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在编的?”林文斌瞄着尚娜娜说。
吕向东答道,“算是吧,团里正式演员就她一个,其他那些都是民间散仙儿,有活儿才来。”
“既然来了,就别让小姑娘一个人走了,外头怪冷的。”林文斌上下打量尚娜娜,又瞅着吕向东说,“你自己都知道泡泡澡再走,也不让徒弟也享受享受,光想着自己舒坦。”
吕向东忙说,“对对对,我光顾着自己了,考虑不周全,那个娜娜啊,你先下去装车,完事儿要个手牌儿,就说跟我一块儿的。”
“别装车了,我看这姑娘也累得够呛,让人家歇歇。”林文斌说。
“林局,道具搁在大厅里怕丢。”吕向东为难道。
“那你去帮忙一块儿搬,你看这姑娘瘦的,一个人搬到啥时候?”
“其实也没啥东西,你放心吧林局,不劳烦你费心,我肯定去收拾得朗朗利利的。”
吕向东说话的时候,林文斌根本没看他。林文斌的眼神都在尚娜娜身上,他看着尚娜娜身子歪歪斜斜靠在墙上,自顾自抠指甲,指甲盖上涂着红艳的指甲油。
“今年多大了?”林文斌突然问道。
尚娜娜没注意,她根本没在听吕向东和林文斌说话,甚至一直都没看林文斌。
吕向东急忙拍了她一下,说,“局长问你呢,多大了?”
“快十三了。”尚娜娜敷衍地答道,抬头看了眼林文斌。
尚娜娜见过林文斌,狗熊首演那天,就是林文斌上去讲的开场词。尚娜娜会对林文斌留下印象,跟林文斌没关系,尚娜娜是忘不掉那天那个坐在林文斌身边,长得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尚娜娜回忆着林白露的样子,扭头往走廊左右两边望了两眼,她想看看林白露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林文斌微笑着问,“家是哪的?”
“就这儿的。”尚娜娜说。
尚娜娜不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叫个什么村什么寨,吕向东没跟她提过,她也没兴趣打听。尚娜娜对亲生父母只存着稀薄的印象,长什么样早忘了,印象最深的竟是小时候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
吕向东替尚娜娜补充说,“她从小就跟着我了,老家不是咱这儿的。”
林文斌心里大致明白了,他很清楚这种跑江湖的杂耍班子是怎么收徒弟的。说好听点叫收徒弟;说难听了,就是买孩子。找那种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庭,花几百块钱就能领走一个小孩儿,而且基本都是女孩儿,再穷也没见过卖儿子的,这也是为什么杂耍班子里女孩儿居多。
林文斌看得出来吕向东没把尚娜娜当亲人,就是个摇钱树。
“没上学吧?”林文斌问。
吕向东抢着答道,“学,没去学校,在家里学,课本儿都有,我都给她买了。”
吕向东确实给尚娜娜买过课本,在废品站论斤称的小学教材,买回去让尚娜娜认字,学算数,学会了好帮吕向东算算帐,处理处理公事。
林文斌背着手,拿出他最擅长的文人气质,语重心长地问尚娜娜,“想不想读书啊?”
“想有啥用?”尚娜娜随口应道。
吕向东尴尬地笑笑,刚想开口解释,被林文斌抬手制止。
“想读,就一定可以读。”林文斌掷地有声地说,“有志者事竟成,明天来文化馆找我,我那边要什么书有什么书,只要你肯学,我就愿意教你。”
尚娜娜没当回事,这种场面话她听过不少,尤其是林文斌这种身份的人,许过的承诺转头就忘。
林文斌见尚娜娜没反应,对吕向东说道,“这事儿你帮我记着,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改天送到我那儿,就当上学了。”
吕向东颇感意外,他仔细瞧了瞧林文斌看尚娜娜的眼神,忽然明白了林文斌的心思,但又不敢确定,于是问道,“是送局里,还是家里?”
“馆里,文化馆,我办公室。”林文斌沉声说道,说话的时候,眼睛四下扫了一圈,似乎怕人看见。
林文斌的小动作被吕向东全看在眼里,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忙说,“放心吧领导,包办,我办事儿你放心。”
“行,你们忙吧。”林文斌说完,又看了一眼尚娜娜,随后离开,继续去找他的房间。
吕向东眯着眼睛往林文斌的手牌上扫了一眼,记下了房间号。他匆匆拉着尚娜娜下楼,尚娜娜以为吕向东着急赶自己走,没想到吕向东带她来到前台,给她开了一间标间,领了两个电子手牌。
吕向东把其中一个手牌交到尚娜娜手上,说,“领导都发话了,让你也享受享受,去吧,洗洗澡,搓搓背,蒸蒸桑拿,想吃啥就点,今天元旦,咱也奢侈奢侈。”
尚娜娜有点不敢相信,她接过手牌,睁大眼睛问,“真的?”
“平常不是你师父抠,咱们团啥经济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领导请客,有师父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肉吃,师父绝不让你啃骨头,你就使劲儿花。”
尚娜娜兴奋地把手牌套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比过年都高兴。
吕向东又说,“先别乱跑,去你房间歇会儿,一会儿我去找你交代点儿事。”
尚娜娜蹦着上了楼,她在走廊里奔跑,手牌在她细细的胳膊上晃荡,为了不让手牌从手腕上飞出去,她用力把手牌撸到胳膊肘上面。可她太瘦了,手牌在胳膊肘上依然勒不紧,她恨不得撸到肩膀上,这样就不怕丢了。
尚娜娜找到自己的房间号,学着ʟᴇxɪ别人的样子,把电子手牌轻轻贴在电子门锁上,门锁闪了两下绿灯,发出几声滴滴答答的音乐,尚娜娜开心地差点笑出声。
她推开门进来,看到两张干净的床,铺着崭新洁白的床单和棉被,每张床上放着一套浴衣,叠得规规矩矩。
尚娜娜纵身一跃,跳进弹性十足的席梦思床垫里,她把脸紧紧埋进干燥蓬松的被子,再也不想回去她那个潮湿冰冷的宿舍。
吕向东没闲着,他麻利儿找到林文斌房间,轻轻敲门。
林文斌刚换上浴衣,开门看见吕向东,十分诧异。
“你咋知道我在这屋?”林文斌有点不高兴。
吕向东急忙解释,“林局你别误会,没别的事,就是看你挺喜欢娜娜的,就我那徒弟,我想着既然今天都不忙,也别改天送到你那儿了,你要愿意,我现在就让她过来跟你聊聊天。”
吕向东精得跟猴儿似的,胆子也大,这种献殷勤的机会他不会放过,他又说,“去她那屋也行,我刚给她开了个房间,让她住下了,外头是挺冷的,没让她回去。”
林文斌听完这话,猜到吕向东什么意思,但没想到吕向东这么快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觉得吕向东有点聪明过头了。
林文斌既厌恶,又兴奋,他没有马上顺着吕向东的意思往下说,而是故作愠怒道,“你把她送我房间是啥意思?我让你送她去文化馆是教她学习。”
吕向东心里一惊,猜不透林文斌是认真拒绝,还是欲擒故纵,他觉得自己没估摸错,决定赌一把,说,“那姑娘听话,看着小,实际上啥都懂,进社会早,跟学校里的学生不一样,我都没把她当小孩儿。”
林文斌不说话,但也没赶吕向东走,吕向东接着说,“你是我们杂技团恩人,我这人没别的,就是认人,谁对我好,我心里记着呢,娜娜跟我一样,都是明白人儿,她也想跟领导认识认识,想进步。”
吕向东看着林文斌脸色,等他表态,但林文斌依旧不吭声,只轻轻干咳了一下。
吕向东试探着问道,“林局,要是不忙,就过去坐会儿?”
林文斌终于开口说,“她自己在房间呢?”
吕向东大松一口气,忙回道,“在呢,在呢,手牌儿在我这儿。”
吕向东晃晃手里的手牌,说,“我先过去跟她知会一声,一会儿带你过去。”
林文斌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关上门。
吕向东走后,林文斌独自站在房间里,想起一句名言,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林文斌冥冥之中确信自己命中该有这么一段与少女的露水情缘,他以前不信命理玄学,但刚刚好像一下子开悟了。
第35章 阿健35.
吕向东常抱怨自己时运不济,干啥都点儿背,总碰不上翻身改命的机遇。
现在机遇来了,吕向东紧紧握着手牌,大跨步往尚娜娜房间赶,他心说要是这事儿成了,就等于上了大船,以后跟着林文斌吃香喝辣,万事不愁,说不定还能在文化局混个一官半职,再也不用窝在杂技团那个腌臜旮旯里。
吕向东赶到尚娜娜房间门口,刚打算刷手牌进去,突然停下,他把手牌揣进浴衣口袋,轻轻敲了敲门,跟敲林文斌的门一样毕恭毕敬。
过了一会儿,尚娜娜才从里面把门打开,吕向东看她睡眼惺忪,估计刚才睡着了。尚娜娜衣服也没换,还穿着她那身闪闪发光的演出服。
“咋不换衣服呢?那床上不是有背心大裤衩吗?”吕向东说着进来,反手把门带上。
“刚才睡着了。”尚娜娜疲惫地坐到床上。
“是这么个事儿,刚才局长你也见了,文化局副局长,咱们杂技团就是归文化局管的,局长想跟你了解了解咱们杂技团的情况,也是关心咱们。”吕向东坐到尚娜娜身边,继续说道,“一会儿啊,我让局长过来,你就跟他反应反应情况,他问你啥,你就说啥,别紧张,别害怕。这个林局长,人好得很,随和得很,看你从小就出来吃苦学艺,他觉得吧,挺可怜的,想帮帮你,这是个好事儿啊,多好的机会,外边儿上哪找这机会,多少人想见领导都见不着。所以啊,你聪明点儿,既然局长喜欢你,你就好好跟他聊,让局长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是不是?你跟局长搞好关系,那以后谁还敢惹你?你就吃香的喝辣的了,要工作有工作,要钱有钱,一会儿你可得机灵点儿,就记住一点,领导要干啥,你就顺着他意思,千万别惹他不高兴。”
吕向东从来没有如此恳切地跟尚娜娜说过这么多话,一下子把尚娜娜说蒙了,她刚刚睡醒,还迷糊着,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一会儿局长要来找她和吕向东训话,而吕向东耳提面命叮嘱的意思是让她多说点儿杂技团和吕向东的好话。以前有电视台来杂技团拍摄的时候,吕向东就是这么交代的。
“我跟你说这么多,你明白啥意思吗?”吕向东看尚娜娜没反应,问道。
尚娜娜点点头。
吕向东握住尚娜娜的手,无比殷切地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师父都是为你好,把局长伺候好了,咱们师徒俩就算彻底翻身了,以后师父给你买大彩电,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手机。”
吕向东起身,把两张床上的床单和被子都扯平整,说,“妥了,我过去叫局长过来,你坐一会儿吧。”
吕向东走了,尚娜娜觉得吕向东怪怪的,以她对吕向东的了解,八成没好事。
没过多久,尚娜娜听见电子门锁被刷开的声音,她起身站好,看见开门的是林文斌。林文斌快速跨进屋里,急急地关上门。
“我师父呢?”尚娜娜盯着门,她以为吕向东在门外。
“你师父不来。”林文斌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搭在腿上,略显拘谨,他说,“坐。”
尚娜娜忽然紧张起来,她看林文斌穿着宽松的浴衣,跟刚才那个穿着皮鞋夹克,一副领导派头的林文斌判若两人。尚娜娜远远地坐到另一张床上。
“你叫尚娜娜?”林文斌问。
“嗯。”
“刚才你师父都怎么跟你说的?”
“说你找我问点儿杂技团的事,你问啥我就说啥。”
“他这么跟你说的?没说别的?”林文斌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身子。
“没别的了。”
“你先把衣服换了吧。”林文斌看着床上备好的浴衣说。
“等你走了我再换,你想问什么快问吧。”
“今年多大了?”
“你不是问过了?十三。”尚娜娜不耐烦。
“跟男人上过床吗?”
尚娜娜一愣,看了眼林文斌,嘴里嘟哝了一句傻屌,起身就往外走。
林文斌从床上弹起来,狠狠薅住尚娜娜的胳膊和头发,将她扔到床上。
“你他妈的敢骂我。”林文斌喘着粗气去抓尚娜娜的脚。
尚娜娜乱蹬一气,但她太瘦了,被林文斌用手扣住脚踝,死死按在床上。林文斌想用身子压住尚娜娜,脸刚凑过去,被尚娜娜往脸上挠了几道血印子,林文斌疼得滚下床,用手往脸上一摸,血直往外渗。
尚娜娜跑出房间,去二楼大厅堆放表演道具的墙角拿上自己的棉袄,一刻不停地跑出了洗浴中心。
她冒雪往东走。西郊刚刚开始开发,路虽然修好了,可到处都是荒地,街上除了零星几辆汽车,一个人影都没有。尚娜娜一直往东走,终于瞅见一家修车店开着门,她进去打听了十七路车公交站的位置。
踩着湿乎乎的鞋子走去公交站的路上,尚娜娜不停告诉自己,别回去了,别回去了。但她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一个都没有。天眼看就要黑,还下着雪,不回杂技团能去哪?不回杂技团就得冻死,饿死,尚娜娜不想死,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等到她可以离开吕向东的那天,才是她人生真正的开始。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尚娜娜胡思乱想着,坐上了开往城东的十七路公交车。
林文斌从房间出来,捂着脸去找吕向东,几乎是踹开的吕向东房门,他把吕向东挤在墙角一顿踢打。吕向东挨着林文斌的拳头,心里骂的却是尚娜娜,他原本打算在洗浴中心泡两天池子,如今他只想赶紧回去弄死尚娜娜。
林文斌发完火,捂着血淋淋的脸回到自己房间,进门时,他的摩托罗拉手机正在床上响着,是江秋颖打来的。他接通手机站着听了一会儿,脸忽然煞白,江秋颖在手机里跟他说,南琴刚才跳楼了。
林文斌在地上蹲了半晌,跟丢了魂儿一样。等他缓过来,立刻穿好衣服往家赶,他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他在合唱比赛上拍的那三十四张南琴的照片烧毁,还有那枚留在手上的象棋子,也必须一并焚毁。
他必须烧ʟᴇxɪ掉一切与南琴的关系,假装从未见过那位十二岁的内向女孩,倘若被警察找上门,咬死也不能承认那些令他心痒的兽行。
听江秋颖说,南琴摔在皎白明净的初雪上,身子下面洇出一大摊血,像朵盛开的月季,南琴蜷在花蕊里。
坐着出租车往家赶的路上,林文斌想象着那朵月季的样子,倒也抹出几滴眼泪。
南琴坠落地面时,王健正在大众菜市场旁边的游戏厅里与人约战“拳皇 97”,赌注五十元,对于王健来说,这不是个小数目。
打“拳皇 97”,王健自认为在开市没有对手。
当天跟他约战是一个在技校学汽修的学生,嘴巴上缘蓄着细细软软的八字胡,年纪跟王健差不多大。下午四五点钟,王健如约来到大众菜市场旁边的游戏厅,人声鼎沸,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