石化路上有个化肥厂你知道吗?”
  江秋颖一愣,当年林文斌就是死在东郊化肥厂那一带,她点点头说,“知道。”
  “那附近有个王记砂锅店,店里有个叫王健的,男孩儿,应该比我大两岁,把钱给他就行。”
  江秋颖听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林白露什么时候跟砂锅店的男孩有关系,也不知道林白露口中的那个朋友究竟是谁。江秋颖记得开市东郊那一带因为化肥厂的关系,永远都灰蒙蒙的,低矮破旧的砖房上,稀稀拉拉的树上,坑坑洼洼的路上,甚至住在那里的人身上,永远都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埃。天也一样,沉沉的,无论阴晴,无论四季,总是那么干燥,常年乌乌涂涂的一片灰。
  江秋颖没有多问,她知道问也白问,林白露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能说的也问不出来。
  “提前跟他打过招呼吗?”江秋颖问,“他知道钱是谁给的吗?”
  “他要是问,你就说是娜娜给的。”林白露说,随后又强调,“他要是追着你问别的,不用理他,走就行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江秋颖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跟他不算认识,不过你放心,他人不坏,是个好人。”
  江秋颖把钱塞进行李箱,没有再多问。
  当天下午五点,江秋颖给车加满油,带着林白露开上往东去的高速公路。一路背对着太阳,前方总是金灿灿的,不刺眼,很舒服,车里的广播播放着与奥运相关的节目,讲述开幕式的筹备工作。
  晚上七点半,江秋颖把林白露送到了郑州火车站广场,天已经黑了,广场上一如往常热闹,人流如织。两人告别后,江秋颖看着林白露拉着行李箱走向进站口,那一刻她眼泪扑簌簌掉了出来,她总觉得林白露的暑假才刚刚开始,在家的日子还长,所以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女儿这半年来的生活,下一次再见面,应该就是春节了吧,或许国庆节能短暂见上一面。
  林白露站在拥挤的进站口,回头看了眼江秋颖,看到江秋颖还站在原地没走。林白露朝江秋颖挥挥手,江秋颖也冲她摆摆手。林白露大概看不到江秋颖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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