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图逗他,“比赛赢了分房吗?”
“喂,正经点儿!”廖一骁笑着回应,“有希望做到的事,就要全力以赴嘛。”
果然是年轻几岁,想法认知都透着生机勃勃的劲儿。
“周五不确定哎,下午有例会。”嘉图说着抬眼见徐植站在会议室门口,于是背上包,又将椅子摆好,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讲电话,“不然周末?你方便吗?”
“啊,我同学,就那对混双高手,他俩这周末去爬山。”廖一骁说道,“我本来想周中咱俩练练,周五再跟他们约一场。”
“这样啊。”
徐植关了灯,带上会议室的门,用眼神做出“走”的疑问。
嘉图点头,跟上他。
电话里传来声音,“那再看吧,反正我周末都方便。对了,你有球拍吧?”
“有。明天我自己带球拍,你别管了。”
“行。那明天见!”
“好。”
放下电话,电梯恰好抵达。徐植掩住门让她先进,随口问,“打什么球?”
“羽毛球。下周五我们职工运动会。”嘉图回问,“他们先过去了?”
“他们?”
“啊?不是一起吃饭吗?”
“是一起……”徐植忽然意识到她误会,轻咳一声,“我是说我和你一起,没有其他人。”
“哈?”嘉图扬手指指,“那 Vivian 说什么一会儿见。”
“哦,她送完你同事想回来送你,我们在会议室门口听见你打电话,我就让她先走了。”电梯门开启,徐植再次掩住门示意她先出去,又道,“你要想回去也行,没关系。”
“喔……”tຊ嘉图走出几步,侧头看他,“你找我有事儿?”
而且一定关乎冯悦——否则对方有什么理由和自己吃饭?
说“交个朋友”可就太扯了。
未等徐植开口,身后有几名同事经过,他与他们打过招呼,又朝电梯口望望,见再无人出来,这才回答,“有一点……”
刚出大门的一名同事这时又急匆匆折回来,说着“手机忘带了。”
徐植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引着嘉图出了办公楼。门外有几人在抽烟,他先与他们挥挥手,转而面向嘉图,“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你怎么走?”
嘉图瞧着他模棱两可的样子,歪歪头,“你住附近?”
“不远。”
“那选个市中心的地方吃饭吧。”她想的是,从这里回家打车怎么也要百来块,因自己误会才让老吴和崔铭先走,这钱走报销有难度。恰好对方有事相求,这趟权当以礼还礼了。
徐植点点头,“走吧。”
这是嘉图第二次坐他的车。打开门上了副驾驶,刚要将包塞到脚下,徐植接过去,未发一言放置到后座上。嘉图扣上安全带,问道,“你车从北京开过来的?”
“嗯。过几天放假再开回去,打算卖了。”
“都要卖怎么还……”
“还大老远开过来?”徐植按下启动键,打开转向灯,缓缓驶出停车场,“开始没想好吧。”
许是怕嘉图误解成没想好卖车,他又补一句,“没下定决心搬到这儿。”
“你在北京挺长时间了吧?”
“前后加起来有十年。”车将汇入大路,徐植专注看着左侧后车镜,接着方向盘一转插入车流,“大学在北京读的,之后又出去念了一段,回来后工作就一直在北京。”
“出去?”嘉图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老吴贡献点场外信息,“出国吗?”
“对,德国。”徐植对她倒似没什么隐瞒,“学工科去那边的挺多。”
“你提到这个,”嘉图话未说完先笑一声,“哎,Vivian 到底什么背景?她平时和你们也这样啊?”
徐植当然明白她指什么,跟着笑了笑,“我们日常很少和他们部门打交道,不过……嗯,也这样。”
“我觉得她挺专业的,办事有条理,不急不忙。可就是……”嘉图止住话题,“算了,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
“没关系。你们以后估计常打交道,侧面多了解一点有好处。”徐植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和疑惑,表现出的态度更像一位职场前辈,“在外企中英文夹着说挺常见的,但在我们这儿就显得另类。”
嘉图大力点头。
“Vivian 在美国呆过几年,英文很好。有次聊天时说过,她不想把英文丢了,现在还坚持背单词,偶尔考个试之类的。”徐植朝副驾稍侧过头,“我其实挺佩服她。”
“这样的话,确实。”嘉图目视前方,顿了顿道,“到她的位置,还能抽出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并且她很清楚别人怎么看,还坚持做自己,不管哪一方面,都值得佩服。”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柔柔水丝落在车窗上,随着雨刷左右摆动,视线在朦胧和清晰间变换。徐植将车里暖风开大些,问一句,“冷不冷?”
“我还可以。”嘉图话音未落,肚子“叽咕”一声,这声响在安静的车内毫无躲藏之地。她颇为尴尬地笑笑,“到饭点儿了。”
“不好意思。”徐植口吻中亦带笑,“我没想到会聊到现在。”
“不怪你。出专题报道通常素材都要采得多一些,况且老吴是老编辑,心细,考虑得也周全。一次弄得八九不离十,免得后面再打扰你们。”
“你平时工作也差不多?”
“嗯?”
“像今天这样。”
“有点区别。我做专栏模块的,偏经济理论分析。”
“怪不得。”徐植自顾说一句。
嘉图乐,“怪不得什么?”
“没。”
嘉图打量他的表情,“得,指定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下小雨的缘故,路上雾蒙蒙一片。徐植打转向汇入慢车道,这才悠悠道一句,“是好话。”
嘉图牵牵嘴角。她的脑子里莫名涌出一个假设,如果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认识——假如徐植是同学,是聚会中认识的朋友,是工作场合接触下来的伙伴——自己和他应该会亲近很多。
聊天没有任何顾忌,亦无任何压力,每一句话每一个回应每一次笑都是随心而出,仅这一点便太难得了。
徐植忽而问道,“你会游泳吗?”
“当然。”嘉图未经多想,“海边长大的嘛。”
“我就不会。一直想学,但就……”徐植看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往下说。
嘉图懂他的意思,感叹一句,“其实好多事儿挤挤也就办成了。”
“是。”
“刚才采访你好像没有明说哎。”嘉图稍稍侧过身,“好端端的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徐植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忽而握紧,以至于筋骨似要冲破皮层,突兀地显现着。
片刻,手松了些,他朝她看一眼,“因为……喜欢海吧。”
第11章 十一因为喜欢海3
徐植的确是带着请求来的。
而请求的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你们小区有没有要出租的房源?
嘉图正在嗦粉——下雨天环城口出了车祸,他们等上好一阵才进市区,两人都饿得不行,就近找了家湖南菜馆一人一碗粉狼吞虎咽。
“没找中介?”这是嘉图的第一反应。用脚想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试图搬过来,但专业人干专业事儿,找房子是中介的强项。
“有。”徐植坐在对面,见她辣得冒汗,放下筷子起身去冰箱里拿一瓶矿泉水,瓶盖拧开,放到嘉图手边,“问了你们小区附近几家,倒是有要卖的,出租的没有。”
嘉图咕咚咕咚喝上几口,想了想道,“那我问问吧。户型之类的有要求吗?”
他们这小区建成之初绝大部分给大学老师做家属楼,后来学校迁址,随小区迁移的那批人房子大多留给父母子女或家中亲朋;另一小半也有点内部批量售出的性质,像静伊父亲在船舶重工集团,蒋数姥爷亦是当地船厂退休骨干,总而言之,若说住在这里的人们共享一个特质,那便是稳定——大家心知肚明邻里是有稳定工作的正经人,这种概念让他们对社区抱有绝对信任——既然住得安心,没有意外一辈子就是这里了罢。
与此对应的显性结果便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不挪窝,休想有空位。
“我反正自己住,怎么都行。”徐植头也不抬吃着饭,“没要求。”
嘉图问,“房租公司报吗?”
“不报。”
“那其实小点儿更好吧。”
“都行。”徐植说到这里抬头看她,“你们小区没有别墅吧?”
嘉图故意,“别墅也行?”
“不……不太行。”
两人相视一笑,嘉图随后又道,“搬过来你通勤时间可就长了。”
“我们实验室旁边有一间宿舍,晚了可以住那边。”徐植已经吃完,筷子规规矩矩摆到碗的右侧,又强迫症似的将两根筷子合并整齐,“再说搞测试经常也在夜里。”
嘉图“哦”一声,举起碗大饮两口汤汁,又酸又辣,痛快。
窗外雨势渐大,车停得有一段距离,两人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里比北京轻松不少。”徐植说道。
嘉图望着窗外,附和点点头。
“你是本地人?”他问。
“对。”
“离开过家吗?”
“大学和研究生在上海读的,毕业后留在那边工作了一年多。”
“为什么决定回来?”
这属于私人问题了,但嘉图并不觉得对方有窥探的意味。好像下雨天就该坐在某个角落,看着街头的人群,展开一场轻松愉快的谈话。
“因为舍不得海吧。”她引用他的理由,半真半假。
“小陈。”徐植忽而叫一句,歪头看她,“我以为你姓李。上次在小区门口听到你朋友喊李嘉图,所以名字是?”
“四个字,陈李嘉图。上学时特别容易被点名。”
徐植低头一笑,“确实。”
她看着他,“说真的我很意外,一万个没想到今天会碰见你。“
“我也是。“徐植与她目光相撞,“吓一跳。”
“吓?刚才我可没看出来。”
“在公司嘛,人又多,总不能想什么全挂脸上。”
嘉图牵牵嘴角,“演技够纯熟。”
“彼此彼此。”
这是放下面具的时刻,而这种念头让两个本不算熟悉的人各自向前一步。
“找房子的事情,”徐植抿抿嘴,“先不要告诉冯悦吧。“
“早晚会知道的呀。更何况我们那小区现在就一个出入口,无处躲藏。”
“就是……你不要说。”
嘉图对于这话反应了一下,问,“你不想让冯姐知道我帮你找房子?”
“嗯。”
“为什么?”
徐植抄起矿泉水瓶抿一口,一边扣紧盖子一边说道,“tຊ她回来没多久,身边可能也不剩什么朋友。你们做邻居,关系应该不错,我不想让她知道是你帮了我的忙。”
嘉图脱口而出,“怕冯姐觉得我站你这一头?”
“差不多吧。”
嘉图很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结过仇,又觉得问题未免太私密,况且对于自己无非是多听一桩八卦,而之于当事人一不小心许就揭了伤疤。
罢了罢了。
“我让我妈私下打听打听,她社区关系比我硬。”嘉图笑笑。
“麻烦了,谢谢。”
“哦对,我忽然想起另一个事儿。”嘉图挺挺腰板,“我朋友蒋数,上次在小区门口你见过吧?他做汽车修理的,准备在高新区开家分店,店长不好找。你不也算半个行业人,给问问?”
徐植挑眉,“半个?”
嘉图没料到对方将重点落在这里,哈哈大笑,“整个!”
“具体什么要求?”
“老实可靠,懂点儿车 ?他没跟我细说,你要有合适人选告诉我,我拉个群或者把蒋数微信推给你。”
“行。”徐植应下,又道,“我发现你脑子是真快。”
“怎讲?”嘉图拿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徐植指指自己又指指她,“分不出甲方乙方。”
提需求的是甲方,执行的是乙方。
“嗨。”嘉图明了对方意思,摆摆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
徐植笑着侧头面向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行走的路人将手伸到空气中,收了伞,扣上大衣连带的帽子。走几步似又觉得不妥,欲再次撑开伞,谁知伞像受尽冷落的小情人开始闹别扭,打开的瞬间便随着风倒折过去,惹得路人不得已停下来翻转每一根伞骨,表情尽是无奈。他看向嘉图,发觉对方单手托腮,视线与自己完全一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一刻,那个瞬间,徐植突然涌上一股极为陌生的情绪。
无法形容,好似自驾的路上偶遇一片向日葵花田,又像在不得不出席的商务场合喝到一杯纯酿美酒,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喜悦、饱满、纯粹、踏实。
嘉图回过头,见他呆愣歪头晃晃手。
徐植径直起身朝外走,“你在这里等吧,我把车开过来。”
未等嘉图说话,他已冲出西图澜娅餐厅,双手挡在头顶,快跑着消失在雨幕中。
到底因为什么呢?
嘉图暗自摇头。在她看来,冯悦知书达理性情温和,而徐植——至少今天下来,无论采访过程还是这场聊天——直觉告诉她,对方很好沟通,绝不是那种激进、顽劣、不通情理的性格,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结下梁子了呢?
人和人的关系,比宏微观经济学理论可难太多了。
隔日一早,嘉图邮箱里收到一份简历,袁天磊的消息几乎同时而来,“我表弟把简历发过去了。你先看看,别为难。”
“不用这么客气。”嘉图回他,“我就是帮着转一下,完全不为难。”
袁天磊问,“晚上一起吃个饭?”
嘉图念着昨日就是母亲自己在家,晚上又和廖一骁约好打羽毛球,于是回复,“今天不行。”
“没关系。那等你方便再说。”
这头嘉图忙着赶稿,直接关闭对话框,全神贯注投入到外媒对于“中国出海企业”的一篇点评社论中。她决定从“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对于自由贸易支持的理论入手,引用“市场价格”与“自然价格”的概念,全面分析“出海”这一现场的成因、挑战、以及未来趋势。框架已经搭好,但是中途数次被打断——一会儿财务通知本月报销即将截止,手忙脚乱翻找打车费凭证提交系统;一会儿金融板块的同事过来请教某句话放在文章里是否合适,一讨论便是半小时;一会儿又和老吴他们同时被领导叫进办公室,问及昨日去海日汽车采访的效果,接着市场部的人也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小时。至下班前,嘉图手里稿子的完成度不及五分之一,心里莫名其妙便有些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