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死——乔飞【完结】
时间:2024-02-23 23:20:23

  当年的住宅设计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栋楼面对面站着,楼梯在中间。楼梯间的外墙是镂空的,从楼下就能看见楼梯上的情形。谁上楼,上到哪儿,都是一目了然。
  庄昀瞅了半晌,一直没说话,忽然问:“案发当天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雨?”
  刘贺想了想,说:“大概是三点,我记得那会儿我们刚结束了一个会。”
  “确切一点,三点多少分。”
  “小庄,你这……你这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你也跟我们说说啊?”强子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我会说的。这场雨很关键,我必须知道是三点多少分下的。”
  强子无奈,叹了口气,说:“行,我打给气象局的周局。”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一会儿回来说:“三点零三分ᴊsɢ。”
  庄昀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开始就是大雨么?”
  “大,瓢泼似的,打人头。”
  庄昀点了点头,不再问了,她沉默了一下,说:“那个贼,我找到了。”
第9章 第一个人
  天刚刚晴了一早上,又开始阴,铁青色的云笼在四周,缓缓朝着中天蔓延,又闷热了起来。江城的雨季到处湿黏,衣服半天儿就跟浸了水似的,吸裹在身上。庄昀撕巴了一下警服,感觉没什么大用。
  强子和刘贺站在原地,和两个傻子似的张大了嘴。现场还没去过呢?只不过简单的问了两个人,不调查,不审讯,便找到了犯人?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过了一阵,强子才问出口:“那人……是谁啊?”
  庄昀毫不卖关子:“物业维修部,检查煤气的那个小李,李汉民。”
  “小李?”刘贺回忆:“那天他还被从家里叫来了现场,我还问过他,看起来是个挺老实的人。”
  “看起来老实没用,”庄昀说,“上周五是他值班,那他就是这个贼,跑不了。”
  “你连他人都没见过,怎么就这么肯定?你有证据么?”
  “没有证据。”庄昀回过头说,“但肯定是他,多亏了那天的暴雨。廖队,你马上安排附近派出所的同事,去找这个小李,带到这儿来,我有话问他。”强子略一犹豫,点了下头,拿起手机安排。
  安排完回来,强子点了根烟。刘贺憋了好一阵,也点上烟凑了过来。庄昀一个人站在檐下,看着远处的乌云。
  “小庄,现在能说说了吧,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
  庄昀似乎在盘算别的什么,想了想才转过身。
  “这事情其实很简单,不过想起来容易,说起来可不简单,我想想,我要怎么说。”
  午后的屋檐下静静的,强子两人等着,手里的烟袅袅而上,在檐下缭绕。
  庄昀吸了口气,说:“我先说两个前提,如果这两个前提不成立,那之后的推理就都不成立了。第一,你看这两栋楼,楼梯间外墙镂空,也就是说,任何人在上面走动,都可能被院里,或是对面楼上的人看见对么?”
  两人扭头看了看:“当然了。”
  “第二,这个贼在偷盗当天,一定在某处观察着这个小区。”
  “这是为什么?”刘贺说。
  庄昀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皱眉说:“这个很简单。当天张大爷睡懵了,保洁迟了二十五分钟。如果这个贼是通过事先踩点儿,来确定偷盗时间,那么他一定会和张大爷撞个正着,对吧?可他没有,他完美地避开了张大爷。所以,他一定用了某种手段监视着这里。张大爷晚了,他就推迟了盗窃时间,没问题吧?”
  “没问题。”两人点点头,朝着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监视器。
  “好,承认了这两个基本事实,后面我的推理将无法反驳。当然,这里面有一个例外,就是张大爷本人是贼,那他的证词就不可信,但这一点我之后会排除。”
  庄昀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思路,开始叙述自己的推理。
  “贼一定是有意选择这个小区下手的,从他对各种情况的熟悉就能看出来。那么他一定知道张大爷会在两点开始打扫楼层,盗窃的时间安排在打扫之后,再合适不过。人都去上班了,院子里清净。可一件意外发生了。”
  庄昀的眉毛挑了一下:“站在这个贼的视角上看,本该两点来打扫的张大爷,一直没有来,他敢贸然出手么?他不敢,张大爷可能随时出现。他只能等到张大爷清扫完了两栋楼之后,才敢下手。可这就会有一个问题,张大爷最快也要 3:05 清扫结束,这还不算他从 B 栋走回 A 栋的时间。也就是说,贼要进入 B 栋的时间不可能早于 3:05,有问题么?”
  “没有问题,”刘贺说,“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场暴雨 3:03 就已经开始了。”庄昀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好像她已经公布了答案。
  “所以呢……”刘贺问,“贼不能淋雨么?”
  庄昀又呆了一下,只能继续解释:“你想啊,大雨将整片院子变成了一个泥塘。根据这里地形,贼从大门进入 B 栋,无论如何都要穿过这个泥塘。可是请你们注意张大爷的证词,下午五点,B 栋楼梯上,比平时还要干净。”
  话音刚落,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强子和刘贺眼中都是一闪:“所以……”
  “这个贼根本不是从外面来的。”庄昀说,“3:03 分之前,这个贼就在这间院子里。”她的眼神清亮。闷雷开始在远处翻滚。
  强子和刘贺都感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们互看一眼:“也就是说,这个贼只可能是 A 栋、B 栋还有物业的人。”
  “没错,B 栋就两人,一是死者,是个即将生产的孕妇;一是二楼的老太太,腿脚不利索。她俩不具备作案条件。
  “A 栋的两户也是老人,102 的一对夫妇,男的叫方国庆,七十二,有点阿尔兹海默的症状,常常不记事,身边不能离人。女的叫刘领娣,六十九,一直照顾老伴。要他俩去偷盗,显然不可能。另一位家住 201,名叫孙越,年纪稍小,今年六十六岁。虽然是独居,但他得了帕金森,手抖,开自己的门都费劲。透锁这活儿,他干不了。所以他们也被排除了。”
  强子和刘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只是今天一早上时间,竟然将案卷里犄角旮旯的信息都背了下来。单是这份记忆力就够吓人的。
  “那就……只剩物业的人了。”刘贺说。
  “没错,物业办公室在 A 栋楼下,顺着水泥地垫走来 B 栋,完全不用淌过泥塘。嫌疑人最终落在了张大爷,陈大姐和维修部值班的小李,三个人头上。”庄昀说,“现在我们来看看盗窃的条件。”
  “一,不用穿过泥塘。这个我们已经分析了。”
  “二,必须携带一只大包或者是箱子。”
  “哦哦,对了,”刘贺反应很快,“装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
  “是的,失窃的物品里有三台笔记本电脑和两台奥林巴斯照相机。这五件东西加起来,体积极大,而且不便于空手拿。就算能拿,你能想象一个贼大白天的,把这些赃物都背在身上,招摇过市么?所以,这个贼必然携带了大包、箱子一类的物品,用来运送赃物。”
  “第三个条件是基于第二个条件来的。因为物业所处的地下室里,环境逼仄,抬头不见低头见,任何人携大一只大包或箱子,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这个贼的身份特殊,携带大包,不会引人怀疑。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两人恍然大悟,修理工携带一只大包,自然而然。
  “所以你刚刚又是看水桶,又是看坤包,原因是在这儿。”
  “对,要运输赃物,水桶的体积显然不够。张大爷昨天五点半下班,陈大姐说他没背包。所以,张大爷基本可以排除,除非陈大姐的证词有假。同样的,陈大姐的坤包也不够大,陈大姐走出小区的时候,刘贺你亲眼见了,她只有那只坤包。所以,她也不具备运送赃物的条件。”
  “最后,只能是小李,他满足所有条件。”
  “那他们会不会把赃物藏起来呢?”
  “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极小。如果要藏,他只能藏在小区里。因为如果能把赃物运出小区,他大可以直接运回家去。而他最需要藏的肯定是大件,这小区里哪里能藏呢?
  “首先,泥地里是不可能了。现在是雨季,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都是电器,一旦见水就报废了。其次是两栋楼里,也不太可能,下班之后人来人往,很容暴露。最后就是物业办公室,可我刚刚说了,那里空间太小,每间办公室一推门就几乎一览无余。要藏下这些东西,不太可能。所以,最保险的办法是下班的时候直接带走。”
  “除开运送,小李偷盗时还有几桩便利。”庄昀说,“首先,他能直接确认屋里是否有人,而不被怀疑。他只要上去敲门就行了。你们记不记得 B 栋 202 老太太的证词?问她有没有可疑人员,她说,没有,只有查煤气的小李。小李是熟人,怎么会可疑呢?
  “其次,因为工作关系,他经常出入业主家中。不论是房间安排,家居摆放,还是隔音问题,只要留心,他都能轻易得知。这就是他的盗窃能做到如此从容细致的原因,他的职业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强子和刘贺两人微微点头,还在思索其中的关键。庄昀很安静地等着他俩。过了一阵子,刘贺才说:“原来是这样,确实不可能是别人了。”
  “不,还有一种可能,”庄昀说,“如果张大爷和陈大姐中任何一ᴊsɢ个人是贼,他们就可能说谎,我们的推理也会松动。”
  刘贺愕然,无言以对。强子说:“那他们说谎了么?”
  “没有。”
  “你怎么知道?”
  “逻辑。”庄昀淡淡地说,“我最先排除的嫌疑人是陈大姐。原因有三,第一,她的值班时间写着九点到六点。可当你们因为杀人案到现场时,大概是六点半左右,她人还留在小区里。从这点上看,她确实是主动加班算账。一个贼,偷了东西不想着赶紧销赃,反而留下来加班,这完全不合理。
  “第二,她协助警方一直到晚上九点,走的时候只背了她的坤包,运送赃物的条件,她不满足。而且这是刘贺给她提供的证明,是铁证。最后一个原因,算是辅助条件。你们看她算账用的是什么?”
  “算盘。”强子脱口而出。
  “对,是算盘,连计算器都不用,这样的老派人去偷笔记本电脑之类的电器,多少有点奇怪。当然,这不能作为决定证据,只是辅助。”
  “如果陈大姐的证词可靠,那么她对于张大爷和老李的行为描述,我们也可以采纳。一是,陈大姐说,张大爷走的时候也没有带包,这也是铁证。他不具备运送赃物的条件。第二条也是一个辅助原因,张大爷说,他五点去做保洁的时候,楼梯极为干净,他还专门强调,说他记得很清楚。听他说了这话,我就觉得应该不是他。”
  “这话怎么证明?”刘贺问。强子虽然没问,但眼神也是迷茫的。
  “假设,张大爷是贼,他最好的推脱方法是什么?”
  “哦哦,这种人我们经常遇到,贼喊捉贼嘛。”刘贺说。
  “对,顺着这个思路,张大爷误导警察最有利的手段就是说,我看见贼了。就算不是看见贼,也应该是,我看见贼留下的痕迹了。
  “如果张大爷是贼,他首先就应该说,他去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然后冒雨跑了。再会编一点,可以说多高,多瘦,越细致越好,可以误导警方。最次,也应该说,我去的时候发现了脚印,或是别的痕迹。
  “可他没有,他强调了两次,楼梯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这和贼的思路完全不符。所以,我认为张大爷也是清白的。他俩的证词都没问题。”
  “根据以上的思路,所有嫌疑人都被排除,只剩小李一个。偷东西的人,只能是他。”
  这时又一声雷响,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把泥地砸碎。刚刚的闷热瞬间消散了,泥土的气味一下子涌了上来,腥腥的,但让人感觉畅快。
  刘贺和强子两人没说话,他们还在咀嚼着庄昀的推理。檐下安静了下来。许久,刘贺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庄警官,你真他妈神了。”
第10章 第二个人
  住宅在取证完成之后,已经还给了张晓彬。可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房子也没法住,加上孩子还在住院,张晓彬索性在医院外租了一间卧室。刚刚强子给他打过招呼,让刘贺领着庄昀进 401 看看。
  强子一个人在门口抽烟,不自觉地琢磨起庄昀。可他一根烟没抽完,李汉民已经被带了过来。他年纪大概三十大几,寸头,皮肤黝黑,神情老实。
  “怎么没带铐子?”强子问。
  “抓他的时候,他和他女儿在一起。我想了想就算了,跑不了。”警员付亮说。
  强子没追究:“你就是小李,也不算小了,全名叫什么?”先问名字,是警察的惯用套路。
  “李汉民。”他一口浓重的江城本地话。因为地近四川,江城话和四川话近似,发音清亮,语气婉转。
  “知道叫你来啥事儿?”
  “知道。”
  “啥?”
  “偷东西。”
  付亮马上把搜到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这是在他家找到的,和丢失的其中一台电脑吻合。”
  “别的呢,拿哪儿去了?”
  “我……我卖了。”
  “卖了?”强子瞪着李汉民,楼道里气温都低了两度,“你嘴里给我老实点,拿去哪儿了?”
  “真的,老实话,卖了。”
  强子冷笑一下,低头凑到李汉民面前:“你猜猜我今年多大?”李汉民一愣,低下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
  “你看看,你看着我,我像是那种才进警队的生瓜蛋子么?”强子手搭在李汉民肩上,笑着说:“别的都卖了,你留这一台?等它给你下崽儿啊?”他忽然一抬头,声音在楼道里爆炸:“蒙我玩呢?!”
  强子那张脸,好人瞅着都害怕,更别说李汉民还是个贼,只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付亮凑了上来在强子耳边说:“留给他女儿的,我们进屋的时候,他女儿正趴在这台电脑上耍呢。”
  强子眼睛一翻,看着付亮,又看看老李。这李汉民确实一脸老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强子的黑脸不变,心却软了一下。他给李汉民发了根儿烟,李汉民连忙推辞。强子嘴上咂了一声,硬塞进他手里。
  “你女儿今年多大?”
  李汉民刚接过烟,闻言抖了一下:“长官……警察同志……警官啊,这,这都是我一个人偷的,我女儿啥都不知道。她还小,就是玩了一下子,她没见过电脑,小孩儿手欠,她可没……”
  “哎呀,我没说跟你女儿有关,我就问下她多大了。”强子不耐烦地打断他,又把打火机递了过去。李汉民看强子的眼神,手抖着接过打火机,三次才点着烟。
  “九岁了,今年……今年才上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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