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了。”嘉图甩一句,“一点儿不像。”
静伊嘿嘿一乐,面向两位外来户,“你俩运气挺好,还没开始玩就赶上这么一通大戏。他俩可好久没登台了。”
“早有耳闻。”简阳点点头,“果然现场看效果更好。”
“现在有分寸感了,搁小时候还掐架呢。”静伊朝徐植挑挑眉,“你小心啊,自求多福。”
“喂!”嘉图凶女伴一声,与此同时听到徐植的回应——
“我抗揍,正好。”
局在一片热闹中散场。回到房间,嘉图边脱大衣边问话,“你先洗我先洗?”
“你先吧。”徐植从行李箱中翻出杀菌喷雾,解释似的说一句,“我那个,一会儿出去抽根烟。”
“好好喷。”嘉图笑,拿上睡衣与洗漱用品去浴室。
晚上喝了点儿酒,加之折腾一番实在耗心力,她简单冲了冲,很快从浴室出来。房间里有淡淡的消毒剂味道,一张双人床,意味再明显不过。房间最后由静伊从网上下单,预定时并未问她的意见。嘉图钻进被子里,想这样倒也好,问了反增尴尬。
都不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到这年纪,到这阶段,房事合不合得来亦算重要指标。嘉图自认俗人一个,一无修女誓发终身愿献身天主的伟大意志,二无柏拉图式只求心灵排斥肉欲的高尚诉求,俗人亦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一世欢喜,设指标测性能得结论,大事一桩,当然要重视。
静伊发来消息——明天我们想睡到自然醒,你俩早晨出去玩吗?
房门打开,徐植有几分诧异,“这么快。”
“就冲了一下。”嘉图问话,“明天早晨你想出去玩吗?伊伊他们不早起。”
“听你的。”他撂下一句,拿上换洗衣服去浴室,过会儿,水流声传来。
嘉图回复女伴——还没想好。而后放下手机,干坐在床上发呆。
要不要跟蒋数道歉?
不,错的明明是他。整天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但自己态度确实不好,他主动张罗订酒店,为的还不是让大家伙儿省一点儿。
现在很少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别扭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脾气,见势不妙提前闪躲,又或许都到了必须沉稳的年纪,从前计较的、在意的、能让自己掀桌而起那些莫名就变得无足轻重,一朝真别扭起来,反倒不知如何收场。
徐植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见她发呆问句在想什么。
嘉图直勾勾盯着他看,忽然心生一计,于是拽着人坐到床边,语气里有几分不在意,但又明显带着恳请,“蒋数你俩不是总聊天,你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
她这点儿小心思,徐植不过脑子就懂了。放下毛巾,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用了吧。明儿就见到了。”
“也不知道回酒店没,不会又下水了吧。”
徐植“哼”一声。
若非知道他俩的关系,蒋数非得被列入障碍扫除目标不可。
“哎,就觉得吧……”嘉图拉过他手,轻轻晃着手指,“上高中的时候静伊我们仨来过这个岛,好像是蒋数爸妈吵架,我俩陪他躲清净吧。现在桂姨他们离了,静伊也要办婚礼了,他提出来大家一起,可能……”
徐植扬手掐掐她的脸。
他并不清楚细节,可嘉图要表达的他完全理解——
或许对于蒋数,这样旅程是归纳、是告别、亦是开始。
“你就随便给他发一条。你手机呢?”嘉图说着去摸他放置在床尾的大衣口袋,徐植那个“别”字刚蹦出来,嘉图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她将两片装的小物件在手里把玩,嘴角带笑,“现在还有超市开门?”
“酒店前台。”
“我说你怎么出去那么久。”
“想了一下。”
“想什么?”
“要还是不要。”徐植舔舔嘴唇,从大衣另一个口袋里翻出手机,“我发消息。”
嘉图笑意更浓,“这还用想?”
他歪头撇她一眼。
“不是,出发前不准备啊?”嘉图凑近,指指自己又戳戳他的鼻尖,“哎,你觉得是你不行,还是我有障碍?”
徐植不理她,低头给蒋数发消息。
而后手机扔到一旁,直接将人扑倒,动作突然,惹得嘉图一直咯咯笑。
亲她,还在笑。
又亲一下,仍在笑。
有的姑娘,人鬼不惧,兵来水淹,真是没办法。
徐植单手拽过被子将自己和tຊ她一起盖住,幽闭昏暗的空间里,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可以吗?”
嘉图止住笑,看着他,认真而明确地点了点头。
第62章 六十二我也曾是一座孤岛2
浴室的花洒似乎没有没有关紧,水滴敲在瓷砖上,滴答,滴答。
舌尖缠绕着跳起华尔兹,进,退,卷曲,攻击,欲拒还迎,欲罢还休。
手一路向下探索,一方触到坚硬,像凸起的岩石;一方进入柔软,像被裹紧云里。
徐植拉开些距离,舔舔嘴唇,“你……别动了。”
嘉图眯眯眼睛,拒绝,“不。”
“我真的,挺长时间没那个了。”
“哪个?”
他知她故意,于是不由分说,带几分进攻意味强势攻占守城的两片山包,嘉图轻轻“啊”一声。
身下溃不成军。
徐植掀开被子,扬手关掉一盏床头灯,房间变得晦暗又暧昧。
干燥的情欲如稻草,一把火即可点燃。
“别,徐植。”嘉图喘着粗气,“别揉,这样我要……”
“忍着。”他似笑非笑。
终点线就在前面,冲刺只差半步,突然一股强力张扬袭来,床单被抓得扭曲成团。
浴室的滴答声消失,与而代之的是汗珠——凝结在鼻尖、额头、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狂奔的感觉,用力的感觉,震颤的感觉,极致的感觉。
低沉的呻吟,想要拥有的呐喊。
徐植开始拆包装,很快,那种感觉带着薄纱般的赤裸再次袭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重新向终点发起冲刺的感觉。
我对你的感觉。
嘉图皱眉,可她是快乐的。空白的头脑里似乎出现朦胧判断的声音,测试达标。
不知过了多久,海底火山终喷发出的岩浆,动荡、汹涌、澎湃。
徐植笑,她也笑。
他在她唇上留下轻轻一吻,头扎进她颈间。
在海水的作用下,不断冷却形成岩浆岩,慢慢堆积又堆积——
渐渐形成岛屿。
风暴过后平静而安逸的,岛。
周六无工作打扰,上班族们难得惬意,四个人纷纷睡到自然醒。相约在酒店附近一处自助西图澜娅餐厅吃了午饭,大家一商量,租四辆自行车准备绕岛骑上一圈。出来玩本就有些心血来潮的意思,所谓攻略也不过看看就近有哪些地方值得停留,有时散心散的就是这份毫无目的的悠闲。
道路宽阔坦平,未至旅游旺季,车流亦不多。左手边是民居,因岛中央呈矮山形,房子也便沿着山的轮廓层层建上去,高高低低,鳞次栉比;右手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海,春和景明,海仿佛也乖顺起来,娴静安逸,波光粼粼的闪耀着。静伊蹬在最前,见海边有人带小狗玩水,回过头问徐植,“哎,你儿子呢?”
嘉图当然知道女伴在问小圆,未经思考替答,“我妈在带。”
静伊“喔”一声,“一老一小还能做个伴。”
简阳听话音赶忙快蹬两圈,追上妻子小声提问,“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静伊反应过来随即哈哈大笑,“嗨,徐植的狗。”
“我说呢。”简律吸吸鼻子,“还以为他俩弯道超车,速度够快的。”
“要竞速?”前面一小截上坡过去便是长长的下坡路,听叉话题的嘉图朝徐植使个眼神,快蹬两脚冲到最前面,“输了请客!”
徐植领会她的意思,却没注意到前面一对小夫妻也私下交换过信号,以至于他刚要提速,简阳便故意绕起 S 型七扭八拐挡住了他,无奈之际,听得静伊偷笑,一下明白过劲儿,干脆与他俩“同流合污”,慢悠悠爬起上坡。
嘉图这头呢,一口气溜出十几米,还未来得及宣扬胜利,转头一瞧他们仨优哉游哉朝自己招手,那表情就跟看傻子一样,原地停住,气鼓鼓朝队友大喊,“徐植你个大叛徒!”
声音留在春日里,仿佛连云彩都笑得震颤起来。
“冲?”简阳提议。
“冲!”徐植和静伊异口同声。
于是,有一幅动态画面在嘉图的记忆中定格——
笑容洋溢的三个人,风吹起头发、衣服,葱郁的树,湛蓝的海,层叠的屋,欢闹的笑,他们挥起手臂朝自己奔驰而来,带着此后每一个春天的绽放,温柔地席卷了她。
夜眠七尺,一日三餐,若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我愿一生如此,一世平凡。
下午一行人在海边晒太阳的时候,嘉图接到丹妮打来的电话——图图姐,我今天跟朋友来游乐场玩,碰到老吴,不是,预备吴主任了。
“老吴还去游乐场?”嘉图惊讶。
“老婆带儿子去坐转转杯,他不敢。”丹妮跟着笑一声,“那个,我朋友去坐,我也嫌头晕,我俩等待区碰上了。”
电话那头稍有停顿,小姑娘继续,“图图姐,老吴跟我说你给我转正的事儿了,我……哎,我不知道怎么谢你都。”
照公司规定,新人应有三个月试用期。但一来丹妮表现亮眼,二来嘉图向来不是死守陈规的人,作为主管上级直接一纸报告打上去——不足三个月已试炼出成果,她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决心。
“老吴还没给准信儿,我就没跟你说。”嘉图嘱咐,“回头人力找谈话,工资什么的自己想想,好好聊。”
“嗯。”丹妮开启疯狂表白,“图图姐怎么办,我好爱你喔!”
“一边去。”嘉图嫌弃。
“从今往后你再受伤,我负责你吃喝拉撒,你不离我不弃。”
“够了啊。”
“好的。不过你有感觉到胸口疼吗?那是我刚刚拜托丘比特射出的爱之箭。”
“尹丹妮!”
电话那头一阵咯咯笑,小姑娘静了些又道,“老吴说你以后是他的左膀右臂,让我好好做你的排头兵。你放心图图姐,你对老吴什么样,我十倍对你!”
嘉图乐,“行,没别的事儿挂了吧。”
“这叫薪火相传。你得时刻记得自己身后也有人,OK?”丹妮说着,“我朋友叫我了,周一见!”
通话结束,嘉图举着手机伸个懒腰。
因为接电话,她站得远了些,这时才注意到蒋数已经来了,正坐在刚才自己坐过的位置上与朋友们聊天。
徐植最先发觉她打完电话,扬扬下巴示意,蒋数大概发现他的动作,在这时转头看过来,接着大声问一句,“下不下水?”
“来了。”嘉图应着朝他们走过去。
蒋数也未说什么,拉过简阳,简阳又拉起静伊,三人连体婴儿似的拖拽着,一同跑向大海。
嘉图走近坐下,双脚磨蹭几下细沙,问徐植,“你怎么跟他说的?”
“好奇?”徐植歪歪嘴角,似笑非笑。
嘉图拍下他大腿,摊开掌心。他便将手机解了锁,翻到自己与蒋数的聊天界面,递过去。
昨晚的聊天只有两句话——
一方发去“有人托我打探军情”,另一方回复“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嘉图抿抿嘴,说声谢谢。
你知道,有的时候心意重要,桥梁同样重要。
她与蒋数好像借着这座桥,默默和好了。
至于再去分辨谁先妥协,谁先放下身段打破僵局,没有意义,更没有必要。
“冯悦说羡慕你,”徐植忽而说道,“有时候,其实我也挺羡慕你。”
“为什么?”
“你周围热闹。”他将视线从大海转到她的脸上,稍稍停顿,“好像遇到任何困难,都能被这份热闹开解。”
嘉图抿抿嘴,“冯姐最近有联系你吗?”
“没有。”徐植摇了摇头,“我也没有。”
他将她的意见听了进去,思量来考虑去琢磨许多天,最终决定不再去打扰冯悦。徐植最大心愿是让冯悦忘记悲伤有勇气继续往前走,既然自己——无论问候还是出现都会加剧对方的痛苦,那可以做的只能是回避,让时间、让经历、让从今以后新的一切去慢慢覆盖掉腐烂的伤口,放下,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
徐植甚至有那种准备,冯悦今生视他为陌生人,永远厌恶,永远记恨。
“哪有那么多一笑泯恩仇。”嘉图淡淡感慨一句,“不圆满才是常态吧。”
两人齐齐看向海边,三个青年玩闹正酣,衣服湿透,表情狰狞,浪花里回荡起阵阵愉悦的喊叫声。
“我爸犯病时是个下午,中风。”嘉图望着海,轻声将故事讲给面前的人听,“那天我本来说好下午航班到,他就早早从学校出来到家里等我。然后……公司突然派了一个挺急的活儿,我着急干,忘记跟家里说,航班误了,邮件发完一看几十通电话。电话当时静音。”
徐植握住她的手。
“没听到,也没想到。”嘉图垂下头,砂砾在视野里变得模糊,“家里没人。邻居听狗一直叫给我妈打电话,到的时候人已经停止呼吸了,只有大圆趴在他身边。大圆也是那天走的。”
徐植只能紧紧攥住她的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竟连半句安慰都讲不出。
“我总会想到那个画面,反反复复的想。我爸倒tຊ下去,大圆用爪子推他用头撞他,使劲地叫拼命地喊,直到把最后的力气用尽再也叫不出来。”嘉图抹抹眼泪,“它应该在叫我吧,希望我出现,去……去救他们。”
“好了,都过去了。”徐植轻抚她的头发,蹭掉眼角的泪。
“对,是都过去了。可过去好难啊,过去,怎么会那么难。”
歉疚、遗憾、悲痛、自责,这些情绪宛如千斤顶压在心口,有时是一种,有时又是全部,很长一段时间里,嘉图不敢去动更不敢去卸,她怕会忘,忘记自己是个多么差劲的女儿。
她还记得父亲葬礼后回到上海,怕母亲担心慌称工作忙公司事情多,这头却跟上司告了假,整整两天就呆在出租房里。什么都不想做,醒了就在床上干躺着,躺一会儿就要哭。煮面,方便面煮完却一点儿都不想吃,想父亲手忙脚乱做饭的样子,想大圆总是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等着要吃的,面陀了倒掉,重新回床上发呆。人生第一次,她刻骨铭心地理解了痛失所爱,也彻底明白了失而无法挽回的悲怆。
也是在那可以称作暗无天日的两天里,迅速而果断地做了回乡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