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图摸摸他的头,“给她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被席卷进过去的洪流中,巨大的浪潮一次又一次将他拍倒在地。而这次,徐植看到了向自己伸过来的一双手,那样坚定,那样有力,嘉图就像无畏又充满智慧的勇士站在他面前,无声的用那双手发出信号——
我一定会把你拉起来。
谢谢你,我的女侠。
三月的最后一件大事——
嘉图等在试衣间外,回复简阳的信息,“刚看见。我俩到了,伊伊在试,放心。”
发完头扎进试衣间,门帘只卡一个脑袋,身子留在试衣间外,保持这样的姿势与静伊说话,“你手机是不是静音了?简阳消息都发到我这儿了,问咱们到了没有。”
静伊费力脱掉第一件婚纱,鼻尖渗出汗珠,“你别给他发图啊。”
“知道。”嘉图见女伴身上只留内衣裤,打趣一句,“你真光溜。”
“滚。”静伊翻个白眼,回身一瞧就一个头卡在门口,样子和动画片里的小人一样滑稽,当下忍住笑,“手机借我用下。”
嘉图以为她要拍婚纱,顺缝隙递进去。
谁道这tຊ小妮子转头就对自己一顿乱拍,边拍边笑,“李嘉图,我发现你脸还挺小。”
“烦不烦!”嘉图蹭进去抢回电话,重新拉好门帘。一看三人微信群当即傻眼——丑图怎么还扩散了!
刚点击撤回,蒋数消息进来——Too late,我存图了。
嘉图气急败坏,“你要敢往外发你就是狗!”
过了三分钟,蒋数发来毫无灵魂的两个字——汪,汪。
这个烦人鬼!
婚纱店销售人员端来果汁,随即站在一旁与嘉图聊天——
“新娘是您朋友吧?”
“嗯。”
“咱们新娘做什么工作的?长得真标志。”
“哦,她是公务员。”
“真好。您结婚了吗?”
“我?我还没。”
“一会儿可以加个咱们店里的微信。咱们这儿中式西式礼服都有,都可以量身改尺寸。”
两人正说着,试衣间门帘被拉开,静伊提着裙子向前迈一步,“这个怎么样?”
服务人员赶忙蹲下去去铺裙摆,“这条拍出来很漂亮的,而且这款后面可以加个拖尾,视频啊或者动态图做出来很好看。”
嘉图关心的却是上半身抹胸设计,“室外站半天,会不会冷啊?”
“先说款式。”静伊对镜照照,“跟第一件比呢?”
“这个好看。”
“这里会不会显肉多?”她捏捏腋下。
嘉图一下乐出来,“不会!”
平日都不怎么买衣服的人,在婚礼这件事儿上倒处处精细。
静伊皱眉,似还是达不到预期。转头对服务人员说道,“我想再试试刚才看那个,就是领子高一点,还有一件……”
“您过来这边吧,小心脚下。”服务员搀着她到外面货架前,笑眯眯说道,“您慢慢看。婚礼就一次,当然得选到最称心的。”
“谢谢。”静伊笑了笑,拉过嘉图,“快帮我挑挑。”
整整三排长货架,近百件婚纱,两人再次从头至尾一件件看过去。看到最后嘉图头晕眼花,“你纯粹拉我当苦劳力来了。”
静伊赔笑,“等你结婚,我也陪你挑。”
“我才不会费这功夫。”
“话别说早。”静伊拱拱她,“当初还有人说自己没实验对象,又坚持不主动不让步,那些原则理论不也都打水漂了。”
嘉图眨巴两下眼睛,无法反驳。
徐植的确坏了她很多“规矩”。
“但我还是挺为你高兴的。”静伊的视线从婚纱转到嘉图脸上,“小时候我就觉得你比我胆子大,敢闯敢干。有时候想想,好多事儿都是你跟蒋数你们俩兴致勃勃提议,我呢,赶鸭子上架跟着就去了。”
嘉图笑,“不许翻旧账。”
“哪有。”静伊认真,“可能你到上海,大城市嘛,优秀的人更多,也可能是前几年叔叔突然走,反正嘉图,你改变不少。嗨,这么说起来,其实大家都有变化。蒋数都靠谱了,我跟小时候也不一样。我能接受变化,就是……”
静伊捏捏她的鼻尖,“我就是希望你更快乐。跟徐植在一块,你说实话,是不是比之前开心了?”
嘉图默了一下,“是。”
“我觉得结婚真挺神奇的。”静伊有感而发,“以前我不会想这些,就感觉喜怒哀乐都很窄,就是我自己那些事儿。现在跟简阳住一起,我俩总聊天,他的案子,我们所里,各自爸妈、朋友,乱七八糟赶上什么聊什么。慢慢觉得吧,生活一下变宽了。”
“以前就单纯想八卦我谈恋爱,”嘉图做个有趣的比方,“现在希望我谈出花样,谈出自我价值。”
“对。”静伊先肯定,而后又否认,“但不准确。”
“田警官请讲。”
静伊抬起一只手摸摸嘴唇。
嘉图觉得好笑,“天,怎么还真琢磨啊,不至于。”
“当然至于!”静伊清清嗓子,“这么说吧,以前就看得到当下,今天做什么明天要去干什么,怎么喜欢怎么爱慕;现在我更为你高兴的是,嘉图,从确认这份喜欢到此时此刻,你突破了很多,很勇敢,也很可爱。”
嘉图拽拽她婚纱的裙摆,而后抱了静伊一下。
轻轻的拥抱,女朋友之间最为温柔的拥抱。
成熟有很多定义,比如法定成年的年纪,比如独立的经济能力,比如一个决定做出自负盈亏自担后果。而在这个定义之后,人会不断的、一次又一次的发现成熟世界里的种种。比如父母日渐增多的白发,比如职场里不得不的人情世故,比如通讯录里不再联系的旧人和不知什么时候添加的新人。又比如——
嘉图望着面前身着婚纱的新娘,朋友之间谈论的话题偶尔会变得感性而深刻。她与静伊,她们早已进入这个无法规避的成熟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摸索、思考、探寻、前行。
手机震动一下,嘉图去看的同时又听到静伊说,“应该感谢徐植的出现。”
消息是徐植发来的,一张截图——蒋数和他的聊天记录,自己刚才的丑照,外加蒋数一串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哈哈哈。
嘉图刚要回复“你少搭理他”,徐植第二条消息进来——知道为什么拍你背影了吧。
狼狈为奸!
气嘟嘟将手机揣回牛仔裤口袋,她问静伊,“你说什么?”
“我说得感谢徐植啊,没他就没你的今天。”
嘉图一下乐了。
哎,这家伙,原本才不这样。
“他还得感谢我呢。没我就没他的今天。”
第61章 六十一 我也曾是一座孤岛1
四月初,蒋数接到轮胎品牌邀请去参加经销商大会,中旬的行程,周四去周六回,地点在本市下属一海岛,自港口乘轮渡过去单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他将信息抛在三人群里,张罗大家要不要凑个时间一起出去玩一趟。
“周五下午早出来会儿,我这边结束去找你们汇合。”他早已替上班族们规划好,“徐植肯定没上过岛,简阳一直在外地生活估计也没来过,正好静伊你俩结婚前大家出来散散心。”
“好啊。我问问简阳。”静伊先回复。
嘉图当然也想去,今年天气暖得早,过两周出去玩说不定都能下海了。但是他们仨向来说走就走,她不确定徐植是不是习惯,能不能抽出时间。
犹豫着没有立即询问,徐植的消息却先来——蒋数跟我说了。我明天请假,提前安排问题不大。
嘉图闷头一乐,问他——蒋数怎么说动你的?
“没劝说。我自觉自愿。”
实际上,蒋数确实多说了一句——出来聚,也是带嘉图换换心情。
徐植明了对方的意思。
昨日是清明节,公休日,早晨他问嘉图什么安排,要不要见一面。嘉图说要带母亲去吃寿喜锅,然后想逛个街。一天没有其他消息,徐植知道母女俩需得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便也没有过多打扰。家庭群里父母倒发来许多照片,说在坟头拔草拔得腰疼,也说火葬场保管骨灰盒十几年就长了几块钱。徐植很想说一句你们别太伤心,可父母的语调明明是轻快的,冷不丁来一句又显得坏气氛,手在键盘上停了停,最后发过去——你俩注意身体。
家中四位老人,奶奶是最后离开的,到现在也有十五年。一年又一年,子女们退休,孙子辈都已成家立业,时间总快得不像话。徐植不知道等嘉图到了自己父母的年纪,是否也会语气淡淡的,打趣似的埋怨一通“老爸的坟头草真让人受累”,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吧,所有情绪慢慢溶解到漫长时光里终究变为缕缕云烟的一天。
其实是可以问蒋数的,嘉图那些隐隐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懊恼究竟是什么,可徐植不打算问。那些不影响她现在的生活,更不会使她停滞不前,想说、能够说、愿意说的一天,她会告诉他。
徐植愿意去等。
就像嘉图等自己那样,沉默而坚定地守在身后。
然而这世上总有些意料之外。就比如上岛头一晚——
嘉图和蒋数吵起来了。
争吵发生在电话里,起因更是简单到不能更简单——
蒋数临出发前单独告诉嘉图,自己给大家订酒店,有折扣,而后给了一个酒店名字。然而简阳和静伊来港口的路上遭遇连环车祸,生生在原地堵了一个多小时,以至于大家只能坐下一班船。好不容易折腾上岛,司机又故意绕路,理论半天惹一肚子气总算解决,到酒店后前台却找不到预订单。几个人的名字连番试过,徐植最后说,不行我们开两间吧,酒店答复——不好意思先生,满房了。
从找不到预定那一刻嘉图就开始联系蒋数,信息不回,电话不通,满肚子气一股脑顶上来,加之又累又饿,邪火压都压不上去。
到重新订上另一间酒店,打车过去放好行李,四人坐下来准备吃不知算晚饭还是宵夜时,蒋数的电话来了——
“我刚下海夜潜去了,怎么了?”
“酒店到底订没订上?”
“订了tຊ啊。我朋友说没问题。”
“人家给没给你发预订单?”
“不用吧。你们住进去没?”
“没有!根本就没有我们的预订。”嘉图忍着火,“订不上你提前说一声不行么。”
“人家也没跟我说啊,我以为搞定了呢。”
“那你不会多问一句?”
“没说就是行了呗。”那头不在意的语调,“不是,那你们现在有地方住没?”
“有。”
“有不就得了。”他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吃什么枪药了,不就酒店没弄明白。”
“你怎么回事儿!”
“你又怎么回事儿!”
“我们在那边等好半天,大家水都没得喝!”
“差那一口水啊,海里有的是水,够你喝的!”
“蒋数你没意思!”
“好李嘉图,全世界你最有意思!”
争吵声通过电话传达到桌上每一人的耳朵,静伊见势不好赶忙去夺手机,对那头说一句,“行了你俩别闹了,挂了。”
音量消失,简阳和徐植对视一眼,这低气压,他俩纯纯外来户,谁都不敢说话。
“看把他俩吓的。”静伊打圆场,拿一串烤鸡翅放到嘉图盘中,“都解决了不就行了么。再说蒋数他一天天多少信息,哪能每件事都记得清楚。”
“如果办不到,他可以不揽这个活儿,我又不会怪他对不对。”
“对对对。”静伊好声好气附和,在桌下踢一脚简阳,“那个嘉图,我们也道个歉啊。让你和徐植等那么久,我俩真是没想到大堵车。”
简阳立刻知会,忙举起酒杯,“今天我们没计划好,应该早出来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一轮过后,静伊朝徐植使眼色。
“哦那什么,我也……”徐植挠挠眉毛,“出租车上非得跟人争执,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我也自罚一杯。”
“行,最后是我。”静伊拿起酒杯在桌上戳了戳,“前边做计划订房什么的都是你跟蒋数在弄,我净琢磨捡现成果实了。干了啊。”
“哎呀,你们别……快吃饭吧。”嘉图有些不好意思,拿起鸡翅自顾啃起来。
静伊开始问徐植有没有到周边玩过,徐植说团建去过一次海洋公园,他们开始聊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种种,简阳时不时插句话“是不是那里门口有个特大的雕塑”“对,我们高中徒步也去过”“好吃,我知道一家回头带你们去”。嘉图余气未消,也觉得与蒋数当众吵这一通有些损颜面,便干坐在一旁充当小哑巴降低存在感。
徐植见她杯底空了,顺手到满饮料,又在桌下拍拍她的腿以示安抚,继续回应简阳的问话。
西图澜娅餐厅露台上的客人渐续离开,已近午夜,海浪声越来越大。
朋友间的谈话亦慢慢止住,似乎大家都想仔细听听夜晚海的声音。
浪潮袭来又退去,来而又去,不止不休往复着。
“我们就是等了一会儿,真没什么。”静伊在这时说道,“如果就你自己来,你也跟蒋数生这么大气?”
嘉图不说话。
“她啊。”静伊对简阳和徐植笑笑,“就是觉得自个儿跟蒋数在那儿操持,结果没弄好。”
“挺好的啊!”简阳环顾四周,“咱们也算歪打正着了,不然哪里吃得上这么好吃的烧烤,住这么舒心的地方。真挺好的。”
“是不是老徐!”静伊点人。
徐植正在脱外套,被这一点名忙不迭将外套罩在嘉图身上,语意带笑,“多大了还吵架。”
“蒋数他有错不认。”某人嘴硬。
徐植拍下她脑袋,“你俩啊,各打五十大板吧。”
“他有错在先。”
“你态度也很恶劣。”
“行啦。”简阳瞧着对面斗嘴的俩人笑,“你俩再来一场,我们伊伊调解不过来了。”
“我红袖章呢?”田警官演戏,“快给我找出来带上。休假还得干工作。”
“去去去,别演了。”嘉图嫌弃。
“嗨,主要今天麻烦都赶到一块了。”静伊举起酒杯,“来,再走一个吧朋友们。”
“多大麻烦都能过去。”简阳说着与大伙碰完杯,对嘉图说道,“我还是第一回 见你生气,挺像那么回事。”
“怎么?你也想掺和一脚?”嘉图拉拉女伴的手,“快,袖章,又来活儿了。”
众人齐笑。
“我跟你说,蒋老板这次也真生气了。”静伊看看手机,群里一点动静没有,又将电话放下,学着蒋数的语气给嘉图话听,“这小兔崽子,平时好吃好喝我都想着她。都说什么长兄如父,她呢,她就知道跟我撒气,可真不拿我当外人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