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万恣意【完结】
时间:2024-02-25 23:12:00

  她出来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料到竟真有意外之喜,几步上前,挖出其具有祛风解表之效的根茎,折了几道握在手中,掉头往回走。
  行在回程的山道,沈怀珠无意朝下一眺,在茫茫的雪白中,望见底下两条突兀的人影。
  他们身着利落劲衣,佩长剑,脚劲扎实,孔武有力,正往齐韫所在的石洞方向行去。
  应是曹辕派来探路的死士。
  沈怀珠心中大叫不好,顾不上脚下路滑,揣紧药材迅速往回赶。
  狂风将她的脚步吹得左摇右摆,而她半点不敢慢,待到石洞不远,她听见剑锋挥舞的铮鸣,以及肉.身抢地的沉闷声。
  沈怀珠不敢深想,快步冲了进去。
  入眼的一幕让她怔在原地,俏丽的芙蓉色狐肷斗篷沾着尘土被撂在一旁,洞内火灰散乱,两名矫健死士皆被一剑封喉,了无生息伏倒在齐韫脚边。
  而齐韫半步未动,就站在他方才的所躺之处,他此时额角冷汗直冒,唇色惨白,如墨的眼珠映着闪烁将灭的火星,沉沉望向停在洞口的她。
  沈怀珠不明他眼中的神色,还是越过挡在身前的尸体,到他对面,轻唤:“齐韫?”
  离得近了她才发觉,齐韫握着剑的手正细细发颤。
  他本就虚弱,方才杀这二人,当是用了全部力气。
  沈怀珠见他身体晃动,下意识伸手扶他,齐韫却借势缓慢凑近,俯下身来,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
  “齐韫?”沈怀珠又唤。
  脚下“咣当”一声响,齐韫手上失了力,银剑落地,沈怀珠肩上力道随之加重。
  齐韫又昏了一场,再次醒来,是沈怀珠掰着他的下颌,正费力地往他嘴中灌百枝水。
  他抹着满脸的水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陶碗仰头灌尽。
  沈怀珠见他喝得利落,笑侃问道:“不怕我毒你?”
  齐韫撩起眼看她,没有回答,良久才出声:“为什么不走?”
  沈怀珠起身捡回脏兮兮的斗篷,抖擞着上面的尘土,道:“我还指望着齐小将军送我回家呢,自然不会走。”
  空荡荡的石洞内传来嗤笑,齐韫反问:“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沈怀珠将抖好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作势回忆:“说决计不会放我走?”
  她蹲下身,支腮偏头看他,“齐小将军让我留下,总要负责的吧,莫不是……要娶我为妻?”
  齐韫苍白的脸色气得一阵阵泛青,不再答她的话,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见石洞内已被清扫干净,扯开话题:“地上的两个人呢?”
  “被我扔下山崖了。”沈怀珠平静道。
  石洞之外就是峭壁,沈怀珠嫌他们晦气,待在洞内还碍手碍脚,干脆拖着扔了下去。
  齐韫微讶,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沈怀珠捣鼓两下奄奄的火堆,脸上抹了道灰也不自知,扭头半真半假朝他说话:“毕竟他们要伤害齐郎君你,我自然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好看。”
  齐韫呵声冷笑,伸手狠狠抹去她脸上的灰,直将她细白的肌肤抹出一道红痕。
  他说:“沈怀珠,你恐怕会后悔。”
  这次不走,你往后可就走不了了。
第15章 坠崖
  天色渐晚时,齐韫披着一身寒气,匆匆返回洞内。
  沈怀珠迎上前拍去他肩上的雪,责怪道:“都说了让你穿上斗篷,你尚发着热,再烧得昏过去了怎么办?”
  齐韫提起手中已经扒皮放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野兔,道:“只怕我还没昏过去,有的人就要饿晕了。”
  他们奔逃一夜上这险山,之后齐韫负伤不省人事,沈怀珠忙里忙外照顾他大半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无甚气力。
  齐韫看在眼里,稍作休息后不顾沈怀珠阻拦出了石洞,耗了到天黑才逮到只没几两肉的野兔。
  火堆被架高,不多时,洞内飘起四溢的肉香。
  齐韫看着沈怀珠眼巴巴的样,笑说:“擦擦你的口水。”
  沈怀珠边馋边担忧:“烤完这只兔,就快没柴了。”
  干柴本就不耐烧,石洞内留下的也只够一日的量,洞外冰封雪盖,能看见的枝木都是湿的,压根寻不到干柴。
  所以沈怀珠一直节省,除了齐韫冷得发抖时把火烧得极旺,其余时间都只添几根柴,维持最基本的温热。
  “这些大概只能烧到后半夜。”齐韫估量了眼身后的干柴,沉默片刻,最终做出决定,“后半夜我们就走。”
  沈怀珠皱眉:“何必这么赶?你的身体……”
  齐韫哂笑:“战场上多少回走到绝处都过来了,我自不会倒在这作威的小人手里。”
  “你的亲信俱在幽州之外,对于你恐是鞭长莫及,杨家势弱,亦连自身都难保。”沈怀珠望向洞外纷飞的雪,道:“幽州,怕已全在曹辕的控制下。”
  眼前一晃,多了只香喷油亮的腿肉,沈怀珠愣了愣接过,便听齐韫问:“那你猜,为何今日除了那两个探路的死士,曹辕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找来?”
  沈怀珠的猜测被印证,双眸肯定:“杨云雪的伤早就好了。”
  “聪明。”齐韫赞赏地看她一眼,道:“虽不至于完全自如,但起码不若外界所传那般严重。只要杨家人在,幽州军马便轻易动不得,曹辕翻不了身,手上的人便不敢随意调动。除非——”
  “除非他恨极了你,誓要置你于死地。”沈怀珠代他说。
  她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齐韫的插手,让曹辕操盘好的大业寸寸倾覆,原以为的唾手可得,又变成遥不可及的幻梦,他怎能不恨?
  “你既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当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沈怀珠吃了口肉,接着道。
  “我早先的确在杨家留了队亲卫,但并非是预料到了昨夜之事。”齐韫稍作停顿,“我本打算把你送去杨府暂避风头,谁料你无意撞破曹辕谋事,打乱了原有的计划,曹辕的人先动,我的亲卫受其牵制,不会那么快找到我们。”
  沈怀珠听完,凝重点头:“曹辕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是得早些离开。”
  两人草草吃完,把所有干柴都扔进火堆里,各自躺下,靠着最后的温暖修养精神。
  风声呼啸连绵,夜未过半,洞内火光尚无倾颓之势时,沈怀珠被齐韫摇醒。
  她觉得自己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睡足,便听齐韫道:“曹辕的人摸黑上山了。”
  沈怀珠立刻清醒大半,一骨碌爬起来,想也不想:“那我们快走。”
  齐韫拽停她的脚步,弯腰拾起她起身时滑落在地的斗篷,抖了抖飘到上面的火灰,绕肩为她披上,拉好绒帽,系紧系带,动作迅即而行云流水。
  最后要走时,下意识探掌牵住她的手。
  只刚牵上齐韫便反应过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松还是该就这样握着。
  少女的手冰凉柔软,整个被他拢在掌中,他恍然觉得一旁烧到极致的火焰被洞外的风吹长,燎到他与少女交握的手上,带来一片灼炽的麻意。
  他低头去看沈怀珠的反应,却对上她懵懂乌黑的瞳仁,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身体也倚赖地贴近他,见他不动,不由晃晃与他相牵的手,催促道:“走呀。”
  齐韫不再迟疑,拉着她步出石洞,将她护在山道内侧。
  沈怀珠隔过他,在一派无尽的黑暗中望见山下摇晃的亮色,随着他一起往后方平坦的地势绕去。
  雪已没膝,两人脚程不算慢,绕过险道到来到坦地,正要下山,斜刺里却突然冒出来一波兵卫,当先的几个看到他们二人,举着刀饿狼一般扑过来。
  齐韫当即挑剑震起半丈高的雪,那些兵卫稍一迟步,便被他们远远甩开一段距离。
  曹辕定是提早策反了镇遏使,才能动用这些兵卫,眼下前后两方包抄,其余方位大抵也有埋伏,而此时上山只会是缓兵的死局,若非杀出一条血路,他和沈怀珠都得留在这。
  身后蓦然劈来一道利风,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沈怀珠只觉肩颈一扯,齐韫为她系得紧实的斗篷被刀豁然扬开,撕扯成两半被风转眼卷走。
  齐韫拽过她避开紧劈而来的第二刀,横剑格挡,剑光一转取了此人性命。
  面前的人倒地,却还有更多的前仆后继。
  齐韫望了眼脚下,心下做出决断,迅速收剑入鞘,伸手扣住沈怀珠的后脑,将人往怀中一纳,转身就着雪坡一路滚了下去。
  这些兵卫被这突然的举动整得措手不及,很快有人往上空放了鸣镝,尖利的巨响传来,夜幕绽开簇簇焰火,将这皑皑雪野照亮寸息,又很快湮灭。
  沈怀珠与齐韫抱作一团滚下雪坡,直到一处峭壁才堪堪停下。
  她始终被齐韫牢牢箍在怀中,雪地柔软,虽不时有从其中凸出的尖利碎石,也尽数被齐韫以身挡下。
  两人沾着满身的雪狼狈爬起,沈怀珠瞥见齐韫血肉模糊的手背,混乱的心绪徒然浮起抹旁的,微妙而难以言表的情绪。
  不待她开口,齐韫耳廓微动,迅疾倾身压住她的双肩,躲过破风而来的箭镞。
  此箭过后,泼天箭雨从黑暗高处倾盖而下,齐韫挡在她身前,手中长剑挥舞生影,丁零当啷声中,脚下落了大片残箭断矢。
  箭雨大约持续了半盏茶后,只剩零星的箭镞,沈怀珠抬眼望向山上黑压压的弓兵,猜想他们的箭应是快射完了。
  蓦然一道穹劲的箭风突兀袭来,齐韫闪避不及,肩胛骨被射了个对穿,其中力道之大,直将他掀下几步之外的山崖。
  沈怀珠在慌乱中堪堪拉住他,崖边的利石从她的腕心一路划至上臂,蜿蜒出的一条狰狞的血口。
  粘腻的血顺着淌到两人交握的掌心,让沈怀珠几欲脱手。
  “沈怀珠,山下已无人,放手之后你从南离开,我的亲卫会从那里接应;或往北,寻镇关的都虞候付奚,他会代我护你。”齐韫的声音从崖下飘荡着传来,混着雪风撞在沈怀珠的心口。
  沈怀珠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激越,竭力喊道:“你不是还要利用我吗,若没命在,拿什么利用!”
  纷扬的雪下了两日,终于在此刻有了收势之迹,风声也变得和缓,携着打旋儿的寒酥落在青年柔和下来的眉宇,他笑了笑,一点点松开与少女相握的手,轻声道:“沈怀珠,回家吧。”
  山上的人开始一队队往下撤,呈合拢之态往此处逼近。
  沈怀珠逐渐握不住齐韫的手,只得看着他缓缓往下滑落,她眼中无端生出烫意,喉间竟也喑哑的说不出话。
  青年即将从她手中坠落,她咬紧牙关,松身一翻,随着他一道坠入无尽的黑暗。
第16章 得救
  峭壁上传来铁石相击的尖锐声响。
  蜷缩成团的铁钩在其下绳索的甩荡下张开指爪,牢牢嵌在坚硬的石壁当中,迸起一阵飞溅的火星。
  绳索还未延伸到极致,沈怀珠和齐韫却当先落进一丛斜生的青柏当中。
  青柏上的雪被二人震得四起,扑簌簌掉入身下黑渊,唯余青柏渐止摇晃,将坠崖的他们堪堪接住。
  崖上隐约传来轰隆声响,沈怀珠伏在齐韫身上,闻声连忙环臂将他抱紧,但觉后颈一痛,粗粝而坚硬的石块擦过她的耳际,随着青柏的剧烈一震,和残雪一并滚落下去。
  沈怀珠只觉得两眼阵阵发黑,耳边传来巨大的嗡鸣,目眩中只隐约看到青年担惧的双眸与张合的唇瓣。
  她不堪重负地垂下颈项,意识模糊中与他额眉相贴。
  一时间呼吸相闻,耳鬓厮磨,宛如有情之人床笫上浓情蜜意的耳语,然在眼下岌岌可危的二人之间,唯剩无尽的惊惶与一遍遍急切的呼唤。
  齐韫颤手抚向少女的后颈,抚到满手的血,耳畔是她温热的吐息,他听到她艰难说话,带着孩子气的得意:“杨云婵送的,第一次用,厉害吧……”
  她凭借着最后的意识将绳索塞给他,终是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
  雪后初霄,冰棱裹缠在光秃秃的枝头,映着晴光闪烁出粼粼碎光。
  一行麻雀越过寒枝,落在草屋前被扫净的土地上,探头探脑寻觅食物。
  忽然一盆热水泼出来,麻雀呼啦啦振翅四散开来,屋内随之响起李二娘的惊喜的声音:“小娘子,你醒啦!”
  她匆忙放下匜盆,上前小心扶起挣扎起身的沈怀珠,可怜道:“你们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物,竟被逼迫成这副模样?”
  沈怀珠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车毂碾过一遭,没有不疼的,听她这样一问,昨夜之事在脑中纷杂翻涌,与后颈的伤一起,引得她头痛欲裂。
  她自来是能克制的,只是情态难看些,而李二娘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摔得失了智,急忙问:“小娘子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还忆不忆的起你夫郎?他又伤又病的,昨夜可在你榻前守了一夜呐!”
  “夫郎?”沈怀珠疑惑。
  李二娘一拍手:“完了完了,哎呦,造孽啊……”
  “什么完了?”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二娘回头一看,正是昨日浑身浴血,抱着这小娘子深夜上门求助的年轻郎君。
  想起他对这小娘子流露出的情意,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将地方留给二人,转身出去了。
  齐韫很快端着药碗坐到榻沿,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沈怀珠不说话,定定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夫郎?”
  她尾音上扬,眼中迎着窗外日光,溢出零碎的笑意,似是诘问又像调笑。
  齐韫面无表情与她对视,忽然搁下药碗起身,“看来真摔傻了。”
  沈怀珠见他要走,连忙伸手拉他,却因此扯到臂上的伤口,不由“嘶”地一声。
  齐韫见状匆忙回身,虚虚握住少女的手臂,眼看着白色绢帛上又渗出点点血迹,眸中染上愧意,“疼不疼?”
  “可疼了。”少女皱着脸,“昨夜在崖顶,我疼的都快要抓不住你了。”
  沈怀珠说完这句,齐韫好久没有回音,她正要抬眼去看他的反应,忽觉眼前一花,青年动作轻柔地,曲指为她沾去了因疼痛而蓄在眼尾的泪,放软的声音随之落下:“为何不走?”
  沈怀珠微怔,说:“怕你死了。”
  青年低低笑出声,“我死了岂不很好,那样你便自由了。”
  “可我不想让你死。”沈怀珠认真地看向他,“齐韫,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如今皇室衰微,天下纷乱,就连我也觉得,欲要扶正国统,在这其中耍些诡计手段无可厚非,也称不上与道义相悖,可偏偏你会觉得煎熬。”
  她话音徐徐,语气飘雨一般,接着说:“昨夜在悬崖,你其实未必没有法子逃生吧,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想要放我离开,对不对?”
  齐韫目光深深与她对视,忽而挑唇:“小娘子聪慧,既猜到了一切,为何还敢与我走这一遭?”
  沈怀珠笑叹:“我被齐小将军诓骗的好惨,当时,我真以为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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