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芜将那碧色的药丸放入口中,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百里息的神色微动。
殷芜想,百里息既然让这寒丹落在她手上,便不可能是真寒丹,吃了对她不会有什么影响。
如果这寒丹是真的,为了达成她的目的,这个代价也是值得的。
他虽不想延绵后嗣,但对多数人来说,子嗣几乎是最重要的事,她今年才十六岁,本该对这世界充满憧憬,却心如死灰,给养的小兽取名平安,决绝吞下寒丹断绝子嗣。
神教圣女的头衔对她来说,大概真的是不能承受之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多了一抹柔色,“你吃的寒丹是假的。”
少女听了满脸委屈,才生出的一腔孤勇尽数化烟而散,她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力气似被用尽了,柔若无骨趴伏在他的肩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百里息的手垂在身侧,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被哭湿了,她的身体那样软,轻轻一捏仿佛就能捏碎,他想将她推开,手却没有动作。
鼻间的梨花香气更加浓郁,是殷芜的体香。
她哭了一阵,身体渐渐软了下去,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百里息靠在圈椅里,眸内是淡淡的疲惫,半晌“啧”了一声。
她不想做神教圣女,这可不太好办,旻国境内有黎族的隐患,还有新教渐渐兴起,但因为多数百姓依旧信奉殷氏为神明化身,所以黎族和新教还不足为患。
但若神教没了圣女,境内只怕要生乱。
可她是真不想做圣女。
“蝉蝉不做……不做圣女。”睡着的殷芜嘴里嘟囔着。
百里息垂眼,看见少女娇艳的唇,又移开眼。
又过了半晌。
“知道了。”
百里息起身,用披风将殷芜从头裹到脚,抱着她出了门。
两人住的院子本就不远,苏家又清退了这附近的下人,院内侍卫方才看见殷芜入了屋内,如今自然低着头,不敢言语。
随殷芜来的侍女头都要插|进砖缝里,生怕因为发现了圣女和大祭司的私情被灭口……
殷芜卧房内点了许多盏灯,即便睡着也不许人熄灭,可见上次她被吓得多厉害。
百里息将殷芜放在床上,垂眼看见了她水润的樱唇,几息之后竟伸手,轻轻摩挲那处。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动作便似被冻住一般,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烛火微微一颤,殷芜睁开了眼,她的眼睛虽红却清明。
大祭司他怜惜她,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是我想骗你,只是若我不骗你,这交易怎么做得成呢……”殷芜低声。
她起身下床,唤茜霜入内询问那少年情况,然后喝了药准备就寝。
屋内明亮如昼,可殷芜却似在床上烙饼一般,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她脑海里都是方才发生的事,大祭司看起来清心寡欲,怎么能用手摸她……
她哀鸣一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想将今晚的事从脑海赶出去,谁知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如愿,只觉得自己的腰侧似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第15章
还有一日便能到达京城,这天夜里是住在城中主官府内的。
王光昌虽是一城主官,却也嫌少有见大祭司和圣女的机会,如今旻国最尊贵的两个人就在他府中,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他将搜罗来的许多珍奇宝物送给了殷芜,剩下两个绝色美女则是给百里息准备的。
宝物他白日便送去了,送美女则要寻个合适的时机,王光昌等到了夜里,亲自领了两个人美人去了百里息的院子,他敲了敲门,“大祭司可安歇了?”
“进来。”
门内传出百里息的声音。
王光昌看了身旁两个女子,示意她们今夜一定要争气,随即轻轻推开门,脸上都是谄媚的笑意,“下官见大祭司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特意将府上两个婢女送过来,还请大祭司……”
他看清眼前的情形,声音猛地停住了。
屋里点了几盏灯,大祭司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正雕刻着什么东西,他旁边还坐着个少女,少女姿容绝世,不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圣女么。
他一时有些进退维谷,圣女此时在屋里,若将两个美女当着她的面送给大祭司,实在有失体统。
再等一等?可明日一早大祭司就要离开,错过了今夜,他再寻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王光昌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祭司为旻国殚精竭虑,身边却没有人精心伺候,这两个婢女还请大祭司不要嫌弃,留她们在身边做些杂事。”
百里息没有抬头,也没说话,王光昌便被晾在那里。
殷芜手中抄着神教教义,眼睛也规矩得很,只是耳朵竖了起来。
“我身边不留婢女。”
只这一句,王光昌便知道没戏了,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带着两个美貌的婢女走了。
殷芜歪头看向百里息,只见他手指灵巧,那块墨玉渐渐已初具形状,只是越看越像是个小王八。
“息表哥在雕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他没抬头,白色的石屑落在桌上,像是冬日里的霰雪。
片刻之后,百里息终于收起了雕刀,将墨玉放回盒中,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才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永远是淡淡的,但此刻少了之前的孤傲疏离,“你猜。”
殷芜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她正要起身开门去看,肩膀却被百里息按住,他将她的脸转向面前未抄完的神教教义,声音波澜不惊:“写你的,不用管外面。”
可外面这样乱,殷芜怎么抄得下去,写了几笔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外面到底怎么啦?”
“乌家的人若想救出乌璧,今夜是最后的机会。”百里息坐在烛火之下,仿佛天下万事都不能入他的心。。
“乌璧那里……”
“都已安排好了。”
百里息既然这样说,殷芜自然放心了,她想了想,忽然抬头对他笑了笑,“息表哥对蝉蝉真好,担心蝉蝉害怕,特意让蝉蝉过来,陪着蝉蝉。”
少女的笑容明艳,将这夜色都染上了些春意。
总对他笑个什么劲儿……
百里息不接这示好的话,殷芜便有些委屈,垂着脑袋继续抄教义。
“你不想做圣女,也要再等一年。”
殷芜愣住,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息表哥……肯帮蝉蝉了?”
灯下之人依旧是一副清淡无欲的模样,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看着那碧绿茶汤,声音淡淡:“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安排好教内之事,至于你和孙泓贞的婚事,我会想办法拖延。”
这话出自百里息之口,飘渺得仿佛千里万里之远,可人偏偏就在她的面前,一切进行得似乎太顺利了……
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两滴泪珠挂在睫上,人也扑进百里息怀中,声音里有欢喜,有激动,“息表哥对蝉蝉真好,蝉蝉最喜欢息表哥了!”
她能感觉到百里息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如常,她扬起脸,脸上是最明媚欢快的笑容,羞怯地唤了一声“息表哥”。
她身体上带着淡淡的梨花香甜,心里眼里仿佛都只有他,这让百里息微微恍惚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好迹象。
不管是他孤克六亲死八方的命格,还是百里家血脉中的疯病,都让他无法和人长久在一起,帮殷芜脱身,已经是他此生最荒谬的决定。
冯南音在世时帮他算过命,无亲无友,无缘无姻。
“这一年时间,我会将旻国境内的祸患处理干净,然后让你假死脱离神教,或者送你到偏远小城,或者离开旻国。”
百里息竟然将她的后路都想好了。
殷芜对自己卑劣的引诱……忽生出些许内疚。
见她神色不对,百里息皱了皱眉,“是一年的时间太长?”
殷芜将那内疚强压下去,蹙着眉,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呼吸有些急促,“蝉蝉不想离开息表哥,蝉蝉想一直待在息表哥身边……”
“一直待在我身边?”他嗤笑了一声,冷眸睥着殷芜,“是等我发疯把你杀了?还是等着被我克死?”
殷芜“唔”了一声,委委屈屈。
百里息吐出一口浊气,看殷芜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冷寂,“傻人犯傻,让人发笑。”
辰风声音响起:“启禀大祭司,劫囚之人均已被擒。”
“知道了。”百里息抬眼看向殷芜,“你也回去吧。”
殷芜起身,将挂在旁边架子上的披风穿好,娇怯怯地对他道:“蝉蝉先走了,息表哥也早些休息。”
百里息“嗯”了一声,殷芜便往门边走,谁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下一刻,百里息怀中便多了个软绵绵的身体,鼻间都是梨花的甜香。
“谢谢息表哥。”少女声音如是说。
接着,百里息怀中又一空,门从外面关上,他鼻间却还能闻见淡淡的少女体香,只是人已经走了。
他的指尖缓缓在桌上点了点。
“啧。”
这蠢圣女也……太会讨好人了。
*
茜霜手中提着一盏灯,引着殷芜倒了一处厢房门口,道:“圣女,那少年名叫郁宵,养了这两日,身体已经好多了。”
听见这名字,殷芜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点点头,“进去看看。”
茜霜敲了门,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门便从内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皮肤微黑,但一双眼睛却极明亮。
见是殷芜,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殷芜看见他的脸,也怔住了。
他是……黎族少主!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黎族组建了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兵发京城,本有几分胜算,结果军中出了叛徒,黎族少主陷入埋伏失踪,军队群龙无首,后来又因没有钱粮支援,硬是被拖死了。
殷芜见过郁宵的画像。
从一开始,她就想借助黎族的力量,如今无意间救下的人竟是黎族少主,一定是娘在保佑她。
只是不知茜霜是否和他表露过身份?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光,随后跪拜下去,“奴谢圣女救命之恩。”
“起来吧。”殷芜坐在屋内的圈椅上,暗暗观察茜霜的神色,见并无异样。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少年垂着头,背脊却挺直,“只剩我一个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呼吸略微急促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再次拜了下去,“若圣女不弃,郁宵愿随侍圣女左右,听候圣女差遣。”
若想和这黎族的少主达成同盟,殷芜也需要时间,需要让他信任自己,她点点头,对茜霜道:“你照顾好他,他的事我会同大祭司说。”
之后殷芜又关怀少年两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傍晚时分便到了京城。
殷芜沐浴之后重新梳妆,下身穿一件碧色和白色的束腰间色裙,上面罩了一件月白小袄,她容貌本生得娇媚,穿这样的清淡的衣服,却别有一番纯稚风情。
百里息此时应该在审天枢和乌璧,临渊宫内黑漆漆的,茜霜也没跟进来,殷芜提着灯笼的手便紧了紧。
她还是不敢去黑的地方。
想了想,她在屋外的石阶上坐下。
一个人身体疲累的时候,意志总是要薄弱一些的,意志薄弱的时候,总是容易被情绪主导行为——这段时间百里息虽然未现疲态,但先是奔赴乌华山祈福,又平了叛乱,接着便马不停蹄回到京城,身体总归是疲乏的,今夜的他应该比平时更易撩拨。
他想让殷芜从神教脱身,要解决黎族隐患,剿灭蛟州新教,肃清神教内患,若是百里息行动果决,或许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他又曾说过至少需要一年才能让她离开,可见他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所以留给殷芜复仇的时间也只有这一年。
月至半空,百里息回到临渊宫。
一进门,他便发现了坐在台阶上的人。
她的手边放着一盏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娇颜上,带着一点朦胧的柔意。
她歪着头,露出一截玉似的颈项,娇嫩的唇微张着,很是娇憨可爱。
“息表哥……”少女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做了什么梦。
神仙似的人,眼底忽然浸染了一点暖意。
第16章
他蹲下去,伸手拍了拍殷芜的脸,指腹上柔腻的触感让他心底生出异样。
殷芜幽幽转醒,却还迷迷糊糊的,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眼底满是欣喜,“息表哥你回来啦?”
怎么总笑啊……
百里息应了一声,站起身想进屋,衣袍却被人抓住。
他低头,见殷芜皱着眉,脸上都是痛苦之色,抽着气道:“蝉蝉腿麻了!”
她握住袍角的指尖泛白,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极痛苦的样子。
未免太娇气了吧?
百里息伸手扶住她的小臂,等了殷芜缓过来,两人才进了漆黑的殿内,几乎是迈进门的一瞬间,殷芜便抓紧了他的袖子。
怪不得她要在外面等,原来是怕黑。
他点亮了桌上的灯,回身见殷芜抓紧了自己的裙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抬头看他,眼里是氤氲的水汽,声音也是颤颤的:“息表哥……”
百里息体内躁郁之气忽然炽盛,自十四岁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受这欲念折磨,每过一年,欲念便重上一分,今日明明不是十五,体内的躁动却越发压制不住。
殷芜皱着眉头,期期艾艾道:“蝉蝉的腿还是麻疼得厉害,息表哥帮蝉蝉看看好不好?”
百里息揉了揉额头,强压住胸腹间的翻腾,不欲理会殷芜这拙劣的勾引。
殷芜也觉自己的演技太差,可饵抛了出去却落在地上,也实在是难堪,她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圆笼场面的话,最后有些恼羞成怒,哼了一声,道:“蝉蝉不喜欢息表哥了!”
百里息本就比殷芜要高出一头,如今灯下睥着殷芜,便生出一股清傲之感。
他原本已软化的态度似乎忽然又冷硬起来,殷芜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却知道自己只有百里息这一条路可走,于是把心一横,倾身抱住百里息,声音里都是绵绵情意:“蝉蝉永远都喜欢息表哥,刚才是在说气话。”
两人的上身几乎是紧贴在一处的,殷芜已做好被他推开的准备,然而百里息未动,就磐石一般立在原处,任由殷芜抱。
时间似乎停滞了,殷芜抱住了人却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是见好就收?还是得寸进尺?她正犹豫,却见百里息的喉头似乎轻微动了动。